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一曲霓裳
十一月末,大雪接連下了一個禮拜。明月每日起來為院門前掃雪都免不了要抱怨一番。
大雪壓枝頭,邬琅終于可以不用再種竹子。
氣溫越發低了,邬琅更加不願意出門。往往窩在房間裏看些志怪奇譚就能消磨一整天。他以前也常看些升級流長文,反正只要求爽,文筆自然是跟長江三峽開閘洩洪似的,談不上精致,更遑論有深度。現在手裏這些書雖然也是這個時代上不了臺面,被稱作荒廢心智的讀物,但寫作手法還是差了好幾個時空。邬琅看慣了白話文,一開始還真喜歡不上這些用古文寫的艱澀小說。不過大浪淘沙,最後倒讓他碰到了個很對胃口的小說作者。那宮廷武俠寫得讓人恨不得現在便披甲上陣,殺得敵人屁股尿流。
金戈鐵馬、刀光劍影、寶馬美人,永遠都是男人恒古不變的憧憬。
更好的是,這個作者還高産似母豬,出的系列文一本又一本,好一段時間,邬琅都不用發愁沒有小說來打發時間。
千好萬好,唯一一個缺點就是,這個作者似乎很喜歡讓男主角喪妻。要麽一出來就是鳏夫,妻子死了好幾年。要麽半路老婆病死/離奇失蹤/落入陷阱而死/為救人而死/等等。就像他現在手裏看的這本,《天涯行》,男主洞房花燭夜當天,仇家殺來搗亂,未婚妻居然是誤中暗器死的,別提多悲催了。這個從小和男主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定了娃娃親的名門小姐連蓋頭都沒來得及揭,書裏連樣貌都沒描寫,就直接嗝屁。實乃這一個系列裏最沒有存在感,死得也最委屈的男主老婆了。
邬琅猜測作者可能現實裏家庭就不幸福,或者欽慕某女神,求而不得,心生怨念。
但是,《天涯行》裏反派寫得極為出彩,雖是人人得而誅之,手中沾滿鮮血的魔教魔頭。卻也有血有肉,讓人難以生厭。尤其他以武癡著世,三番幾次找上主角比武。豈料兩個武學天才不打不相知,一見如故。終成羅密歐與朱麗葉,啊呸,是終成莫逆。
因為他,邬琅基本上都沒去注意主角到底被攪黃了幾次親事。
這時,邬琅正巧看到主角和反派,約戰華山之巅。約戰當日,兩個人都特別君子的只身前來。
這一戰打得可謂是飛沙走石,日月無光。主角和反派打了三天三夜,交手一千零八招,皆是勢均力敵,不分勝負。
只要再翻幾頁估計就能看到這場世紀大戰的結局了,可就是這個時候,川貝敲門進來,恭敬地跟他說。
“主子,王爺請了舞班子進府表演,邀您過去看戲呢。”
有兩種高潮被打斷是無法容忍的,一種是小說、影視劇;另一種是ML。
許是他臉上怒意太盛,川貝吓得撲通一聲跪在地上不敢說話。
平日裏,邬琅并不愛說話,和仆人們也少有交流,使得新晉的四個侍童都以為他沉默寡言,不好相處。他也懶得改善自己形象了,只要他們四個安分守己,他自然也不會對他們怎麽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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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貝在四人當中,屬于比較一驚一乍的。現在邬琅一發脾氣,就頂不住了。
邬琅看了眼跪在地上頭低得下巴都要帖胸口的川貝,皺了下眉。
“愣着幹嘛,還不給我準備衣物去。”
“哦,是是。奴才馬上去。”
川貝很快抱着衣服過來給他梳洗。
瞧了眼川貝手上衣服的顏色,邬琅點了點頭,伸手接過來穿上。
四人剛來時,邬琅給他四人分工,川貝便專門伺候邬琅穿衣打扮。早前川貝還不曉得邬琅喜好,便是照着尋常公子那般為邬琅準備花色出挑,顏色豔麗的衣服。挽的發髻也很是動人妩媚。邬琅發了幾次脾氣,川貝私下被明月耳提面命過後便學乖了。琢磨了一段時間,終于明白過來,主子并不喜歡像府裏的其他公子那般時時刻刻打扮得花枝招展,唯恐不能在群花之中被王爺發現。主子喜歡穿幹淨利落的衣服,能不寬袖就不寬袖,能收腰就收腰。不用好看,舒服才是第一位。對于發飾也是如此。而且,主子似乎很不喜化妝。平日裏別說塗朱顏膏了,就是擦點唇脂都很抗拒。
但是川貝覺得,就算不塗朱顏膏,不擦任何胭脂水粉,主子的容貌都是他所見過的王府美人公子中最耐看的。
旁人都道,驚鴻公子美色絕倫,川貝在衡蓮君主持的宴會上見過驚鴻公子,的确是翩若驚鴻,傾國傾城。只是也刺人眼,不敢視。但是進了這環疏院,才發覺,被府內其他公子所不齒的燕琅公子,他輕飄飄看你一眼,便當得上清雅院千樹萬樹花盛開。
燕琅公子的眼睛,特別漂亮,像藏滿了漫天的星子。
川貝不敢和主子對視,晨起給主子梳發便養成了緊盯着主子頭發的習慣,這時,又忍不住感嘆主子的頭發當真生得好,難怪王爺那般喜歡,甚至稱主子為烏郎了。怕是愛美的人,都不會不喜歡這麽一把頭發的。
“川貝,你發什麽呆。”
“……主子恕罪……”
“算了,随便弄下就好。”
“是。”
川貝低下頭,手上的速度卻也加快了。
出了環疏院,邬琅讓川貝在前頭領路。這王府大到不行,好多地方他都不認得。
寒風刮在臉上,讓他心裏很是不爽。走到半路想起來,自己幹嘛不把那書帶身上。看戲就看戲呗,誰規定眼睛就必須看戲臺?
