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上線的第三十九天
“我是要被銷毀的殘次品。”
太宰治早有猜測。
“人工智能”在各類影視文學作品中層出不窮,其共同點是強大的數據分析和處理能力,以及不會被感性左右的絕對理智。
以上兩點,零零都是個半吊子。
特別是後者,別提理智了,零零智障起來能把人逼瘋。
她的數據庫和分析系統自然沒什麽問題,初見時還狠狠驚豔了太宰治一把,然而她的事件處理能力簡直能把太宰治活活氣死。
舉個栗子:某年某月的某一天,太宰治生病了。
普普通通的雨天,普普通通入水的太宰治生了一場普普通通的病。
黑發的少年蔫噠噠地攤在床上,用被子把自己裹成蠶寶寶,嘴裏叼着一只體溫計,額頭上的繃帶被換成同色的退燒貼。
“38.5℃,”零零沉重地說,“沒救了,埋了吧。”
“我覺得我還可以搶救一下,”太宰治氣息微弱地說,“雖然就這麽死掉也很好,但我向往的是清爽明朗且充滿朝氣的自鯊,不喜歡痛苦的死亡。”
而且這麽死好沒面子,他預感自己會被認識他的人嘲笑死。
零零被太宰治求生的欲-望感動到了,充滿激情的她蹭了隔壁毛利偵探事務所的WIFI,上網搜索發燒的治療方法。
總所周知,水一百度會開,人一百度會死。
零零原本的“沒救了,埋了吧”只是為了活躍氣氛的一句鬼話,但當她細細研讀網友給她在線診斷的治療方案後,堅強的小姑娘忍不住紅了眼眶。
“主人,堅持住,零零會救你的!”零零抹了抹眼淚,“我看網上說主人必須要截肢才能保住一條命,事不遲疑,我們開始手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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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在床上即将入睡的太宰治被她一句話吓清醒。
你在說什麽?哪裏來的庸醫要殺他?報名字,明天那家夥頭沒了。
“……你想怎麽做手術?”驚愕過後,太宰治難掩好奇地問,“零醬不能來到現實吧?”
雖然待在手機裏也挺省事,但太宰治偶爾會想,零零如果能來到現實會不會發生更有趣的事呢?
她的皮膚也和人類一樣是溫熱柔軟的嗎,還是類金屬的冰冷堅硬?發色和眸色還是像現在一樣可以一鍵切換嗎?省了買美瞳和染色劑的錢真好啊。
“我可以來到現實呀,”零零奇怪地看太宰治一眼,“黑土都可以,優秀如零零為什麽不能?”
“真的嗎?”太宰治把自己裹在被子裏,雙手扒在被窩邊緣,期待地貓貓探頭,“我要看!零醬變一個!”
“現在還不行,主人的鑽不夠。”零零無情地說,“休想白嫖!身體是要用錢買的!”
太宰治:這話是不是有哪裏不對?我怎麽變色了?
“如果可以攢鑽換身體的話,為什麽零醬一直支持我抽卡呢?”太宰治不解地問。
“因為,只有集齊了五套SSR服裝,系統才會開放身體兌換的交易欄。”零零憐憫地看着自己的主人,換上哄孩子的語氣,“不着急,我們慢慢來。”
《好運來》和《大悲咒》戰術都失效了,下次她試試《鬥地主》能不能轉運。
這不就是在變相說他非嗎!太宰治咬住被子的一角嘤嘤嘤,用委婉的語氣說也沒用!他的自尊心被傷害了!
零零:我只是在陳述一個事實.jpg
太宰治翻了個身背對零零,只留給她一個後腦勺,身體力行地表達出“我不要理你了”的意思。
零零憂愁地看着任性的主人,忠臣谏言:“主人,截肢了再睡吧?再晚就來不及了。”會死的!
“不要用平淡的語氣說恐怖故事。”太宰治一巴掌把手機壓在身下,自己催眠自己:“不聽不聽,王八念經!我要睡了zzzzzz”
零零的世界再度變得一片黑暗,她焦急地在沙灘上轉圈圈:“怎麽能諱疾忌醫呢!讓黑土給主人截完肢再睡嘛,咔嚓一下很快的!”
什麽!居然還想放狗咬他,你這個心思狠毒的冷酷AI!
