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前一天晚上睡得渾渾噩噩的，時念第二天起來的時候感覺腦袋有點兒重，好在上午沒有安排手術，壓力小了不少。
早上到了科室，先喝了杯咖啡提提神，因為她們主任出差還沒回來，早上的例會就由時念主持，簡單地交接了一下，就準備查房了。
實習醫生跟在時念旁邊，推着電子病歷車，挨個兒彙報，快要到25床的時候，護士長過來了，畢竟是VVVIP病人，每次查房到25床的時候，整個科室的人基本上都要過去了。
“昨晚顧婷好像和她老公又吵了一架，”護士長和時念并肩走，刻意壓低了些聲音，說道：
“值班護士跟我說她情緒不是很穩定的樣子，你待會兒留意一下。”
時念了然，點了點頭，“查完房我給她約一下心理咨詢室的老師吧，請她們過來一趟。”
“嗯。”
“顧婷？”時念說着推開25床病房門，“今天感覺怎麽樣？有沒有比昨”尾音在看到床旁站着的男人時不自覺地消了音。
呼吸一窒，瞳孔微微放大。
怎麽會是......顧城？
身後的人跟着魚貫而入，倒是沒人留意到時念的異樣。
反倒是顧城，一點兒也不意外的樣子，看向時念的眼中隐隐帶笑，心情很是不錯的樣子。一身白色的西裝，白得亮眼，越發襯得五官好看了。
護士長接過時念的話音，看向顧城，笑着說道：
“顧先生來了？是來看望你姐姐的？”
姐姐？
顧婷？
顧城？
時念錯愕，顧城就是顧婷的......弟弟？腦子裏一瞬間響起這兩天周圍人對于顧婷弟弟的評價。
【哎呀，顧家那個瘋子回來了，打人不是跟吃飯喝水一樣嗎？】
【那人連親爸都敢動手，顧婷她老公算老幾？】
【他就是個瘋子！他根本不是人！】
【他哪兒是為了我好？時醫生，你根本不知道，他都快把他打死了！】
......
說得是......顧城嗎？
顧城沒說話，顧婷只冷笑了一聲，顯然對護士長的話不以為然。
顧城會好心來看望她？八成是想看看她死了沒，誰知道他心裏想得什麽！
場面有一瞬間的尴尬，顧家姐弟兩個的反應讓在場的醫生們都有些不知所措，只好看向時念。
時念回過神來，對上顧城的視線，腦子有點卡殼。
準确來說，是短時間內有點兒受到沖擊了。
她實在無法把記憶中膽小怕事的顧城、昨晚彬彬有禮極為溫和的顧城和別人口中顧家那個打人又鬧事兒的瘋子聯系在一起。
時念穩了下心神，開口道：“顧先生是第”
“叫我顧城就好了，”顧城打斷她的話，眼裏的笑意比剛剛淡了幾分，語氣不是很确定，卻又像是在确認一般，“時醫生，我們，是不是認識？”
昨晚見到他沒有認出來，眼下說了他的名字，她想起來了嗎？
認識嗎？
聽了顧城的話，病房裏的其他人都很意外，就連護士長也一臉驚訝地看着時念，“你和顧先生認識？”
時念神色不變，收回視線，笑了笑，走到顧婷的床旁，解釋道：
“昨晚在商超外碰到的，顧先生順手幫了我一個忙，還沒來得及謝謝你呢。”
不認識嗎？
顧城斂眸，笑意有些涼薄。
“不客氣。”
時念莫名有些心虛。
“你跟時醫生套什麽近乎？”顧婷靠在病床上，看着顧城，嘲諷道：“這裏可不是精神病院，治不了你。”
時念擰了下眉。
顧城沒說什麽，只擡手搭在顧婷腦袋上，柔聲道：
“讓時醫生給你看看。”
“滾開！別碰我！”顧婷立馬像被蟄到了一樣，“啪”地一下子猛地打掉顧城的手，滿臉厭惡，“你滾遠點兒！”
她可不想被這瘋子碰到，省得不知道什麽時候就被他擰斷了脖子！
顧城看了眼時念，歉意地點點頭，勉強笑了下。
“顧婷。”時念心下有些難受，忍不住開了口，語氣不自覺地就重了幾分。
