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一個吻

因為路上被先父耽擱了一會兒,  俞躍只能踩着線匆匆趕到小禮堂。他到時,前面幾個選手早就演講完畢,陸厭青已經站在了聚光燈下。

“老俞,這邊!”許沫凡向他招招手,  指了指身邊替他占的座。

“勞駕、勞駕……”俞躍擠過人群,  期間踩了幾個學妹的腳,  擠了幾個學弟的膝蓋,  過五關斬六将,終于坐到了位子上。

藝術學院的觀衆位置很靠前,就在評委席後面。俞躍施施然坐在人群正中間,還擡起手向舞臺上的陸厭青揮了揮手,用口型說:“加油!”

陸厭青朝着他的方向又走近了兩步,  看起來像是演講時順勢而為,  其實本質是公孔雀開屏,  想讓哥哥看清自己身上的每一根羽毛罷了。

決賽演講分為兩輪,和最終的十校聯賽賽制一樣,先進行五分鐘的主題演講,  再抽簽做兩分鐘即興演講。

臺上的陸厭青正在做主題演講,俞躍在家裏不知道聽過多少遍了,  他都能背下來了。

不過在家裏背誦,  和在舞臺上演講截然不同。現在的陸厭青,西裝筆挺,  意氣風發,  俞躍擡頭仰望着他的身影,仿佛在仰望一輪初升的太陽。剛剛遇到生父的陰影,  也被這片陽光驅散了。

“老俞,你怎麽遲到了?”身旁的許沫凡戳戳他,  壓低聲音說,“你錯過了一件大事!”

俞躍懶散地分出一分精力應付他:“什麽事?”

許沫凡氣呼呼道:“華清大學的選手真不要臉,也不知道怎麽混進的後臺,想刺探軍情!他還騷擾陸師弟來着,要不是我及時趕到……”

俞躍一驚,也顧不上舞臺上的比賽了,轉頭怒罵:“這麽不要臉?”

他雙标得要命,完全忘了之前陸厭青也去過人家學校刺探軍情。

許沫凡重重點頭,把之前在後臺發生的事情加油添醋敘述了一遍,他接到陸厭青的微信後就立刻趕過去了,又通知老師,檢查在場觀衆的學生證。

可惜那個混蛋早就溜走了,連根毛都沒抓到。

許沫凡依舊氣不過,氣鼓鼓道:“下次讓我抓到那個人,絕對狠狠揍他!……對了,你還沒說你為什麽遲到呢?你的好弟弟在後臺等了你好久呢,還以為你放鴿子不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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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躍自然不會說實話:“我路上耽擱了一會兒,遇到一個老乞丐,硬拽着我不讓我走。”

“學校裏遇見老乞丐?”許沫凡根本不信,“他讨什麽?讨錢還是讨飯?”

俞躍:“他讨打!”

“……”

俞躍:“那老乞丐腦子有問題,嘴巴裏絮絮叨叨非說我和他兒子長得像。誰不知道我爸都死了好幾年了,現在從地底下爬出來認親?好孝不好孝。”

他向來喜歡滿嘴跑火車,許沫凡見他不說實話,也放棄刨根問底了。

兩人聊了一會兒天的功夫,臺上的陸厭青已經結束了第一輪演講。

他向評委席鞠躬,頓了頓,然後又鞠了一次。

俞躍不知為何,臉一下就紅了――這小子,第二次明顯是向自己彎腰的嘛。

第一輪五分鐘演講比賽結束後,很快進入了第二輪抽簽賽。每個選手靠抽簽确定出場順序,再提前三分鐘抽選自己的演講題目,然後進行即興演講。

這次陸厭青是第三名出場的,他抽到的題目和經濟問題有關,幸虧他有修經濟學院的課,在這個題目上沒有露怯。

只不過,他的對手也很厲害,那個來自外語學院的選手是個女生,面對強勢的陸厭青毫不退縮,和他的水平相差無幾。

在最終結果公布之前,俞躍雙手交叉緊握,不停地在心中為陸厭青祈禱。

他當年參加比賽時都沒這麽緊張過,但是現在比賽的人換成陸厭青,他腎上腺素飙升,身子微微前傾離開座椅靠背,眼睛舍不得眨的盯着評委席。

評委內部也産生了小小的争執,有人覺得陸厭青更優秀,有人屬意他的對手……好在這場比賽是評分制,主題演講和即興演講各自打分,兩者相加――最終陸厭青贏得了這場比賽的勝利!!!

