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上線的第十三天
米花雜志社,新來的實習編輯前田輝木揉了揉青黑的眼眶,在對話框中打下“很抱歉,您的稿件非常優秀,但文風與我社文化不符,請您再接再厲”的拒絕語。
“糟透了,我們負責的是推理、靈異向版塊吧?為什麽會有人想用青春疼痛文學過稿啊?”前田輝木煩躁地灌了一大口黑咖啡,“前輩你說對吧?前輩?”
他喊了幾聲,沒有回應,窗外的霓虹燈閃爍,此時已接近夜晚九點。
“如果是在叫山下編輯的話,他已經下班了。”坐在前田輝木對面的青年苦笑一聲,“只有我們這些實習生還留在這裏加班。”
“欺負新人嗎?”前田輝木嘆一口氣,“我也好想簽下超有潛力的作家成為令大家羨慕的金牌編輯啊,年終獎說不定可以翻倍,還可以去北海道旅游。”
“人總是要有夢想的,說不定就實現了呢。”青年玩笑一聲,“工作吧,我還想趕在零點前下班。”
“這已經不是996而是007了,起碼給我一個邦女郎級別的女友才能讓人有動力嘛。”前田輝木點開新的投稿,挖苦着說,“現實陪伴我們的只有屍體和幽靈。”
身為老牌出版社的編輯,前田輝木每天要看近千份稿件,工作強度基本媲美高考改作文,如果開頭無法吸引到他,他幾乎不會再看下去。
誰讓這是一個推理小說高度發展的時代,他所在的推理、靈異向版塊更是蟬聯了數屆書店店員最推薦的讀物榜首,可謂強者如雲,競争激烈堪比修羅場。
前田輝木從國中時期就非常熱愛推理小說,工藤優作先生的暗夜男爵系列他甚至能倒背如流,每到晚上睡不着覺的時候就拿出來回味一遍,越看越上頭,成功熬過了無數個通宵。
“怎麽就再沒有能讓人看入迷到通宵的作品呢?”前田輝木一邊将注意力移至電腦上一邊又往嘴裏灌了一口咖啡,“拜托了,我願意用枕邊的落發換取新的精神食糧!”
【黃昏深處的城堡,住着一個以烏鴉為家徽為家族。王座之上的公爵終日戴着黑烏鴉假面,即使是他的孩子也未曾見過公爵的真容……】【花園裏的玫瑰盛放到糜爛,立在尖刺之上的烏鴉啄食人類的眼珠,布滿血絲的瞳孔餘溫猶在,凝固實質的驚懼。】【公爵拄着華麗的權杖走到露臺上,伸手撫摸權杖頂端鑲嵌着的頭顱骨,藏在面具之下的瞳孔中一片冷淡,聲音中卻含着笑意:“說不出好聽言辭的嘴,割掉舌頭更令我開懷。”】……
不吝啬于對環境的描寫,細致的、一點點的鋪墊,隐秘活動的黑暗家族,從不以真面目示人的烏鴉公爵,開篇寥寥幾字渲染出陰森恐怖的氛圍。
并非是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怖,而是悄無聲息地侵蝕,一點點加重壓在心髒上的籌碼,像啃食神經的惡鬼。
前田輝木含在口中的咖啡随着唾沫一起咽下,冷汗打濕了他的額角,手冰涼僵硬得握不住鼠标,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屏幕,仿佛被吸走了魂魄。
随着行文的展開,烏鴉公爵的殘忍暴虐令人頭皮發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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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令孩子失去母親,讓虔信者堕落,引誘忠誠之人變為魔鬼并以此取樂。
他是那樣的熱愛權力與長生,他命人為他獻上祭品:鮮活的、充滿生命力的孩童心髒。
他是吞噬腐肉的烏鴉,是陰影之中的怪胎魔鬼,有人追随他信仰他,有人恨他刻骨。
直到某一天,烏鴉公爵輕描淡寫地下令燒毀一座忤逆他的村莊,被火光毀掉了半邊容顏、因此形如惡鬼的少年掙紮從井底爬出。
少年更名改姓,懷着滿腔的仇恨走進了黃昏中的城堡。
……
前田輝木手指直哆嗦地滑動鼠标,又期待又畏懼地看向下文,沒有注意到挂在牆上的時鐘上指針指向了淩晨三點半的位置。
坐在他對面的青年早就收拾好公文包,本想邀請前田輝木一起趕末班車,卻發現同事像失了魂一樣盯着自己的電腦,眼神呆滞得駭人。
大半夜的,這樣真的很吓人。
寒冷的夜風從未關好的窗戶縫中襲來,青年打了個哆嗦,今天看的無數篇靈異小說讓想象力豐富的他腦補出超級多可怕的都市傳說。
他不敢停留在僅剩一人的公司,本着節能環保的念頭關上白熾燈後,青年隔着一道走廊扯着嗓子提高聲音:“前田君,我先走了!你記得鎖門!”
