第7章
早上這會兒相對還不是很忙,換藥室裏面正好出來一對夫妻,看樣子應該是認識顧城,看到他的時候,兩人神色稍變。
“顧”視線觸及顧城略帶警告的眼神,改了口,“......先生。”
跟在兩人身後的安醫生看到顧城,也有些驚訝,看着時念:
“時醫生,這是?”
“哦,他不小心紮到手了,”時念沒解釋太多,拉着顧城往一旁讓了下,“我直接在這邊給他處理一下。”
安醫生點點頭,沒再問什麽,只是多看了兩眼顧城的手。
這種程度的紮傷,可不像是不小心碰到的......
等到幾人走了,時念帶着顧城進了換藥室,關上門,擡了擡下巴,示意他坐到屏風最裏面的小手術室裏。
“我先給你清理一下,如果破口不深、切口不長的話,包紮一下就行,要是嚴重的話,可能就要縫幾針了。”
顧城沒應聲,只盯着時念看。
看着她洗了手,又戴了藍色的醫護帽,露在外面的頭發全都挽了進去,口罩遮住了口鼻,只留下一雙眼睛。
很漂亮的眼睛。
時念戴了手套,開了無菌燈,坐在顧城對面,旁邊的小架子上擺滿了手術專用器械,換藥室這邊配備的和手術室差不多,只不過要求比手術室低了些,只能處理一些簡單的外傷。
東西都備好了,才看向對面坐着的人。
一直沒聽到顧城說話,時念笑了下,“怎麽不說話了?是害怕嗎?問題不大的,別擔心。”
有的人暈血,有的人暈針,還有的人看到手術刀就心底犯怵,這可太常見了,無論男女,好多時候在門診見到男的比女的還要害怕,也不知道顧城害不害怕。
時念說着握着顧城的手腕,拉近了些,低頭仔細看着他手上的破口,說道:
“應該不用縫的,我看最長的”
不經意間擡頭,看到顧城的眼神,頓了下。
四目相對。
安靜了幾秒。
時念沒說什麽,從旁邊的托盤上拿了手術鑷和小剪刀,碘伏和酒精紗布,放在一旁。
“你忍一下,我就不給你上麻藥了,實在忍不了了,我再給你補麻藥吧。”
“好,”顧城看着她,聲音很輕,“我比較能忍。”
時念手下稍頓,沒擡頭,也沒開口,開始給他清理手上的玻璃碎渣。
換藥室裏的小手術隔間不大,空氣裏有消毒水的味道,上面的無菌燈打下的白光,一點兒也不刺眼。
顧城另外一只手撐着下巴,看着燈下專心致志的女人,柔和的燈光打在她側臉上,戴了消毒口罩,臉上遮得嚴嚴實實,只能看到一雙漂亮的眼睛和長長的睫毛,忽閃忽閃的,看得人心癢癢的。
額間滲出一層細密的薄汗,露出的皮膚透白細膩,眉間稍稍擰着。
專注又認真。
還是和以前一樣,做事情一板一眼,說起話來有理有據的。
不,
還是不太一樣,以前性格要比現在,唔,再張揚一些。現在反而溫和了許多,要是當年的她,看到他受傷,反應要比現在激烈多了。
總是護着他。
顧城皺了下眉,剛剛的反應好像有些......冷淡?
時念一點一點給他清理着,大塊兒的玻璃片陷得不深,很容易就取出來,反而是一些小的碎片,直接埋進肉裏,要用玻璃分針才能分出來,手掌不能用力,稍微用力,就會越陷越深。
“......放松放松,別用力,”感覺掌心的肌肉忽然緊繃起來,破口處又開始出血了,時念急忙開口,“你別用力,放松點兒。”
越說越感覺緊繃了,這怎麽要握起來的架勢了?
時念擡眼,看着顧城,拍了下他的手背,“顧城,放松,放松,嗯?”
