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上線的第三十天

警笛在港口響了一夜,附近的居民見怪不怪地從枕頭裏掏出兩團棉花把耳朵塞住,繼續睡他們的大覺。

生活在一個把黑-幫火拼當作餘興節目的城市中,橫濱人對一切警匪片情節司空見慣。

除非那群玩槍的打碎了他們家的玻璃,否則沒人理會,連個眼神都不屑于分過去。

目暮警官接過小警員遞來的礦泉水灌了一口,他身邊是負責橫濱警局的高級警官,兩人對視一眼,皆在對方眼中看到了疑惑。

“目暮老哥,辛苦你來這一趟。”橫濱警長拍了怕目暮警官厚重的肩膀,“我聽說東京的破案率屢創奇跡,老哥了不起。”

“哪裏哪裏,都是毛利老弟的功勞。”目暮警官謙虛地說。

在他的從業生涯中,東京每天都在發生命案。每當目暮警官帶人趕往現場,可靠的毛利老弟總是拖家帶口地等候在犯罪現場,一家三口齊上陣為警方分憂,不愧是東京年度優秀市民。

本次來兄弟部門幫忙也是因為橫濱警方此次的目标是活躍在東京的黑暗勢力集團,屬于目暮警官的管轄範圍。

“我聽說本次行動有警方的線人幫忙?”目暮警官問,“真是厲害,敵人的行動全在他預料之內。可惜最後逃了一批人。”

“是啊,我們公安的人傳來的情報。據說昨晚的交易關系着敵人未來近半年的武器儲存,很可能有組織高層親自監管,本想釣一條大魚的。”

橫濱警長遺憾嘆氣,“唯一值得慶幸的是,我們的卧底沒有暴露身份。”

“明明都快抓到了,那些人是怎麽逃掉的?”他百思不得其解。

安室透也想不明白,他的計劃明明無懈可擊,是誰過河拆橋?

為了抓捕行動能順利進行,他還特意向波洛咖啡廳的店長請假,鴿掉兼職親自來橫濱跟進。

一開始明明很順利,兩個組織在警方的眼皮底下來到事先圈定好的捕捉點,等他們拿出違法武器警方就一擁而上人贓并獲。

“附近的暗道事先都派了人鎮守,他們是從哪裏溜走的?”安室透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心事重重地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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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底生涯最害怕的就是未知的變數,一列行駛在既定軌跡的火車怎麽會突兀脫軌?是誰在暗中作祟?

“安室君?”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好巧,你今天休假嗎?”

“太宰君?”安室透回頭,意外地看到熟悉的面孔。

太宰治是波洛咖啡廳的常客,店裏的服務員小姐姐被他邀約殉情邀了個遍。

如果不是因為這人臉好嘴巴又甜,店長一定會在門口立一個牌子:太宰治與狗不得入內(貓可以)。

“是我,我來橫濱取材。”太宰治捏着裝有冰球的酒杯走到安室透旁邊坐下,“沒想到會在Lupin遇見安室君。”

“是啊。”他也沒想到。

安室透點頭作為回複,他作勢去接酒保遞來的酒,用餘光迅速打量太宰治全身。

黑色風衣、遮住虎口的繃帶、袖口細微的咖啡漬、眼底淺淺的青黑,非常符合一個被催稿人逼瘋的悲慘作家形象。

“太宰君來橫濱取材?一般作家不是更偏愛北海道之類的地方麽?”安室透試探着問,“橫濱除了海風,還有什麽值得記錄的素材嗎?”

“有哦,”太宰治笑着回答,“昨晚有一場很激烈的槍戰,吵得我半夜睡不着,靈感迸發。”

橫濱特産Mafia,推理作家靈感來源的優質土壤。

昨晚的槍戰……那不正是安室透暗中主導的抓捕行動嗎?

“聽起來很可怕,太宰君昨晚有沒有看到什麽可疑的人?”安室透順勢問道。

“安室君和柯南君一樣喜歡偵探游戲嗎?很遺憾,昨晚我睡不着,下樓到Lupin喝酒了。”太宰治對酒保舉了舉酒杯,意示對方可以為他作證。

“是這樣啊……橫濱很危險,太宰君還是早點回米花町吧。”安室透違心地說。

是的,橫濱危險,難道米花町就不危險了嗎?前者還只是普通人槍戰,後者可是死神親自圈定的地盤,殺人誅心。

安室透覺得自己這話怪怪的,但禍從口出,沒有撤回留言的機會,他只能裝作不知道地繼續說道:“我聽說太宰君的作品被改編戲劇在東京歌劇院上演,還沒能向你賀喜。”

說話間,安室透擡了擡鋒利的眼眸,眼底的探究猶如一把雪亮的利刃。

太宰治回望他,輕笑着聳聳肩。

明知故問。

安室透當然知道《無名者之死》演出現場發生了什麽,身為公安特殊部門成員的他是最先得知死者身份的那批人。

烏丸蓮耶,黃昏之館的主人,傳言四十年前就已去世的男人,被發現他殺在東京歌劇院。

安室透對烏丸蓮耶的身份有很多猜想,只是苦于沒有證據,暫時無法下定結論。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無名者之死》演出現場死人的消息沒有在社會上掀起一絲波瀾。