“術後我不是告訴過你要靜養嗎？你這麽激動做什麽？生怕刀口沒裂開嗎？”
時念的話，顧婷還是聽幾分的，只抿緊了唇，沒再開口。
顧城看着時念，微微勾唇，視線轉向顧婷的時候，冷了幾分，顧婷忍不住縮了下脖子，別開眼，沒敢看他了。
“整體指标都還可以，”時念看着顯示屏上的化驗單，從上到下浏覽了一遍，“注意飲食上清淡一點，明天再看看要是沒有問題的話，我給你辦出院。”
“再多住兩天吧，”顧城看着時念，“不然她”
“我不住了！”不知道是因為顧城在還是因為時念在，顧婷顯得格外激動，“醫生都說了不用住了，你是醫生嗎？你比醫生懂得還多嗎？你這麽有本事”
顧城一個冷眼看了過去，顧婷聲音弱了下來，卻依舊惡狠狠地盯着他。
時念揉了揉太陽穴，開始考慮要不要建議顧城不要再來探望顧婷了，省得病人見到他情緒太過于激動傷了身子就不好了。
又囑咐了幾句，時念便帶着其他醫生一起離開了。
病房門關上的那一刻，顧城的臉徹底冷了下來，大掌一把鉗住顧婷的脖子，眼神陰鹜，語氣狠厲。
“你以為你在跟誰說話？”
顧婷拼命地搖着頭，嗓子難受得說不出來話，雙手扒着他胳膊，卻使不上勁兒。
顧城微微俯身，優雅迷人的臉龐離得更近了些，深邃的眸子像看着弱小的獵物一般，看着顧婷。
“你現在吃得、穿得、花得、用得全都是我給你的，你有什麽資格在我面前大呼小叫，嗯？”
顧婷搖着頭，眼淚順着眼角往下滑。
“你忘了我說過的話嗎？”顧城低頭看着她，雙目幽深，燈光打下來，整個人陷于陰影處，仿佛藏着詭谲的芒色。
記憶又被翻了出來，顧婷整個人都顫抖起來，背脊發寒，手腳發冷。
“我說過的，”顧城聲音很溫柔，另一只手拿過桌子上的玻璃小酒杯，五指微微發力，“你忘了嗎？”
“不準對我大吼大叫。”
“不準對我又打又罵。”
“不準反駁我說的話。”
“不準故意惹我生氣。”
“......你忘了嗎？”顧城看着她像是要穿透過去一般，輕聲道：“姐姐。”
顧婷張大了嘴卻沒有發出聲來，哆嗦着唇瓣，聽到很輕微的一聲響，偏頭看了過去。
鮮紅的血順着顧城的掌心滑了下來，落在白色的病床上，紅得刺眼。
很快，指縫間也被染滿了紅色，整個手掌全是血。
顧城松開手，小酒杯碎在掌心，玻璃渣幾乎都紮進了肉裏，只有很小的碎片沾着血落在病床上。
“啊——”
顧婷一聲尖叫，跌坐在病床上。
下一秒，抓起身後的枕頭沖着顧城瘋狂地砸了過來。
“你這個瘋子！你滾！你滾！滾啊啊啊啊！！！”
時念出了病房沒走多遠，就聽到顧婷的尖叫聲，心下一咯噔，急忙轉身沖了回去。
“怎麽回事？！！！”
病房裏，
顧婷拿着枕頭瘋狂地砸着顧城的腦袋，這人也不閃躲就站在原地閉着眼睛任她砸，懸在半空中的手上滿是血，刺入掌心的玻璃碎渣清晰可見，鮮血還在順着往下滑。
“顧婷！”時念幾步上前，一把奪過顧婷手裏的枕頭，順勢站在顧城前面，擋住了他，看向顧婷，擰眉道：“你在做什麽？”
顧城垂眸，看着站在身前的人，視線落在手掌上，稍稍用力攥緊了些，掌心的血流得越發洶湧。
“時醫生，他真的，他真的.......你不知道，他瘋了，他真的瘋了，他想害死我，你知道嗎？真的啊！”
顧婷抱着時念的胳膊，嗓子沙啞，哭訴道：“你要相信我啊！你真的要相信我啊！”
顧城真的有病，他真的有病，他就是個瘋子！他早晚會殺了她的！！！
“好好好，我相信你，我相信你，”時念拍着顧婷的後背，半哄半安撫道：“我肯定相信你，你先不要激動，我把他帶出去，帶出去，好不好？”
顧婷半靠着時念的胳膊，抽噎着，“你把他帶走吧，我求求你們了，讓他走吧，他會......”