顧城輕笑一聲,忽然湊了過來,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時念。
“時醫生,你很像我以前的一個同學。”
“是嗎?”時念面不改色,很是淡定,“大概是我長了一張大衆臉吧。”
大衆臉?
顧城笑了出來,托着下巴看着她,她大概不知道自己長得有多漂亮吧,以前就漂亮,現在更漂亮。
尤其是握着他手看着他的時候。
看對面這人的樣子,時念嘴角一抽,不知道的還以為在這兒做按摩呢,倒是沒點兒緊張害怕的樣子。
顧城沒再開口,時念也沒說話,安安靜靜地給他處理着傷口。
半晌,
“這是時醫生的卡吧?”顧城忽然開口,從口袋裏拿出昨天在電梯裏截過來的餐卡。
“啊,對,應該是”時念看着顧城手上斷成兩半兒的餐卡,愣住了,“......是我的。”
怎麽斷了?
顧城看着她,笑容溫和:“我昨天撿到的時候就覺得很眼熟,果然是時醫生你的。”
撿到的?
時念怔了下,看了眼顧城,沒有說什麽。
小張說昨天有個穿紅色西裝的人在電梯裏把她的卡拿走了,那人長得很好看,唇紅齒白的,八成就是他吧。
這麽說,顧城是認出她了?
時念有些拿不準這人的心思了。
“可惜被我不小心弄斷了,”顧城看着手上的卡,神情看起來有點自責,“問題嚴重嗎?”
“額,”時念回過神來,搖搖頭,“不是很嚴重的,沒關系,中午的時候我再去補辦一張就是了。”
“這樣啊,”顧城笑,重新把卡放回了口袋裏,看着時念的眼睛,“不重要,就好。”
這話......好奇怪。
時念暗暗嘀咕着,心裏莫名有種說不上的怪異感,忍不住搖了搖頭,懷疑是不是自己想多了。
确認玻璃碎渣已經徹底處理幹淨了,時念又給傷口沖洗了幾遍,周邊處抹了點兒藥膏,紗布包上。
“好了?”顧城看着包了層紗布的手,有些遺憾,“這麽快?”
他以為要很長時間的,沒想到這麽快就處理好了?
時念:“......嗯。”
“這只手24小時內不要碰到水,明天可以直接去門診那邊給你看一下,沒什麽問題的話紗布就可以拆了,注意這幾天飲食清淡點兒,要是有發燒不舒服之類的,去藥店買點兒消炎藥。”
時念說着起身收拾好東西,摘了醫護帽,洗了洗手,看着還坐在那裏的顧城,“別的沒了,可以走了。”
顧城走了過來,站在她身邊。
“還有事嗎?”時念擦了手,看着顧城包紮好的手,“是感覺不舒服嗎?勒得太緊了?”
“不可以來找你換藥嗎?”顧城看着她。
時念:“......可以是可以,就是麻煩一點,可能”
顧城笑:“我不嫌麻煩。”
可是我嫌啊......
時念眨了眨眼,很想告訴顧城,她不是每天都能像今天上午這樣,抽出時間專門來處理他這個外傷。
顧城低頭,刻意湊近了些,漆黑如墨的雙眸,隐隐閃着期待,“可以嗎?”
“......好。”
好吧,她得承認,對着顧城這張俊臉還有隐隐期待的眼神,實在是很難開口拒絕。
絕不是因為什麽美色,時念發誓,她只是,只是,只是......不太能狠不下心來。
尤其是,狠不下心對顧城。
以至于回到辦公室,小張跟她打小報告說那個搶了她餐卡的人就是顧城的時候,她竟然忍不住替他辯解了一句:
“他應該不是故意的。”
小張翻了個白眼,毫不猶豫地說道:“怎麽可能?他就是故意的!”那人分明就是故意拿走的!他那個秘書還把她們攔住了呢!
