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上線的第二十二天

黑暗的劇院中,除了指示燈微微亮起,只剩下沉悶的黑暗彌漫。

耳語聲嗡鳴,縱使觀衆們努力按捺激動的心情,龐大的人群仍隐約有些躁動。

等到全部觀衆進場,戲劇才會開始,等待的時間總是焦灼。

柯南一家坐在最靠近舞臺中央的位置,巨大的幕布自穹頂垂下,以孩子的身型非得仰頭去看才能窺見全景。

“好近……”毛利蘭小聲說,過于靠近舞臺的位置讓她生出自己也是戲中一角的錯覺。

貝爾摩德戴着易容的面具遠遠坐在靠近劇場邊緣的位置。

東京歌劇院的座位設置十分人性化,無論處于哪個角落都能輕松地通過投影看到舞臺全景。

耳畔邊細細簌簌的聲音越來越吵,待到人群忍耐力走到極限的時候,幕布嘩啦一聲落下,聚光燈雪白如刀直直刺入人們眼球。

悠揚的爵士樂打破平靜,安逸寧靜中的黃昏城堡平靜中透露詭異。觀衆們不約而同地噤聲,将注意力轉移到舞臺之上。

樂曲由歡快轉為尖利,呼啦一聲,烏鴉抖羽欲飛的聲音讓一切截然而止。聚光燈之下,升降臺緩緩升起,一個黑色的影子出現在舞臺中央。

戴着鳥嘴面具作瘟疫醫生打扮的烏鴉公爵舉起權杖,七位身披黑色羽衣的少女跟在他身後,腳尖旋轉芭蕾,臉上墨水似的紋路詭谲妍麗。

七只烏鴉?貝爾摩德不自覺地用指尖敲打扶手,她看着舞臺上的烏鴉公爵,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過敏感:這個人的身型,簡直和波ss一模一樣。

只是巧合而已,手腕通天的人也不能讓那位先生上臺出演一出諷刺他自己的戲劇。

經紀人發來的演員資料還存在手機裏,這支團隊中的确有個不起眼的小配角和BOSS身量相仿。

還不如說,津島修治正是看中了這一點才會高額聘請他們出演。再加上七只烏鴉的暗喻,他還真是不遺餘力地夾帶私貨,将那位先生往死裏嘲諷。

“如果BOSS看到這出戲,會不會氣到中風?”貝爾摩德開玩笑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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戲劇很精彩。劇本本就是今年的年度最佳作品,演員的表現可圈可點,更難能可貴的是風格獨特的背景音樂,切合主題,讓人耳目一新。

“從沒聽過的曲子。為了這出戲劇,他難道還請了一支交響樂隊嗎?”貝爾摩德本着娛樂圈從業者的視角算了算津島修治的大致花費,深刻懷疑他究竟能不能回本。

毛利蘭專注地看着演員表演,明亮的燈光蒙蒙攏在她身上,鴉羽少女的羽衣掃在舞臺邊,香水的氣味萦繞在她鼻尖。

“第一排看得真清楚啊。”坐在毛利蘭身側的毛利小五郎嘀咕一句,從他的視野甚至能看到演員臉上的妝容。

“咦,小蘭姐姐,這邊為什麽空了一個位置?”柯南扭頭看向自己左手邊,第一排最中央的位置,整個劇院中當之無愧的特等席。

獨獨這個座位,是空的。

“可能是有事沒有來吧。”毛利蘭猜測道,“好可惜,明明是視野最好的位置。”

“像這樣的位置一般不對外出售。”柯南思索着說,“我們的門票不也是抽獎得到的嗎?這個座位的主人應該不是散客。”

全場視野最佳的座位,戲劇的主人會将它留給誰?

“又見面了,柯南君。”借着黑暗的掩飾一個人影悄無聲息地落座在柯南身邊,他語調輕松,聲音中含着化不開的笑意。

整個劇院都籠罩在黑暗裏,唯有舞臺上的燈光吝啬地給予光明。

太宰治半張臉被微光照亮,鳶色的眸子浸水般透亮,半張臉被黑暗掩蓋,看不真切。

“太宰……哥哥。”柯南下意識地壓低聲音,他的眼睛藏在鏡片之下,不自覺地染上警惕和凝重,“你怎麽在這裏?”