“好，好，好，你先冷靜下來，好不好？”
聽着面前溫聲細語的安撫，顧城的心情越發煩躁起來，陰沉的臉如墨一般，五指收攏，恨不得掌心便是顧婷的脖子！
驀地，
被人攥住了手腕。
時念沖着他搖了搖頭，低聲說道：“別用力。”再用力下去，掌心都要被刺穿了，指不定待會兒還得縫幾針。
顧城頓了下，神色緩了幾分，只盯着時念的手。
正握着他手腕。
好不容易勉強安撫住顧婷，時念示意顧家的保姆把人放了下去，小聲說道：
“待會兒給她沖杯淡鹽水，溫水沖。”
身上估計出了一身的汗，額頭上都是汗珠子，補充點兒水分。
“好。”
交代完後，時念便沒再說什麽，拉着顧城出了病房，因為怕他自己用力，一直沒敢松手，這會兒才緩過勁兒來。
看着滿是血的手，時念蹙了下眉，擡頭看着顧城，忍不住問道：
“不疼嗎？”
這麽長時間了沒聽說話，眉頭也沒皺一下，她看着都覺得疼，這人倒是沒什麽反應似的。
顧城聲音溫溫和和的，帶着笑意，漆黑的瞳很亮：
“疼。”
疼得厲害，鑽心得疼。
疼還能笑得出來，時念暗暗念了一句，倒是沒再說什麽，拉着他的手往換藥室走，邊走邊說道：“我在這邊直接給你處理一下吧，省得你還要去門診那邊。”
顧城看着她，“好。”
路過醫生辦公室的時候，時念停了下來，“小張。”
“哎哎哎，”小張從裏面跑了過來，站定在她面前，彎着眼睛，笑眯眯地說道：“時醫生，你說。”
在看到時念身邊站着的人之後，愣了下，看向時念的眼神，欲言又止。
她剛才查房的時候就認出來了，就是這個男的把時醫生的餐卡拿走！也不知道還了沒有啊，小張在心裏嘀咕着，眼睛忍不住偷偷打量着顧城。
這人是顧婷的弟弟，她隐約聽到其他病房的人有說過，這位顧先生脾氣性格都有些古怪，還會動手打人。
說真的，她也感覺有點兒，就是說不上來的那種感覺，尤其是眼神。
莫名給人一種陰森的感覺，這會兒在時醫生身邊倒是看起來安安靜靜的，昨天在電梯裏可不像是個好相處的人。
“給25床開點兒谷維素和安神補腦的沖劑，交代她晚上睡前喝，待會兒再去問問淡鹽水她喝了沒有，如果喝不下就喝溫水也行，給她輸點兒生理鹽水。”
昨晚顧婷和她老公吵了一架，今天早上也沒有見到她老公，晚上睡不好，白天精神又處于緊繃狀态，才會遇到一點兒事兒就容易歇斯底裏起來。
“哦，好。”小張心不在焉地聽着，眼睛卻止不住地往顧城沾了血的手上瞟，剛才聽到25床尖叫聲，該不會是姐弟兩個打起來了吧？
啧啧啧。
這可真是隔三差五都要鬧上一鬧的，也不知道到底是怎麽回事兒，顧家這麽有錢，會不會是家族內部什麽遺産糾紛啊，股份争權之類的......
一看小張的表情，就知道她又跑偏了，顧城在這裏，時念不好說太多，瞪了眼小張，提醒她：
“張蓓蓓。”
實習生年紀小，總是愛打聽喜歡八卦，有些八卦就算了，有些關系到病人隐私的還是少打聽為好，尤其是像她們科室裏這些病人。
“額，是！”小張立馬站直了身子，看着時念沒敢開口了，視線不經意瞥向顧城的時候，被那一瞬間的冷眼吓到了，身子猛地哆嗦了一下，忍不住後退一步。
“怎”時念剛想開口問她，感覺手上微微發顫，轉頭看着顧城有些蒼白的臉，不敢再耽擱了，一手托着他的手背，一手抓着他的手腕，安撫道：
“再忍一下，我馬上就給你處理。”
顧城看着她，神色溫和。
“好。”
看着兩人遠去的背影，小張忍不住喃喃道：“要不要和時醫生說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