蠢了蠢了。
想到這裏,邬琅更是忿忿,心裏把臨淄王罵了個百八十遍。大雪天看什麽戲,附庸風雅。
不緊不慢地到了那地方,邬琅見是個半露天的戲臺。表演者的臺子露天,觀衆坐的位置倒是遮得嚴實。
此時,那豪華觀衆席已經坐了好些人。莺莺燕燕、竊竊私語、穿紅着綠,争奇鬥豔。
邬琅進門,不少人齊齊看過來,又立馬笑着交談起來,讓人不覺得是在說自己壞話都難。邬琅心裏冷笑一聲,懶得和這些人計較。正待尋個位置坐,跟前突然跑來一個圓臉可愛侍從,操着溫潤的聲音說,燕琅公子請跟奴才來。
邬琅掃了眼川貝,川貝立馬附上邬琅耳邊輕聲說,這是王爺的貼身侍從之一,靈珑。
臨淄王……邬琅下意識皺起眉來,心裏有些不快。但還是順着靈珑的路線走過去,落座于位。
坐下後發現這個位置雖然不是第一排,但是視野相當好。他本就無心看戲,給了他這麽個好位置,他反倒不喜。
席間自然有人認出了靈珑,見他居然給邬琅帶位置,而且座位居然那麽靠前,皆是大驚。先前肆無忌憚嬉笑的人也有些膽怯地壓低了聲音。
“靈珑這是代表王爺的意思?”
“哼,這燕琅不知是走了哪裏的狗屎運。”
“難道燕琅真的得了王爺恩寵了?”
“不可能,你瞧燕琅在環疏院待了多久,王爺可一次沒去過,若說真上心,怎麽可能會不去。”
“那這邊靈珑又是什麽意思。”
“王爺的心思,又豈是我們可猜的。”
“呵,有柳驚鴻在,別說是燕琅了,就是名動洛京的李慕雙來了也沒用。”
“靈珑可是王爺身邊的紅人,若說沒有王爺的指示,他也斷然不會屈尊降貴為燕琅引路。”
“燕琅何德何能啊……”
…………
…………
不多時,衡蓮君入場,見靈珑立于燕琅身側,乖巧地候着,也是一驚。
衡蓮君乃是府中唯一的府君,進來後衆人都得起身行禮。
受拜之後,衡蓮君施施然入座。
又過了一會兒。臨淄王才攜着柳驚鴻姍姍來遲。主角嘛,總是最後一個到的。可若王爺和衡蓮君一起來,這拜禮不就省了一個。所以邬琅還是有點不爽。至于臨淄王身邊受了他們集體一拜也心安理得的柳驚鴻,邬琅沒什麽感覺。倒是感覺到席間衆人咬牙切齒的嫉妒,解氣了幾分。
柳驚鴻今日沒有穿那身标志性的鏽金紅袍,一身純白的狐皮大氅襯得人更加冷豔貴氣,不可方物。
臨淄王眼睛倒也不瞎,有柳驚鴻這樣的絕世美人常伴身側,庸脂俗粉哪裏還入得了眼。內府養這麽多吃白食的,還不如直接散了,獨寵柳驚鴻不是更讓人津津樂道?