這不僅是對他□□的摧殘,還是對他精神的重拳出擊!
太宰治打了個寒顫,把手機塞進枕頭底下用腦袋壓住,以物理的方式隔絕零零的迫害。
零零蹲在太宰治的手機裏百思不得其解,她不懂主人為什麽如此抗拒看醫生,難道他有什麽難言之隐?
“這可不行。”小姑娘憂心忡忡,連夜百度,給太宰治推送了無數條《震驚!當代年輕人十大不健康習慣,你中招了幾項?》、《99%的人不知道,這幾種食物混在一起吃會死》、《來自神秘古村的偏方:不禿頭的秘密》……
第二天被營銷號砸了滿屏的太宰治:百度,一鍵卸載。
如此智障的人工智能,太宰治一點都不意外零零是殘次品的事實。
正如他對零零名字的猜想那樣:她是第零號,最初始的制造品。
是奇跡誕生前的第一縷曙光,是被寄予全部心血與厚愛的珍寶。
是完成品的墊腳石與消耗品,是制造者最終選擇放棄的失敗作。
被愛,也被棄之如敝屣。
不被任何人需要。
“沒有人要我,你誰也不要。”
“所以我們,是天生一對。”
“所以零醬才選擇碰瓷我嗎?”太宰治面對陌生的零零,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
他頭疼地揉了揉太陽穴,“真是的,完全是強搶強賣嘛。”
“嘛,反正綁定之後也無法解除。還能怎麽辦呢,勉強湊合着過吧。”太宰治戳了戳零零的臉蛋,“我不喜歡機械音,零醬快點換回來。”
他說的平常,似乎剛剛那一幕未曾發生。
“加載語音包可是要收費的。”零零眨了眨眼睛,重新恢複元氣滿滿的樣子,“主人白嫖好久了噫。”
“沒辦法嘛,為了給零零換衣服,抽卡已經耗完了我全部的鑽石。”太宰治無辜地掏出空空如也的口袋,“一分都沒有啦。”
“……算在新手大禮包裏好了。”零零咕叽咕叽小聲逼逼,“沒有下次了哦。”
“好的好的。”他下次還敢。
經過這次古怪的“問卷調查”後,太宰治在零零面前越來越放飛自我,徹底不再掩飾自己沙雕的本質。
在和太宰治狼狽為奸共同研發毒蘑菇的108烹饪方法後,零零自認無論太宰治做什麽她都會習以為常,但今天還是被太宰治的一句“姐姐好”鎮住了。
還是那句話,零零對人類外貌興趣遠遠小于對steam新游戲的興趣,無論美醜,人在她眼中只是信息的集合體。
她看了看貝爾摩德可以給太宰治當姨奶奶的年齡,又看了看實際未成年的主人,深刻明白了人類交際學是一門多麽複雜的學科。
零零:人類,可怕!
無論零零和朗姆怎麽想,在謎之掉線的琴酒信號穩定後,黑衣組織四人麻将會議正式開始!
“這位就是,蟹酒?”貝爾摩德聽見那句黑甜黑甜的“姐姐好”,勾唇看向太宰治。
“聽見代號的時候我還以為朗姆失心瘋了。”她指尖斜斜地夾着一支煙,“真特別的名字。”
“螃蟹可是最棒的哦,”太宰治笑眯眯地說,“雖然聽朗姆說貝爾摩德姐姐是電影明星,看到真人的時候還是好驚訝啊。”
女孩子嘛,大多都喜歡被誇。貝爾摩德聽多了異性的贊揚,本想一笑了之,卻在回想起琴酒對她說過的話時若有所思起來。
“……朗姆對蟹酒言聽計從,聽起來很不可思議是不是?我一開始也不信。”琴酒的聲音在電話中微微失真,顯出兩分沙啞,“直到我和他組隊出了一次任務。”
“你無法想象我當時的感覺,我感覺自己不像是個人,而是一把刀。”
琴酒将身影藏在酒吧晦澀的燈光下,低頭點燃嗆鼻的煙草,用肩膀夾着手機。
男人的思緒回到那個陽光炙熱的午後,一次針對東京其他Mafia的清掃行動。
他帶着伏特加在地下停車場中集合,已經過了集合時間卻沒有看到太宰治的身影,琴酒不耐煩地敲了敲耳機:“蟹酒,你人呢?”