“欸?柯南君的問題好奇怪。”太宰治将注意力轉移到舞臺上,“我當然是來看戲的。”

偵探的頭腦飛速運轉:作風神秘的作家津島修治、出道作一鳴驚人的天才作家、歌劇院舞臺最中央的特等席……以及初次見面的時候,太宰治的自我介紹“沒錢吃飯的落魄作家”。

“你就是津島修治?”柯南愕然,前段時間才被以“買-兇-殺-人謀奪家産”為罪名進局子一日游的鄰居居然是東京風頭正盛的推理作家?

《關于我的嫌疑人鄰居其實是我半個同行這件事》,魔幻現實主義巨作。

“噓。”太宰治豎起一根手指,輕輕貼了貼唇,比出一個噤聲的手勢:“想要簽名的話,表演結束後再來找我吧。現在是好戲出演的時間。”

并不需要簽名謝謝,你前幾天才說我爸是你偶像來着,自己說過的話自己要認。

“我很好奇,”柯南依言将頭扭向舞臺的方向,用餘光悄摸摸打量太宰治,“大哥哥不是很缺錢嗎?為什麽會想到改編戲劇,這場演出費用很貴吧?”

“是哦,我現在又沒錢吃飯了。”太宰治玩笑似地說,他佯裝苦惱地想了想,“至于為什麽……”

“大概是因為好玩吧。”太宰治勾了勾唇,無聲地笑。

“啊?”柯南茫然地看向他。

“自作聰明的人往往以為自己看清一切,實際上卻什麽都不明白,愚昧無知地用自己的視野看待這個世界,最後死在自己的愚蠢、傲慢和憤怒中。”

青年漠然的聲音在黑暗中顯得格外清晰。

“再沒有比讓謹慎的人自己踩進陷阱、讓傲慢的人跪着求饒更有趣的事。”太宰治懶散地說,“我偶爾也會給自己找點樂趣。”

找樂子的同時還可以找借口鴿了新書,一箭雙雕計劃通,不愧是他。

危險發言。

柯南不喜歡太宰治,從第一次見面起就是;他也不喜歡津島修治,從看到《無名者之死》那刻起。

嚴格來說,不知道太宰治真面目的人很難不喜歡他:過于優秀的外貌在人際交往上無往不利,只要他想,極高的智商和看人的精準度能讓任何陌生人視他為至交好友将一切秘密宣之于口。

但是……“血腥味,太重了。”柯南微不可聞地喃喃。

濃郁的、黏粘在皮膚上的血腥味,最純淨的雪水也洗不幹淨的味道,比任何殺人魔都更恐怖。

并非因為私欲而殺,只是手段而已。

這份将所有生命、甚至包括自己的生命都視為“無意義”的思想,可怕到非人的境界。

在不知道太宰治就是津島修治之前,柯南對《無名者之死》的感官很複雜:他喜歡裏面的推理,角度刁鑽邏輯鬼才,看得人酣暢淋漓。

可他的文字中不含正義。

對人性的剖析精準到令人恐慌的程度,複雜的心理戰不過是他手頭的工具,毫無對正義的崇敬。

犯人要由正義與法律制裁,偵探只負責推理出真相,這才是柯南認可的理念。

倒也沒錯。正義是表世界的通用法則,但裏世界有自己的規矩。

從火海中爬出的少年怔怔看着自己猙獰的外表,他的皮膚被火焰吞噬,留下的痕跡恐怖如惡鬼。

城堡中的烏鴉少女仍在起舞,黃昏城堡的大門悄無聲息地開啓一條細縫。

經過漫長的鋪墊和曲折,不可一世的烏鴉公爵終要迎來他的報應,觀衆們看得愈發入神,心情随着少年的動作上下起伏。

“你認為複仇的少年是善是惡?”太宰治突然出聲問。

“……是惡,”柯南看着少年帶着停滞時間的泉水回到黃昏城堡,他知道接下來的劇情是什麽,“無論理由,殺人是惡。”

“柯南君是個很有原則的人,我不讨厭哦。”太宰治單手支撐着下颚,側頭瞥了一眼窩在椅子中的小孩,“你說的沒錯,他是惡。”

“以惡制惡,因果循環,我想寫這樣的故事,”太宰治笑眯眯地伸手揉亂柯南的發型,“因為大哥哥我,是壞蛋的敵人嘛。”

真敢說啊,柯南露出半月眼,想把這個毀他發型的讨厭大人就地超度。

舞臺上,原本悠揚的音樂聲變得慷慨激昂,複仇的曲調攪動每位觀衆的心神,少年走向王座的每一步都踏在人們的心尖上。

柯南忘記腹诽太宰治,他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舞臺上,看得入神。

“尊敬的公爵大人,你還記得十二年前那座被你一把火燒了的莊子嗎?這是正義之舉、這是裁決之舉!今天,在你的王座之上,我會讓這一切終結!”少年手下用力,死死勒住仇人的咽喉,聲音響亮篤定。