“真的,你信我,”一看她不信,小張急了,立馬放大了聲音,“不信你問昨天一起的”
“我信我信我信,”時念急忙打斷她的話,“我當然信你說的了,應該就是他拿走的。”
“時醫生,你剛才給他包紮傷口有沒有覺得奇怪?”小張忍不住坐在時念身邊,歪着腦袋看她。
“哪裏奇怪?”時念沒看她,對着電腦辦出院手續。
“就是他那個傷啊,”小張把自己的手伸了過來,掌心朝着時念,“玻璃碎片能直直地陷進去,還是從掌心側,除非是手掌摁上去了,不然他傷的話不會是這種創口的,你說是不是?”
小張說着壓低了聲音,左右看了看,小聲說道:
“安醫生也覺得不對勁,你說他是不是自殘的?”
時念盯着電腦屏幕,手下沒停,笑着說道:“你想多了,要真是自殘的,還會讓我給他包紮嗎?”
“我覺得完全有這種可能啊。”小張看着她,她和安醫生都這麽覺得,畢竟看顧婷的樣子,感覺這位顧先生就是能做出來這種事情的人。
時念頓了下,翻開手掌,“正當防衛情況下呢?”
小張一時沒反應過來,“什麽?”
時念耐着性子多解釋了一句:“遇到危險反射性地用手掌迎上去,然後被紮傷,這不也是一種可能嗎?”
“可我聽說”
她聽護士們說昨天就是這位顧先生打了他姐夫,就在病房裏面,之前也有病人說過,他還打自己的親爸!仔細想想,顧家那麽有錢,八成就是想争家産什麽的,而且,病房能有什麽危險,顧婷還躺在床上呢。
“今天的病歷你都寫完了?”時念打斷她的話。
“......還沒。”
時念瞪了她一眼,“那你還不趕緊去。”
“知道了,”小張看着時念,忍不住嘟囔道:“時醫生,我感覺你對他好好啊,你幹嘛總替他說話。”
那人長得好看是好看,可時醫生自己本身就長得漂亮,又不是個看臉的人,怎麽總是護着那個人啊?
“我這是護着你呢,”時念擡手,作勢要擰她,“回頭讓病人家屬聽見你這話,過來找你麻煩我可不管!”
“那可不行。”小張笑嘻嘻地說了一句就跑了。
時念斂了笑,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心。
——
臨近中午的時候,時念從辦公室出來,外面一群人正商議着點外賣還是去醫院食堂。
“時醫生,一起點外賣吧?”看到她出來,有人說道:“隔條路那邊新開了條美食街,咱們多點些,都嘗嘗。”
時念關了辦公室門,笑道:“不了,你們一起吧,我去食堂,順便辦點事兒。”她的辦公室就在主任辦公室的外面,和共用的醫生辦公室還不一樣,算是比較獨立的辦公室。
“那我們就點了啊。”
“好。”
等到人走遠了,辦公室裏終于有人開了口,“我覺得時醫生好厲害啊,竟然能忍住不點外賣。”她們食堂的飯菜好難吃的。
“你以為人家跟你一樣整天吃外賣,錢都花到吃的上了,人家要攢錢,你懂嗎?”
“她還用攢錢嗎?我覺得她很有錢啊?每年課題經費都好多啊,她申請的都是國自然,醫院還一比一給她補貼呢!”
科研補貼、勞務津貼、還有崗位津貼、出差費,她們主任出差一般都是時醫生安排的,杜醫生和時醫生那就是陳主任身邊的左臂右膀,每次出差就算人不去,勞務費也是一個不少的,零零總總加起來,她們這一屋子人的工資都不一定能趕得上時念的呢。
“她媽媽身體不是很好,還有個弟弟我記得,家裏好像現在只有她一個掙錢吧,搞不太清楚,反正人家不缺錢,你就別在這兒瞎操心了。”
“我哪兒操心了,我要是掙得有她一半兒多,我做夢都能笑醒的。”
“你不用掙那麽多,每天都是笑醒的,好嗎?”
“哪有,哈哈哈哈哈”
......