“我在家裏啊。你不會想讓體術中下的我出外勤吧?這是壓榨童工,絕對拒絕。”清朗的少年音在通訊耳機中響起,伴随格鬥游戲的擊打音效。
太宰治的聲音散漫,似乎分出一部分注意力給琴酒已經是天大的讓步:“我很讨厭野蠻的暴力哦,能用腦子解決的事就不要搞得到處都是血——左邊左邊!吃我上勾拳!”
“該死!”琴酒罵了一聲,他聲音發狠,“不要以為朗姆護着你就可以為所欲為。要是任務失敗,我回頭就宰了你。”
“好兇好兇,”太宰治的眼睛集中在游戲屏幕上,和零零操控的角色激情對毆,手柄按得啪啪作響:“指揮本來就不需要到現場嘛,聽命令做事就好了。現在帶人去河口那塊,線人的接頭暗號是‘蟹堡王’,不要記錯了。”
琴酒皺眉,他原本的計劃是先清掃新幹線附近,太宰治選擇的位置和他南轅北轍。
“大哥,我們現在去哪?”沒有感情的開車小弟伏特加問,他得問出目的地才能開導航。
“去河口。”琴酒松了口,他冷笑一聲,“要是計劃出了錯,朗姆也保不住他。”
由琴酒和蟹酒兩位組織高層主導的清掃活動幾乎是組織這一年最大型的任務。
不僅需要人員的調動與配合、武器的維護與供給、路線的選擇與安排,更需要淩駕于所有人之上的大腦進行指揮。
一雙無形的手牽引着無數的細線,手指勾連間整個東京皆被玩弄于股掌之中。
在琴酒不知道的地方,一道道命令被有條不紊地發出、執行,保時捷356A暢行無阻,琴酒這一路甚至沒有遇到過一個紅燈。
全城的車輛、行人都在為他讓路——不,是蒼天之上的那只手拂去了全部阻礙。
停車、接頭、組裝、開槍。
琴酒機械地重複這一過程,從城市的此端到彼端,從一個盡頭趕往另一個盡頭。
無需在意收尾與警方的追蹤,黑衣組織的每位成員皆是龐大機器中嚴絲合縫的螺絲釘,流水線似迅速運轉。
身為機器中的一環,琴酒被剝奪了思考的權力。
他不需要知道自己為什麽這麽做,他只需要去做。
聽從耳機中惡魔的聲音,一次次扣動扳機。
“好孩子,很出色。”依然是漫不經心的聲線,格鬥游戲的打擊聲被換成了連看看的小動物音效。
主宰這一切、如神明的那個人,他的注意力甚至沒有更多地分給滿城腥風血雨,似乎只把這當作一場無趣的游戲。
太宰治咬着指甲,和零零一起搜尋下一對可以被消除的動物圖案。他伸手摸了摸提供實時地圖的大功臣頭頂的呆毛,為這場驚動公安、FBI和CIA卻讓他們無從下手的行動做了結尾語:“辛苦了,去休息吧。”
随着最後一句話,體力耗盡的琴酒靠在保時捷後座,陷入沉眠。
“……我仍然記得那天,”琴酒看着指尖猩紅的煙頭,火星燒得他指尖灼痛,“行動的開始到結尾,順利如水到渠成,沒有半絲生澀。”
“從伏特加踩下油門的那一刻起,每一秒的細節都在他算計之中。不需要思考原因,不需要思考退路,只要執行他的命令。仿佛把生命連同靈魂交給另一個人,被全然掌控,看透得徹徹底底。”
“更可怕的是,回過神的我既抗拒失去控制的感覺,又戰栗于如有神助的舒順。”琴酒碾滅煙頭,“我明白朗姆淪陷的理由,因為我也一樣。”
“貝爾摩德。”琴酒叫她的名字,“太宰治,不,太宰先生,他一念之間,能将組織引領新的時代,也能讓我們永墜煉獄。”
“雖然還沒有實際的名義,但他是組織新的掌控者,母庸置疑。”
挂斷琴酒的電話,貝爾摩德拿着太宰治的資料,眼睛裏寫滿不解。
資料顯示:太宰治,剛剛步入成年的辍學失業青年,現居東京米花町著名鬼屋,靠存款和外賣度日。
他唯一的親人表哥田中太郎是為組織洗黑錢的成員,因暴利惑人心企圖叛逃,被琴酒派基安蒂擊殺死亡。
太宰治本人是原BOSS烏丸蓮耶秘密培養的特殊人才,可能是表哥田中太郎向組織舉薦他也可能是他将表哥帶進組織,此中關系無人知曉。
這樣一個人,竟然能讓朗姆對他百依百順,讓琴酒甘心臣服,何等令人難以置信。
貝爾摩德沉凝地看向視頻對面可可愛愛的太宰治,蒼白俊秀的外貌、被繃帶纏繞的病态氣場,那雙讨人喜歡的薄唇彎了彎,聲音又輕又乖。
怎麽看……也不像是琴酒口中的“太宰先生”。
如果讓港口Mafia太宰治的下屬知道貝爾摩德的心理活動,他們一定會聚在一起抱頭痛哭:沒錯!太宰先生的外表有多蠱惑人心,他的內裏就有多黑泥!