前田輝木沒有給他半絲反應,青黑的臉色在電腦慘白的反光下像一只失血過多的吸血鬼,青年腿打哆嗦地跑了,空曠的辦公室中只剩下前田輝木一人。
他迫切地想要看到結局,想知道少年究竟怎樣以一己之力将這個延續百年的恐怖家族摧毀。
【少年謙卑地對仇人彎下脊背,遮掩住眼中噬人的冷意:“公爵大人,不知道您有沒有聽過‘不老泉’的傳說?”】【烏鴉公爵撫摸着停留在他肩頭的烏鴉,因少年的話聲音中染上熱切:“……你能為我取來不老泉?”】神秘恐怖、以至于最親密的孩子也未曾見過他真容的烏鴉公爵渴求權力與長生。
他已經獲得了至高無上的權利,但死亡的陰影永遠籠罩在他心頭。
人一旦死亡,便化作塵土。往日的金錢與權力都不過是留給後人搶奪的肥肉,他不願接受,他不能接受!
【“如果你能為我取來不老泉,我願意将我擁有的權力與你分享,你将是我摯愛的友人,以烏鴉的名義發誓,此言為真。”】……
少年為烏鴉公爵帶回來能讓時光停止的泉水,烏鴉公爵視若珍寶地捧着不老泉,稱贊友人的勇武與智慧,卻絕口不提他許諾的權力與地位。
【少年說:“尊敬的公爵,我不需要你的財産與權力,我只想給你講個故事。”】少年以保密為要求驅趕走宴會廳中的仆從,烏鴉公爵全部的注意力都被手中的泉水吸引,他任憑少年一點點靠近,內心轉着不可告人的念頭:少年必須要死,不老泉的秘密他一個人享有就已足夠。
公爵在慶功的酒水中灑下毒藥,在肉中摻雜毒果,但少年一口酒也不喝,一口肉也不吃。
他消瘦的體格因長途冒險而健壯,對比之下斜靠在軟椅上的烏鴉公爵耄耋蒼蒼。
【“尊敬的公爵大人,你還記得,十二年前那座被你一把火燒了的莊子嗎?”少年貼在公爵的耳邊,輕而慢地說。】【粗糙的麻繩勒在公爵蒼白的脖頸上,他的足尖逐漸升高、離地,他的眼白翻起,喉間嗬嗬仿佛卡着一口濃痰。】【烏鴉公爵被吊死在他的王座上,少年看着他臉上沉重的烏鴉面具,生出一點兒好奇:終日用面具示人的家夥,究竟想隐藏些什麽?】【他揭開面具,只見面具之下……】
“呼。”前田輝木大喘氣地向後仰躺在轉椅上,心情随着少年的複仇上下起伏,仿若坐上一輛通往未知深淵的過山車,恐懼之下是暢快無比的精神享受。
“擅用反轉、諷刺的誇張筆觸描寫人物,卻又細膩直擊人心,人性的罪惡和自我的辯解與故事情節融為一體,既易于閱讀又細思極恐,我宣布這是我今年讀過的最優秀的故事!”
“太棒了……實在是太棒了!這是哪位老師的作品?”前田輝木一個鯉魚打挺從轉椅上坐直身體,急匆匆地去查閱投稿人的筆名,內心無比火熱。
現在是淩晨五點,天邊已經泛起了一抹魚肚白,世界中寂靜中蘇醒。通宵整晚的前田輝木絲毫沒有腎虧的跡象,興奮得能當街裸奔與熊搏鬥。
鼠标像沒頭腦的蒼蠅似的一通亂轉,前田輝木深吸幾口氣之後才穩住手,将光标停留在投稿人那一欄,在那裏寫明了作品的名稱和作者筆名。
《無名者之死》,作者:津島修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