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花開季節
人很奇怪,當你不停的跟別人重複同一個謊言無數次後,某一個瞬間或者很多年後的某天回憶起來,謊言會将這段真實的經歷的掩蓋掉,甚至模糊掉人當時的情感和想法。
白天在外面幹活的沈季一直心不在焉,盡管他不太想承認是為了華禮,因為他長這麽大還從來沒有為了親人以外的人這麽煩惱過。他側頭看看樹杈上蹲在一起叽叽喳喳的一群小麻雀,突然生出一點羨慕的心情來。
“我沒有人可以讨論。”沈季可憐巴巴的望着麻雀,麻雀們仍舊叽叽喳喳,對于沈季這個外來的插話者置之不理。
沒有得到任何理會的沈季稍微往樹幹的方向湊近了幾步,将雙手撐在豎好的鐵鍬尾端上,而後又将下颌墊了上去,頗認真的嘆了口氣,“為什麽我就聽不懂你們的話呢。”
生怕被偷聽到讨論內容的麻雀們“呼啦”一下子四散炸開,卻忽略了他們本身就是在大聲密謀的真相。就好像是誰往平靜的湖面丢了一塊大石頭而濺起的水花似的,一群套着黑色條紋淺棕色套裝的小紳士們又将稍遠些的另一根樹杈定作了交流地點,一個接一個的飛過去落在屬于自己的位置上,順便等待笨呆呆找不到地點的同伴。
“連你們也不待見我。”沈季又長長的嘆了口氣,好像真的挺為麻雀躲遠他說着超大聲悄悄話這件事而傷心的。
終于,故作矜持了一整天又自認為沉着思考了一天的沈季終于打算恢複如常,走在回家路上的步伐好像都比往常輕快了不少。沈季回到屋子裏,跟往常一樣洗好了手和臉到廚房去找沈母和華禮兩個人,卻只看到桌子上的菜和正在盛湯的沈母自己。
“媽,”沈季咬了咬自己的下唇,不知道該怎麽說才能顯得委婉一些,索性不去想那些有的沒的了,直截了當的問,“小花呢?”
“沒回來,”沈母沒擡頭也沒回頭看他,“好像說晚飯不回來吃了。”
如果情緒可以具象化,其實沈季這時候心裏已經像是一鍋快出鍋的熱湯面,都開始急得冒起濃煙了,但神經清明起來的唯一缺點就是,沈季也染上了一些戀愛中的人不好的臭毛病,口是心非。
“他走了?”沈季在桌前緩慢坐下,手指卻緊張的摳着桌子的邊沿。
“沒有,”沈母卻像故意吓唬他似的說話大喘氣,“在你王嬸家呢,說是要順便好好學學縫紉。”
原本沈季以為,華禮就是賭氣晚一點,睡覺時總要回來的,沒成想一直到第二天天邊太陽高高挂起,整個白河鎮一片大明,他也沒再見着華禮的人影。
原本是為了吓華禮假裝生氣,但是裝久了,沈季突然感覺自己胸口悶悶的,心髒又突然跳的有些不同尋常的快。他想着,好了,貌似是同一個謊言講久了,竟将自己都說服了,他好像真的開始生氣了。
只是當時的沈季不懂,這種像是小時候在半夜偷偷躲在被窩裏偷吃山楂條,悶悶的卻又泛着些許酸澀的情緒,是以喜歡為根而生長出的擔心。
而正被人心心念念惦記着的華禮,卻只是在與沈季一牆之隔的隔壁王嬸家學習縫紉機的用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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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把線牽過去就可以了。”王嬸手嘴腳搭配着給華禮講解使用的過程,手上動作娴熟迅速的拿起那根線,推動這塊布,腳下還一下一下的踩着,旁邊的圓圈像自行車轱辘一樣随着聲音一圈一圈轉動起來,華禮看的呆住,只覺得這些動作搭配起來,好像春晚登臺跳了一場舞蹈那麽難。
