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岳煙走的時候,鹿青崖就抱着同名的小狗站着,淡定地聽她和自己告別。
這小姑娘說的什麽?大概就是“大路朝天,各走一邊”,“從此以後兩不相欠”,這一類天涯訣別的話語,說完就撒開腳丫子溜了。跑得那叫一個快,兔子都是她孫子。
人家都無影無蹤了,鹿青崖這才回過神來,問身邊的秋姨:
“秋姨,那個小妹妹剛才說什麽?”
秋姨趕緊回答道:“人家說再也不見你啦!鹿丫頭,你可長點心吧,我一眼沒照顧到,你就把人家氣成這樣。就算你自己不在乎,是不是也得考慮一下阿姨我的幸福啊……”
鹿青崖俯身放下小狗,指尖有意無意地擦過頸上的吻痕,垂着眸子說道:
“秋姨,就她這個力道,您的腰可能受不了。”
“咳,阿姨這不是開玩笑嗎?我肯定是受不了,但阿姨看你還行,”秋姨一邊說着,一邊替她整理着被岳煙壓皺的衣服,“其實我早就抱狗回來啦,聽你倆在裏頭挺熱鬧的,就沒進來。”
鹿青崖淺淺地笑起來,沒說話。察覺到秋姨要幫自己遮吻痕,她輕輕按住秋姨的手:
“露着吧,挺好看的。”
夜裏夢到了岳煙,第二天早上就起得有點晚。打理好衣衫,她将帽檐壓低了些,看看手機上的時間,似乎有些遲了。果然,才出了別墅區不遠,就有電話打進來:
“鹿姐,你什麽時候到公司呀?”
“馬上到公司大門口了。”
鹿青崖回答道,捂住手機的聽筒,防止被小助理聽見遙控車鑰匙開鎖的提示音。可惜掌紋間的間隙還是漏了些聲響,被電話那邊的小助理捕捉到了。
小助理知道鹿青崖的秉性,除了無奈地勸她快點,多說也無益。
演藝圈裏代代新人換舊人,影後雖然金貴,但也不是什麽獨一無二的榮耀。鹿青崖這個人,和其他影後一樣驕傲、聰慧、懂得把握市場;也有和其他影後不一樣的地方,最鮮明的就是她那股明知要彎腰卻死也不肯彎腰的勁頭。
剛從戲校畢業的時候,鹿青崖和大部分庸碌的演員一樣,給人跑龍套、當替身,打拼了多年才抓住機遇,憑借《媚骨天成》中權傾朝野的妖媚郡主一炮走紅。
當時不少人都認為她只是碰到了适合自己的角色,湊巧超常發揮罷了。哪知議論越是風起雲湧,她越是迎風而上,三年斬獲兩個影後,去年新出的影片被送到戛納參與評選,也獲得了最佳女演員的提名,成為唯一入圍的亞裔演員。
因為是從塵埃裏走出來的巨星,她生來就帶着一種獨特的氣質。與其說是傲氣,不如說是是韌勁,只要心中有向往,誰都別想讓她低頭。
這一點,既是她最吸引粉絲的一點,也是她最讓公司上層頭疼的一點。雖說明非影視早就看出她不是家禽,所以放養式地把她踢出去單獨開工作室了,但各位可憐的領導仍然不可避免地要承受這位鹿影後的煎熬,比如這次小三事件。
明非影視的柳總早就說讓她到公司一趟,可她偏偏不着急,還說要等某個人來了以後再說。好不容易請動了她,她又在小助理的催促下踩着點來,好像事兒根本沒出在她身上似的。
趕到辦公室的時候,還沒進屋,就被小助理先攔了下來:
“鹿姐,柳總說讓您先拿號排隊,這是您的號牌。”
話音未落,一張號碼已經塞進鹿青崖手裏。她看着手中皺巴巴的“4號”,又擡頭看看排在辦公室門外的三個猛男。
三個大帥哥,五官都是最俊的,莊嚴肅穆地排着隊列。
望着猛男們發達的胸肌,鹿青崖自卑地摸了摸自己的心口,默默排到隊伍後頭去。
小助理颠颠兒地跑進辦公室,和柳總說了幾句話,又出門對猛男們說道:
“柳總說她趕時間和鹿姐談話,叫你們一起進去。”
猛男們排排隊地進去了,十五分鐘後又排排隊出來了。他們走後,才輪到鹿青崖進屋。
一進屋,就看見一個女人卧在沙發上,兩條長腿越過沙發扶手,整個人癱在沙發軟墊裏。她身上穿着件基礎款式的襯衫,但行家一看就知道是名牌貨。價格高達四位數的衣服也不值得她憐惜,被她扭得和鹿青崖的號碼牌一樣皺。
“蘭因,你能不能有個總裁的樣子?”