如此嚴重的演出事故像風沙上的劃痕,被人輕描淡寫地抹去,了無蹤跡。

平日裏演員念錯一句臺詞都會被批評家們登報大說特說的演藝界像被人用耗子藥毒啞一樣,水面一片風平浪靜。各路魑魅魍魉牛鬼蛇神都被無形的手死死壓在深海,嘣不出一個氣泡。

只有混跡在津島修治個人論壇的老人才能勉強在各種縮寫、暗號、表情包中找到一絲相關痕跡。

情報工作做到這個地步堪稱奇跡,安室透的同事們都在商量能不能把津島修治的那個神通廣大的粉頭【我從出生起就單推津島太太了】挖到公安部工作,人才啊。

安室透的表面設定是個普普通通的打工人,他不應該知道演出現場發生了什麽事,只能故作不知地向當事人道賀。

“賀喜……唔,确實值得道喜。”太宰治用手戳了戳酒杯裏懸浮的冰球,指尖冰涼,“自從我搬來米花町,已經進過兩次警局,真是別開生面的體驗。”

這就是萬物皆可取材的作家思維嗎?安室透無言以對。

“多謝安室君的提醒,喝完這一杯我就要啓程回米花町了。”太宰治向安室透舉杯,“今天能遇見你也是緣分,安室君有興趣幫我參謀一下新書的開頭嗎?”

“新書?”安室透一愣。

他不是太宰治的書粉,卻也承認他的文字的确蠱惑人心,不講道理地将人拽進他勾勒的世界,陷入風暴般的思維迷宮中。

“是的,預計是以短篇故事合集的形式連載,”太宰治拿出手機滑動兩下,“第一個故事我只寫了一半,不介意的話就讀讀看吧。”

“聽起來我像是太宰君的第一位讀者。”安室透開了個玩笑。

太宰治不置可否地點頭。

零零在生物定義上不屬于人類。太宰治趕稿的時候她趴在文檔界面瞅着一個個字蹦出頁面,看得開心還會在文字堆裏打滾。

太宰治偶爾會發現自己打出的字無緣無故錯序或者缺失,每當這個時候零零都超級心虛地替他一鍵補全,全然不提自己看嗨了禍禍他存稿的事。

要不是太宰治眼尖,在零零的翠花大棉襖上捉到了不小心被她帶出來的字符,還破不了這樁懸案。

【兇手哭着說:我不做壞人啦!】中的【壞】字在零零打滾的時候沾到她的棉襖上去了,太宰治檢查文檔時驟然看到一句“我不做人啦!”還以為自己被荒木附體,筆下的反派變成了DIO。

不,他絕不會寫一個塗綠色口紅的騷氣反派,這是在侮辱他橫濱大衆情人的品味。

那你寫一個不滿一米六的橘發小矮子反派就很棒棒啰?小心荒霸圖一拳打碎世界屏障送你回老家挨揍。

安室透接過太宰治的手機,在轉手的一瞬間零零抱起黑土就地一滾,落進蜘蛛網般柔軟的信息海域中。

小姑娘把小黑狗放到旁邊撒潑,自己舒舒服服地伸了個懶腰,隔着鏡面般的天空看向安室透投影在屏幕上的臉。

安室透的視線随着文檔的滑動逐漸上下移動,一行行黑色的小字從屏幕中跳進他的瞳孔,組成一幅幅聲影俱全的畫面。

第一個故事的主人公是一個頑皮的小女孩。她幼年經常與人争執打架,每次受傷都有一位溫柔的醫生替她包紮。兒時的她認為醫生姐姐就是童話裏的天使,她長大以後一定要娶天使姐姐為妻。

……敢情這還是個橘裏橘氣的故事,安室透控制住自己的表情,繼續往下看。

太宰治是個寫推理小說的人,他對酸臭的戀愛劇情沒有興趣,于是大筆一揮直接十幾年後,天使姐姐結婚嫁人,小女孩讀了警校。

當安室透看到醫生姐姐有兩個女兒,小女兒繼承了她的事業和小女孩從警校畢業後進入公安特殊部門工作時,他終于變了臉色。

等等,是他太敏感了嗎?這個小女孩性轉一下,不正是他本人嗎?那位溫柔的醫生姐姐難道是他的初戀宮野艾蓮娜?