財務科在1號樓15樓,她要先去財務科補辦一張卡,再回到3號樓吃飯,中午這會兒電梯裏人還不是很多。
時念揉着脖子,看着手機上室友給她發的消息。
【時念,我男朋友說你要找人把他送到精神病院?我知道我不該把鑰匙給他,但我也沒想到你那會兒正好回來,他本來就十幾分鐘的,你至于說要把他送到精神病院嗎?我知道,你是很厲害,六院那邊你也有認識的什麽專家主任的。但你作為一個醫生,就這麽平白無故說把一個人送到精神病院,沒有任何檢查證明的情況下你不覺得......】
時念掃了一眼,沒回複,直接點了删除。
話太長了,不想看。
橫豎她也快要搬走了,懶得再和她計較了。
出了電梯,剛轉個彎,看到靠牆站着的人愣住了。
顧城?
聽到電梯聲響,顧城轉頭,看到她時眼中的笑意加深了幾分,“我本來想來幫你補的。”說着往前走了一步。
時念不自覺地向後退了一步。
顧城頓住,笑容淡了下來。
時間像是靜止了一下,四目相對,沒人開口。
時念用力地掐了下掌心,抿了抿唇,主動走了過來,低聲解釋道:
“我們這邊必須要親自來補辦卡,不然不給辦的。”
顧城沒說話,只看着她。
時念猶豫了下,還是開了口,“你其實不用”一句話還沒說完,就看到財務科窗口那裏探出個腦袋,沖着她喊道:
“時念!你是要補辦卡嗎?趕緊過來啊,待會兒我要去吃飯了!”
“哦哦,好,”時念連忙應道,從顧城身邊繞了過去,“給我補辦一張吧。”
窗口處是個圓臉胖乎乎的小哥,個子不是很高,笑起來兩只眼睛都眯在一起,隔着窗戶,和時念聊着天:
“時念念,我看你幹脆叫時忘忘吧,你這是補辦第幾張了?一個月起碼有三次了吧。”
時念輕咳了兩聲,感覺到顧城看過來的視線,頗有些不好意思。
她自己确實粗心,有時候忙起來,從手術室來回跑,白大褂也是換來換去,經常會把餐卡搞丢,所以之前小張她們說有人拿走的時候,她是真的不怎麽在意。
顧城一直沒說話,只看了眼窗口裏的男人,又看向時念微微泛紅的臉蛋。
微眯眼角,煩躁不已。
辦卡很快,沒幾分鐘就搞定了,時念正要伸手去拿,窗口處小哥故意把手縮了回去,揚着手裏的卡沖着時念挑了挑眉:
“時醫生,時念,時念念,你總是到我這個窗口來補辦卡,每個月都要來好幾次,你說實話,是不是看上”
話還沒說完,就看到時念身邊站着的男人,面無表情地看着他,周身的冷氣讓人心底發怵。
再看一眼時念,同樣是面無表情地看着他。
小哥:“......”
莫名覺得這兩人的氣場有點兒吓人,幹笑了兩聲把手上的卡遞了出去。
下樓的時候,時念先一步進了電梯,顧城進來,站在時念身側,隔了兩步距離。
電梯緩緩往下降,沒人開口。
快到一樓的時候,顧城忽然轉頭看她:
“時醫生。”
“嗯?”
“你單身嗎?”
時念擡頭,與他對視,微微怔忪,完全沒料到顧城會忽然來這麽一句。
單身嗎?這......
“不,我不單身。”
顧城愣了下,随即低了下頭,掩住眼裏的情緒,輕笑一聲,“是嗎?”
再擡頭時看向她的目光深邃又專注,薄唇輕啓:
“恭喜你。”
時念眼神微閃,“謝謝。”
心中稍稍松了口氣,她還以為顧城對她......
顧城揚唇,笑意淺淺,眼裏像是浸了一汪柔色,漂亮的眼睛讓時念有一瞬間晃了神。
電梯門“叮”的一聲響,顧城踏出去前,微微俯身,在時念的耳邊說了句話。
很輕很輕。
輕到她都沒來得及聽清楚那句話到底是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