當陸厭青的名字從主持人口中念出時,藝術學院的觀衆席裏頓時爆發出了熱烈的掌聲和尖叫聲。

而俞躍是其中叫得聲音最大的那個。

他就知道,他的青兒弟弟絕對能拿到第一名的!!

雖然是校內比賽,但學校像模像樣的搞了個頒獎儀式。

負責頒獎的是副校長,陸厭青接過她手裏的水晶獎杯和獲獎證書,向她鞠躬致謝。

快門聲響起,校報記者扛着單反相機拍下了兩人的合影,鏡頭裏少年顧盼神飛,傲骨如刀。

想必這張照片張貼在學校公告欄後,一定會引來所有人的駐足吧。

……

簡短的頒獎儀式結束後,俞躍率先溜向後臺,趕在許沫凡搶人前,把陸厭青拐走了。

那顧頭不顧尾的毛躁樣子,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在搶婚呢。

許沫凡氣的在他們背後跳腳:“陸厭青!你回來!!同學們都等着給你開慶功宴呢!!!”

陸厭青頭也不回,舉了舉手裏的獎杯,朗聲道:“慶功宴照常開吧,算我賬上!”

俞躍拉着他跑出學校,一路上邊跑邊笑,卻也說不出來有什麽可笑的。

總之就是開心,特別開心。

看到陸厭青拿了冠軍,他開心;看到陸厭青拒絕了女觀衆加他微信,他開心;看到陸厭青沒有參加慶功宴,問都不問跟着他跑,他還是開心。

這些開心,足以沖淡重見虞興華的不開心。

兩人回了家,俞躍把球鞋一踩,舉着陸厭青的獎杯就沖進了屋。

他像是巨龍擒着寶藏一樣,用雙手捧着那尊獎杯,嘴裏念叨:“放哪兒呢?……放電視上,會不會落灰?放鞋櫃上,這樣一進門就能看到,但容易摔到……”

最終想來想去,決定舉到冰箱上。

因為那裏足夠高。

那獎杯立在冰箱頂部,居高臨下,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家冰箱長天線了呢。

待放好了,他插着手後退兩步,滿意地點點頭,欣賞起自己的傑作。

陸厭青見他如此重視這個獎杯,頗有些不好意思:“哥……這只是個校內賽,算不上什麽。”

“誰說算不上什麽了?”俞躍振振有詞,“一年新生好幾千人,你現在是這幾千人之中的第一名,還不能讓我高興高興了?要不是房東不讓在牆上打釘子,我恨不得把你的獲獎證書挂在牆上!”

說完,他自己都覺得有點幼稚:這種行為常見小學三好生的家長。

俞躍趕快轉移話題,拍了拍沙發,讓陸厭青坐到他身旁。

陸厭青身上還穿着西裝,坐下時,他随手解開了西裝外套最下面的兩粒扣子,這是最标準的禮儀。他骨節分明的手指輕撚紐扣,俞躍的視線不由自主地跟随他指尖的動作,喉嚨不由得一陣幹渴。

……靠,他到底在想什麽?

陸厭青仿佛沒有注意到他的視線,他落坐在他身邊,開口:“哥,你把我從慶功宴上帶回來,我可還餓着肚子呢。”

俞躍早有準備。

他得意地走進廚房,一盤盤洗幹淨的青菜蘑菇、切好的肉片、解凍好的丸子被他端到了客廳的矮幾上。一同被放在桌上的,還有他新買的電磁或鍋爐!

雖然他廚藝不精,但吃火鍋這種事,只要有手的人都能做!!

他放好火鍋底料,兌上水,招呼陸厭青坐在茶幾的另一邊,然後按下開機鍵――

――只聽一聲悶響,屋裏陷入了黑暗!