是錯覺吧?這些往事知道的人明明只剩他一個。

太宰治喝了一口酒,他單手支頭随意地觀察自己的讀者。

怎麽看了這麽久還沒看完?太宰治動了動指尖,他有點手癢,想把手機拿回來戳一戳零零的臉蛋。

這個充滿惡趣味的家夥賊喜歡零零被他戳得搖搖晃晃保持平衡,像不倒翁一樣咕嚕咕嚕亂轉的樣子。

安室透額間的冷汗滑落到脖頸下,打濕了淺色的衣衫。

他一邊懷疑太宰治是不是知道些什麽,一邊又覺得自己多心。

除了粗略的經歷相同,小女孩和安室透之間沒有更多共同點,他們像是一對同素異形體。

你說太宰治沒內涵他吧,他也不信;但你要說太宰治夾帶私貨吧,他又點到即止。

分寸掌握得剛剛好,可謂是一流的節奏大師,看得人好想打他。

“不錯子。”零零隔着一層玻璃看安室透越來越凝重的神情,滿意地點點頭。

顫抖吧、恐懼吧!無知的凡人,這就是文字的力量!不愧是她一眼看中的主人,搞事情的本領深得朕心。

【火焰吞噬了飛舞的紙張,實驗室在火中化為灰燼。被簡單定義為事故的火災埋葬了一對夫妻的生命,路人感嘆兩句便将此事抛到身後。】【早慧的妹妹接替父母的事業。曾經的醫生早已不再救人,白大褂之下是無數冰冷數字的排列組合。】【只有曾經說要娶天使姐姐的小女孩還記得死在火災裏的女人,她改頭換面加入實驗室幕後老板的集團。】【漫長的調查後,她得知了一個恐怖的真相……】“她知道了什麽?”安室透脫口而出。

身為小女孩的原型,他為什麽不知道他知道了什麽?(此處禁止套娃。)

太宰治無辜地攤攤手,“我也不知道,你不要問我。”

“這不是你寫的故事嗎?太宰君不要開玩笑。”安室透第一次理解那些企圖寄刀片給作者催更的讀者為什麽如此激動,他恨不得抓住太宰治拼命搖晃,把剩下的存稿抖出來。

筆給你!搞快點!給他寫!

“我目前只寫到了這裏。”太宰治理直氣壯地說,“不到下一次截稿日我哪知道接下來的劇情是什麽。”

安室透的眼睛裏寫滿了“鯊人”兩個大字,太宰治覺得這位讀者真是莫名其妙。

連零零都看在他最近熬夜趕稿的份上沒有催更!他已經這麽努力了,為什麽不誇一誇他!可惡,拔X無情的家夥。

太宰治突然就不想和安室透聊天了,還是零零好。

雖然她時不時抽風又智障,但零零的彩虹屁吹得可好,一張小嘴叭叭叭能把太宰治誇出花。聽得他神清氣爽,恍惚間産生了自己還能再寫一萬字的錯覺。

被人工智障寵壞了的津島老師拿走自己的手機,“安室君,我知道你非常關心劇情的進展,但催更也是有基本法的。我昨天寫了,今天當然不寫。”

不!你給我寫!卡在這裏是故意的嗎?你是不是想急死我?

安室透深吸一口氣,他覺得太宰治的名字起得真好。

噠宰,打宰,他真的欠打。

“津島老師,”安室透不自覺地改變了稱呼,“你是怎麽想到……小女孩的故事呢?”

好羞恥,你寫就寫,性轉是什麽奇怪的惡趣味?

“唔,”太宰治露出為難的表情,他猶猶豫豫地說,“好吧,既然你誠心誠意地發問了,我也不是不能告訴你……”

安室透坐正身體,洗耳恭聽。

“我有一個朋友,”太宰治張口就來,“他吧,身份有點特殊。就是那種、你懂的、意會一下的身份。”

太宰治說得含糊不清,但常年從事卧底事業的安室透秒懂:你這個朋友,他是不是個二五仔?

“我懂。”安室透點頭。

你懂了什麽?我都不懂。太宰治面不改色地繼續說:“他知道很多不為人知的內幕,苦于無人傾訴,就會偷偷地告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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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保護我,他說得語焉不詳。我記錄的時候再進行一些藝術加工,就變成你看見的文字了。”太宰治下定結論:“我答應過我的朋友,不會将他的事告訴任何人。如果安室君好奇下文,就去追米花推理周刊的連載吧。”

“周刊?”安室透不假思索地問,“為什麽不是日刊?”

我看你這個人面獸心的壞人是想他死。太宰治眼皮跳了跳,一口喝完杯子裏的酒,“告辭安室君,我們東京再見。”

話還沒說完,太宰治溜溜達達地小跑走人。

再不走這家夥說不定會把他按在吧臺上逼他碼字,不行不行,走為上策。

安室透目送太宰治看似游刃有餘實則狗咬屁股的跑路,通過此番交談,他已經完全搞懂了事情的真相。

太宰治口中的朋友一定是黑衣組織的高層卧底,他秘密潛伏在組織中,将情報交給他正義的朋友太宰治。

“組織中居然有比我地位還高的卧底嗎?”安室透頓時覺得愧對了自己的職業。

這該死的好勝心啊,就連沒有世俗欲-望的他也不能免俗。

“高層卧底……”安室透掰着手指數了數,“太宰治的用詞是‘他’不是‘她’,那麽貝爾摩德、基安蒂排除,伏特加太蠢了排除,科恩太老了排除,朗姆從不露面排除,這樣一來就只剩下——”

安室透難以置信:“這不是只剩下琴酒了嗎?!”

作者有話要說:宮野艾蓮娜是灰原哀的母親,和丈夫死于實驗室火災,是溫柔的醫生姐姐,透子的初戀XD透子:你給我寫!(磨刀霍霍)

宰:就不!你打我啊!

世界名畫——《催更人與拖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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