粗糙的繩索勒在烏鴉公爵的脖頸上,穹頂上的升降機緩緩升起。

男人的腳尖逐漸升高、離地,他的身體在半空中輕輕搖晃,五指松弛垂下,手掌被包裹在昂貴的皮手套中,臉上的烏鴉面具搖搖欲墜。

原著中的複仇是少年一個人的喜悅,戲劇中的複仇是在場所有人的狂歡,在少年說完臺詞的那一刻,觀衆席上壓抑已久的掌聲驟響。

“實在是太棒了!”

“這是我今年看過最精彩的演出!”

潮水般的掌聲如同雷鳴炸響,激動的觀衆起立叫好,高亢的曲調越升越高,回蕩在人耳邊的鳴響激得腎上腺素飙升。

戲份結束的演員們紛紛重新上臺,少女們拽着黑色的羽衣臉上溢滿興奮的笑容。

這是一場極為出彩的演出,他們事先被囑咐過,要在戲劇最高-潮的時候謝幕。

烏鴉公爵的屍體仍在上升,飾演複仇少年的年輕演員被擁簇在舞臺最中央,七位烏鴉少女在他身後一字排開,拎着裙擺向激動的觀衆致意。

演員中,一位背脊微有些佝偻的中老年男子被同伴們推到少年身邊和他并肩而立,代表本次演出的兩大主角。

“是飾演烏鴉公爵的演員耶,”毛利蘭跟着觀衆一起鼓掌,眼尖地看到中老年男子身上華麗繁複的服飾。

“當然吧,現在吊在上面的那具‘屍體’是矽膠假人。哼,我早就看出來了。”毛利小五郎得意地說,“被勒死的時候完全沒有掙紮,肯定是剛剛黑幕的時候跑上去調換的道具。”

小說是小說,戲劇是戲劇,演員們不可能因為敬業就任憑自己被吊死。

掌聲生生不息,所有演員都在舞臺前方站好,那具被吊起的屍體搖搖晃晃地立在衆人頭頂。

孤獨吊死的烏鴉公爵和下方與複仇少年其樂融融謝幕的他的下屬們形成諷刺又鮮明的對比。

戲劇性從劇中擴大到現實,場景越是詭異,荒誕感和藝術性越驚人,叫好聲從最後排一層層傳到舞臺上,貝爾摩德輕輕拍了拍掌。

無論津島修治意圖幾何,這場演出擔得起藝術二字。

周圍的人紛紛起立,唯獨太宰治穩穩坐在觀衆席中央。

他微微仰起頭,看向穹頂上被一根麻繩吊在半空中的屍體。

空蕩蕩的穹頂,屍體的眼睛正好俯視下方狂歡鼓掌的人群。人們因他的死而鼓掌,掌聲烈烈中帶滿歡聲笑語。

很好哦,你會喜歡這個結局,是不是?

不知從何處起的風游蕩過人群的頭頂,演員們臉上帶着遏制不住的笑意,挑動人心的音樂終是攀登到了最高峰,而後驟然一停!

“啪!”

一張堅硬的面具摔在地上四分五裂,鳥嘴歪斜在臺階上,像個歪歪扭扭的小孩笑臉。

飾演烏鴉少女的演員小聲驚呼,面具正巧砸在她腳邊。

她下意識地擡頭,順着抛落物的軌跡望過去。入眼先是一個鞋底,看不出什麽,她面向舞臺倒着後退兩步,視野逐步清晰。

鞋底、小腿、大腿、襯衣下擺的蕾絲邊、鍍金的紐扣……

一直向上,牢牢勒住脖頸的麻繩,裸-露在外的、布滿老人斑的皮膚。

最後,是一張青紫色的、蒼老的、虛弱的、蠕蟲般的臉!

“砰!”貝爾摩德後退一步,高跟鞋磕在地上發出刺耳的聲音。

她不管不顧地死死盯着舞臺,指甲掐進肉裏,痛得鑽心。

那張臉!那張臉是……

舞臺上仰着頭的演員們眼神呆滞,方才還滿臉激動鼓掌的觀衆身體瞬間被駭得僵直。

偌大的劇院,安靜到落針可聞。

一片死寂之中,安坐在座椅上的太宰治擡起手,輕慢地鼓了兩下掌,贊美道:“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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