不要被外貌協會騙了,他可是比魔鬼更擅長算計、比惡魔更令人恐怖、比鬼怪更擅于摧毀意志的人間聖杯啊!
嗚嗚,當初對太宰先生流的口水就是今天腦子裏進的漿糊。
如果人生能重來,他們立馬圓溜滾去出家修佛,再不理紅塵紛紛擾擾。
“聽說貝爾摩德姐姐親眼見證了《無名者之死》的落幕,能和我講講嗎?津島修治是什麽人?”
太宰治用好奇的口吻問,“我一直有派人調查津島修治,可惜沒有結果呢。”
“那位先生也讓我們調查過,”提起這件事,貝爾摩德的思緒忍不住又被拽進了絕望的那天。
她不明顯地打了個冷顫,“沒有結果,無論現實還是網絡,我們什麽也查不到。”
“你不是親眼見過那出戲嗎?”太宰治輕聲說,聲音中藏着隐秘的誘導,“說說看,你看到了什麽?”
朗姆咂了下舌,他覺得貝爾摩德的表情不太好看,但他的好兄弟蟹酒想追問BOSS的事是人之常情,也就沒有開口。
琴酒比朗姆更熟悉貝爾摩德一些。他意外地發現,貝爾摩德回憶烏丸蓮耶之死時,流露出的不是憤怒和想要複仇的心,而是恐懼、近乎絕望的恐懼。
她恐懼津島修治。
為什麽?琴酒想不通,直擊死亡現場對她的打擊那麽大嗎?平時冷靜精明的神秘主義做派的她去哪了?
琴酒想錯了,貝爾摩德沒有被烏丸蓮耶的死駭住,在今天之前,她對津島修治還是畏懼和憤怒對半分的狀态。
太宰治的聲音像籠罩在貝爾摩德心中的烏雲,恍惚間,那句已成為她噩夢的“精彩”回蕩在她耳邊,和太宰治的聲音逐漸重合。
貝爾摩德沒有絕對音感,但擅于僞裝的人對聲音總比常人敏感。
她覺得像,令人毛骨悚然的像。
琴酒失真的聲音再一次在貝爾摩德腦中響起。他說那次行動像是一雙無形的手籠罩在東京之上,所有人都是神明的牽線木偶。
舞臺之上的那出戲不也是如此嗎?隐藏在幕後的導演合攏場記板,臺上的演員、臺下的她,皆是被他握在手中的人。
【太宰治就是津島修治!】
這個念頭在貝爾摩德腦海中紮根,再也無法抹去。
她張了張口,想試探太宰治,想提醒朗姆和琴酒。
女人面前的筆記本閃了一瞬,朗姆和琴酒的動作卡頓在屏幕上,音響發出茲拉的刺耳響聲。
黑暗的公寓裏一下失去了所有聲音,像一出無聲的默劇。
唯有代表太宰治的那格視頻仍然亮起,屏幕中的人将目光移來。
他豎起食指,輕輕碰了碰嘴唇,眼底染上些許笑意。
“噓。”
作者有話要說:零零:吓唬女孩子的主人是屑。
宰不會翻車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