是王嬸主動提出要教華禮的,其實她哪裏是想要真心教他這個,無非就是先在沈母那裏聽了些什麽,而後又見平日裏并不怎麽跟鄰居走動的華禮住到了自己家裏來,心裏替這兩個小孩着急,想要勸一勸,說點什麽。
“學了這些,等你跟小沈結婚之後,還可以來我家用這個縫紉機給小沈砸衣服什麽的,”王嬸悄悄試探着,也不好意思說的太直接,畢竟是別人的家事,“這孩子不比別人,心思純說話直,但不是什麽壞人,我是看着他長大的。”
這些話華禮不是不懂,王嬸話裏的意思他明白,沈季是什麽樣的人他也看在眼裏。只不過是覺得有一些委屈,沈季自己生氣不來問,自己好心哄他又沒哄到正經地方。說是氣沈季,不如說華禮是在氣自己。
确實是我先做讓人誤會的事在先的。
華禮在心裏想着。
更何況再想一想沈季的病,或許也是因為這點才跟旁人不同。沈季生氣就是生氣,不高興就是不高興,從不會掖着藏着,搞些話裏有話迂回表達的路數。
人好像在成年後就是失掉浪漫和感性這類的天賦,又或者說,所有人都是在社會交往中故意的隐藏了自己的這種能力,時間久了之後,就自然而然的失掉了。
但實際上有一顆浪漫的心并不是什麽見不得人的事。華禮這麽想着,處理很多事時若是感性一些或是在生活中加入一些浪漫的小意外和小驚喜,就像是檸檬水中加入了一些碎薄荷葉,像是給一碗拉面裏添了一點醋,只會錦上添花,并不會讓它變得糟糕起來。
華禮的小驚喜在當晚如約而至,沈季在回家時肯定會路過的一顆大樹下看到一簇鮮花。裏面有幾朵開的正濃豔的玫瑰,沈季伸手把開的最好的那一支拽出一點,驚訝的發現連花莖上的小刺都被修掉了。密密的伴随在玫瑰周圍的,是一些叫不上來名字的小野花,各種顏色的都有,像是古時宮廷中,環佩叮當的小姐走在前面,後面浩浩蕩蕩跟着一溜姿色也不差的小丫鬟。
這很顯然是人刻意放在這裏的,沈季拿着這一束被用淺棕色紙包起來并捆紮好的花抖了抖,果不其然從裏面輕輕飄出一張紙條來。
“記得這裏嗎?”
只有簡短淺顯的一句話,沈季是看得懂的。他用拇指在紙張上摩挲了一下,這句話後面跟着一顆大樹模樣的簡筆畫,還有一朵五瓣的簡筆小花。
小花和大樹畫的并不好看,但好歹是能讓人看懂的水平。沈季站在這顆兩人都環不住的大樹下,朝自己來的方向望過去,似曾相識的景象闖入自己眼中。他想起華禮來這裏的第二天下午,他們兩個一起坐在這棵大樹下,還很糊塗的自己問華禮他叫什麽。
“好醜。”沈季嘟哝過後又抿抿嘴唇,好像生怕被人瞧見似的擡頭顧盼了一下周圍,才擡手将這紙條對折後塞進了胸前的小兜內。
那個離胸膛心房最近的地方。
腦子變得比從前清明的沈季也有了其他人不好的毛病。
口是心非。
一路上沈季邊走邊撿,從大院到房門口,沈季撿了好幾個紙條和捧花,也不知道送花人哪來的勇氣不怕被別人撿了去。沈季感覺自己像極了一只快要到冬天開始囤糧的小松鼠,一路上就忙着撿起東西往自己懷裏摟着了。
到了房間裏,沈季見到了等候他多時的最後一張紙條。這次沒有任何繁瑣嬌豔的花束,也沒有路邊清新自然的野花,紙條上卻是壓着一個拿紙包起來的青團。
沈季走過去抽出被青團壓着的紙條,
“你說,花在什麽季節會開的最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