俞躍:“……”

陸厭青:“……”

俞躍:“…………”

陸厭青:“…………是跳閘了嗎?”

俞躍:“…………好像是的。”

家屬院的設備實在太老舊了,功率稍微大一點的電器就會燒斷保險絲。屋裏一片漆黑,幸好窗外還有一點光亮。

說好了吃火鍋,結果火鍋吃不成,俞躍只能嘆着氣把滿桌的食物重新塞回了冰箱裏。關上冰箱門時,頂部的獎杯晃了晃,還好沒掉下來。

本來想趁着今晚月色正好,兩人吃吃喝喝慶慶功,結果因為一場突如其來的停電,他的計劃就這樣打水漂了。

俞躍垂頭喪氣地回到客廳時,意外發現弟弟居然在客廳裏點了蠟燭。

瑩瑩的燭火在黑暗中跳動着,搖曳着。它們高高矮矮,沒有合适的小碟子去接燭淚,陸厭青就随手用紙疊成小船,盛着它們。

那些小船随着燭光蕩漾着,有的飄到了茶幾上,有的泊在地板上,還有的睡在窗臺上。

這些燭光驅散了遺憾,俞躍走進這片燭光中,像是走進了一場迤逦而光怪的夢。

陸厭青自然而然地向他伸出手,俞躍也自然而然的拉住。

他坐下來,坐在陸厭青身邊,側頭看着他。

陸厭青問:“哥,你說過,等我拿了第一名後,會送我一個禮物。”他攤開手,問,“禮物呢。”

他原本只是想逗逗俞躍,哪想到俞躍早有準備,不知從哪裏變出了一個文件夾。

陸厭青好奇:“這是什麽?”

俞躍有些不好意思地移開視線,說:“你打開看看就知道了。”

年輕人捏了捏文件夾裏的東西,那是厚厚一沓紙……它會是什麽?

陸厭青帶着滿滿的困惑打開了文件夾,意外發現文件夾裏除了那沓密密麻麻印滿了字的紙外,還有一張支票随之落下。

他頓住。

他的視線凝在文件封面上,标題一欄印着一行規整的字――股權轉讓書。

他一目十行的看完了文件,文件上寫,股份持有人俞躍将要轉讓自己名下一家公司的五百萬原始股份給陸厭青,即日生效。他看的太快了,甚至沒有注意到公司的名字。

他只注意到,在文件最後,轉讓人的位置已經龍飛鳳舞的簽好了“俞躍”兩個大字,蓋上了印章。

只要陸厭青再簽上自己的名字,這份合同就會立刻生效。

“……”

陸厭青沒有說話,因為他不知自己還能有什麽反應。

他以為自己在拿到校賽冠軍後,會等來一個讓他驚喜的禮物。它可能并不昂貴,它可能并不有趣,它可能只是俞躍随手從路邊摘的一朵花,甚至可能只是一句褒獎。

他想了無數種可能,卻沒想到,會是如此“貴重”。他拿着這厚厚的幾頁紙,覺得它重的幾乎要拿不動了。

陸厭青喉結滾動。

半晌,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哥,”他長睫輕眨,燭火在他的眼眸中投出一片混沌的光,“……這些是什麽意思?”

這份價值五百萬的股份轉讓書;這張價值五百萬的支票。

他不懂,他真的不想懂。

俞躍避開了他的視線。beta少年有些尴尬地摳了摳衣角,他每次緊張時就會有這樣的小動作。

“就……那個意思啊。”俞躍的聲音越來越小,越來越含糊,“三年前,我從你家拿走了一千萬……我不是給自己找借口,但我那時候真的很需要錢……這不是現在賺了錢,想着咱也應該把賬清清,把錢還了。”

他明明是在做一件正确的事情,在償還自己曾經欠下的罪,但為什麽會如此心虛,甚至不敢去看身旁人的眼睛?

陸厭青問他:“那把賬清了、把錢還了,然後呢?”