邬琅往那邊快速看了眼就收回了視線。
臨淄王來了,這節目自然是要開始。臺上很快被擡上幾頁秀美屏風,隐約能見有人影坐于屏風後。随即而來的便是琴音流水,蕭瑟和鳴。樂曲即響,舞者紛至沓來。
說是看戲,其實是看舞。臨淄王請的是大商有名的醉琉璃舞團。醉琉璃起于京都,成名卻在洛京。洛京江南水鄉,又多才子佳人,是個尋歡作樂的好地方。
如今醉琉璃走穴南林,被臨淄王請進王府表演,想來以後也是醉琉璃能拿來大肆炫耀的招牌了。
邬琅不知那腰若無骨的舞者演的什麽舞,只覺得服裝妝容皆精致繁複,實是費了一番心思的。再其他,便看不出來什麽,畢竟鑒賞能力有限。
倒是臨淄王,左擁柳驚鴻,右抱衡蓮君,溫香暖玉在懷,也不知有沒有心思看那舞者掩飾不住的秋波媚眼。
邬琅用袖子掩住臉,打了個哈欠。相比起這醉琉璃的舞,他反倒更傾向于關注下第一排那三個領導複雜的三角戀關系。
臨淄王不可謂是不寵愛柳驚鴻,瞧那溫情脈脈的眼神,只怕最鐵石心腸的人見了也要發軟。
柳驚鴻呢,便高冷多了,不管臨淄王說什麽,都是冷着一張臉,不說喜歡也不說讨厭。眼神漫不經心,十分懈怠。
邬琅估摸着,這臨淄王大概是個受虐狂,就愛倒貼。
當然,如果臨淄王和柳驚鴻是窩自己房裏,他們就是轉換角色玩BDSM也沒人管。
現在這樣的場合,不說他的衆多情人都在,小老婆可明晃晃就坐身旁。是臨淄王真的對柳驚鴻寵愛到極致,恨不得向全天下人昭示他對柳驚鴻的愛?還是臨淄王當真對待男寵美人棄之如履。
若是衡蓮君硬氣點,争風吃醋起來,大概會大戰一場。衡蓮君和柳驚鴻鬥法,絕對要比後面那群即使嫉妒得七竅生煙還要故作矜持的男寵美人們暗地裏嚼舌根來得好看。
可偏生衡蓮君又端着,自持身份。當做沒看見臨淄王那種看得人起雞皮疙瘩的表情,不僅認真看戲,時不時還做出一番評價來。
沒意思,沒意思啊。
誰說臨淄王不好命了,換做普通王侯家,哪個內府不是鬥得天翻地覆,三天兩頭就死人的。哪裏像臨淄王府這麽安生。哦不,真要說起來,王府裏還是因為宅鬥死過人的。只不過燕琅的屍體也不知道在那個時空之井裏穿越到什麽地方去了。
邬琅有點想不通,臨淄王雖然是有副好皮相,但是值得為了他去跳井?再說了,臨淄王先有念念不忘初戀,後有寵娈柳驚鴻,是個人都知道自己沒機會吧。這麽拼真的不是腦殘?
邬琅愛情觀是很現代的,他可以理解戀人間的付出不對等、在乎對方的程度也不對等。但是他不能接受這個不對等差值太大。
例如臨淄王和燕琅,便是典型的愛情不對等。不過,古代人似乎也沒有談戀愛這種概念。
他的打抱不平也僅限于無聊時的胡思亂想,他對臨淄王沒有想法,無情便無傷。
只是,生活實在如一潭死水般無聊,誰不想看熱鬧?
“烏郎,我瞧你哈欠連天,莫不是不喜歡這洛英舞?”
臨淄王說這話時,邬琅正掩袖打哈欠,嘴張半開,眼中含淚,呆愣住:“回王爺,非是不喜,乃是琅嗜睡陋習罷了。”
“如此,那環疏院的柴火木炭可夠燒?”
邬琅心裏翻了個白眼,想着這臨淄王可真記事兒,斂目說道:“蒙王爺賞賜,足夠了。”
臨淄王又說:“這便好,我時常想着你屋裏火炭足不足,要是哪個奴才偷奸耍滑,豈不是又要生生挨凍。”
邬琅不敢擡眼,臨淄王的視線一如針尖芒刺,“勞煩王爺惦念了,琅一切都好。”
再擡頭,卻不其然對上柳驚鴻的眼睛。高高在上的蔑視。邬琅回其一個不在乎的笑容。柳驚鴻瞬間露出一個被惡心到的表情,立馬回轉過頭去。
邬琅心裏冷笑,這柳驚鴻,當了婊子還要立牌坊?這麽剛烈,有本事也把腦袋上那驚鴻公子的帽子摘了啊,神氣什麽。
臨淄王幾句話,立刻讓邬琅成了萬衆矚目的焦點。邬琅心裏暗罵,面上卻還要裝作淡然,自然,也要裝作在認真看戲了。
所幸,臨淄王也沒有在這大雪天裏久待室外的心思,待這舞又過幾只,大家終于可以各回各家各找各媽了。
臨淄王擁着柳驚鴻,親密無比地離開,邬琅心下松了一口氣,唯恐臨淄王又和他搭話,簡直折壽。
出了戲院往回走,沒出幾步路,卻瞧見身後跟着的不止川貝一人,還有那看起來乖巧伶俐的靈珑。
“靈珑還有事?”邬琅回頭問道。只見那靈珑仰頭,眨了眨眼,笑着說:“王爺吩咐,以後靈珑便是燕琅公子的侍從了。”
邬琅腦袋炸了下,頭皮發麻。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