“……”

陸厭青嗓音低沉,帶着山雨欲來的架勢:“哥,然後呢?”

“……”俞躍沉默了一會兒,說,“就……前塵往事一筆勾銷?”

――好一個前塵往事一筆勾銷!

陸厭青真是要被氣笑了。

他怎麽從來不知道,他的好哥哥居然是這麽一個揣着明白裝糊塗的人?!

前塵往事一筆勾銷之後呢?是不是就要說從此以後他們毫無瓜葛,橋歸橋路歸路了?

他會和一個毫無瓜葛的人一起慶祝生日,一起度過發-情期嗎?他會和一個橋歸橋路歸路的人睡在同一張床上、住在同一間房裏、為了同一個目标而慶祝嗎?

若俞躍要斷橋,那他就建橋;若俞躍要斷路,那他就建路!!

燭光飄瑩中,少年人臉色晦暗,陰晴不定。

俞躍終于意識到,他好像、可能、也許、大概……惹他的好弟弟生氣了!

他還錢明明是想讓青兒開心,想把之前欠下的事情一筆勾銷,這樣才能重新出發,重新審視彼此的關系,怎麽陸厭青看起來卻如此憤怒?

他正要張口解釋,可是不等他開口,陸厭青遍把那厚厚的文件連同支票一起撕碎,然後揚手扔了出去!

“青……”

俞躍一驚,下一秒,陸厭青突然期身靠近,猛地把他推倒在地!

猝不及防之下,beta少年整個人陷入了柔軟的地毯當中。

……而他的好弟弟,雙手緊箍着他的手腕,死死壓在地上,讓他失去了反抗的能力。

“青兒,你要做什麽!!”

俞躍慌了,空氣中的信息素如洶湧的潮水,沁人的茶香快速蔓延,在最短的時間內浸透了他的身體。

燭火飄零,暧昧的氣息纏繞着他們,俞躍赫然發現,自己居然掙脫不開陸厭青的桎梏!

……陸厭青明明只是一個omega,怎麽會有這麽大的力氣?

不等俞躍想清楚這個問題,陸厭青已經俯下身,離他越來越近。

他的眸中倒影着俞躍的身影。

“哥,三年前第一次見面時,你就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我想這世界上怎麽會有這麽有趣的人,明明是個普普通通的beta,卻自信又豁達,像是某種永不熄滅的發光體。

“後來我發現,原來一個人,可以有這麽多種樣子。你可以循規蹈矩的教我讀書,又可以離經叛道的帶我翻窗爬樹……甚至可以在危險來臨時,犧牲自己保護我。

“而你的每個樣子,都讓我不由自主地沉迷。

“你知道嗎,在離開你的這三年,我從沒有一天忘記過你。複健那麽痛苦,他們說我可能站不起來了,但是我想着你的樣子,咬牙堅持了下來。我母親請整形科的醫生去掉傷疤,我說不要,我要留着它,因為這是咱們共同經歷過的證明。

“哥,你拿走的那一千萬,我是真的不在意。

“我寧可你永遠不還我,這樣就代表,我們之間還有聯系。”

“……”俞躍從未想過,原來陸厭情是這樣看待自己,是這樣看待他們之間的關系。

俞躍仰頭望着壓在自己身上的少年,臉色漲紅,道:“一碼歸一碼。一千萬還是要還給你的,你放心,我不會還了錢,就不認你這個弟弟了。”

然而他的話,卻引起了陸厭情的笑聲。

“弟弟?”陸厭情笑起來時,胸腔震動,宛如大提琴的震顫。他仿佛聽到了什麽有趣的笑話一樣,“你只把我當弟弟?”

細碎的頭發從陸厭青的額頭垂落,投下一片陰影。

唯有那雙眼睛,明亮、炙熱、猶如一團燃燒的流星。

俞躍聽到他說――

“――哥,你是不是忘記我喜歡你了?”

下一秒,少年俯身,咬住了他的唇。

……

流星拖着璀璨的焰尾,劃過寂靜的夜,撞進了月亮的世界。

撲通,撲通,撲通。

是星星在胸腔中跳動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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