鹿青崖微微颦蹙,伸手想将四仰八叉的柳蘭因拉起來。柳蘭因卻不領情,煞有介事地閉起眼睛:
“噓,我在工作。我正在回憶方才面試那幾個新人時的快樂時光。”
“原來你的辦公室在你自己的腦子裏。”
鹿青崖淡淡地回答道。看見公司老總有起床困難症,作為全公司最善解人意的下屬,她正在體貼地考慮用多少度的水把老總澆醒。
閉着眼睛的柳蘭因還沒察覺到下屬的體貼,還沉迷在自己的世界裏:
“沒錯,我的辦公室就是我自己的腦海。青崖,此時此刻,你是我腦海中唯一的身影……怎麽樣,是不是很浪漫?”
“嗯,浪漫,”鹿青崖俯下身子,染着茉莉香煙氣味的唇吻貼在她耳畔,“正好,我可以鑽到你的腦子裏,親口告訴你——”
“你家公司要黃了,柳總。”
柳蘭因像是撣了涼水的蘿蔔纓子,一下子支棱起來。
明非影視曾經是娛樂圈中的清流,當年柳老爺子創立企業時,就在發布會上放出了震驚圈內的豪言壯語:“明非影視是電影人的淨土,我們會用藝術征服市場,而非用市場驅動藝術。”
從此,明非影視就成了文藝人心中的白月光。在柳老爺子的運作下,明非影視的片子一直以高質著稱,即使有些片子剛上映時票房慘淡,也會随着歲月的沉澱,逐漸被觀衆發現其中的藝術價值。
一切都很美好,直到柳老爺子去世,柳蘭因這個二世祖接班。
更新換代的時候,企業內部有人趁亂搞幺蛾子,一系列的資産蒸發事件差點導致明非崩潰。柳蘭因雖然力挽狂瀾,但在接班後徹底改變了方針:
明非的存在不為別的,就為了賺錢。
只有賺錢才能活着,不活着,還談什麽淨土,談什麽藝術。
過度的商業化也帶來口碑的急轉直下。這個時候,柳蘭因遇見了鹿青崖。
那年,鹿青崖的個人工作室以明非下屬機構的身份成立。在簽約之前,兩個人進行了一場透徹的談話,最終達成共識:
鹿青崖負責藝術,柳蘭因負責賺錢。
因此,鹿青崖可以說是明非影視的精神傳承。明非旗下的那幫小生花旦再火都沒用,想産出評分在八分以上的作品,幾乎全靠鹿青崖的工作室。
而就在不久之前,明非的靈魂人物鹿青崖身陷醜聞,涉嫌與有婦之夫通奸,還逼得人家原配小姑娘自殺。
鹿青崖涼了,明非的産業就算倒了一半。
然而事實上,柳蘭因和鹿青崖都不急于發聲澄清這件事。
“你說你本來就是個不怎麽營業的,微博都快落灰了,這個時候突然活躍起來,不是越描越黑嗎?”柳蘭因抱怨着起身,及時勸阻了鹿青崖的潑水關懷,“這種破爛事兒,娛樂圈裏的人誰沒有啊?互聯網沒有記憶,任由這件事慢慢淡了,風頭過去也就完事了。”
她本來就是這麽想的,只不過董事會那幫老家夥接受不了,非要讓她找鹿青崖談談。
鹿青崖默默地啜着紙杯裏的水,等着她的下文。
果然,柳蘭因又一臉看熱鬧不嫌事大的狗樣,湊到她眼前說道:
“不過我還是反思了一下。我覺得吧,你這次被人潑髒水,就是因為你太幹淨了。咱們這個圈子髒得很,你非要做出超越塵俗的姿态,只會‘太高人愈妒,過潔世同嫌’。樸一升那孫子就是看準了你的玉女形象,才朝着痛處潑你髒水的。”
“你有話直說嘛。”
見她兜兜轉轉,鹿青崖都替她累得慌,于是微笑着說道。柳蘭因就等這句話,屁股往她旁邊的沙發上一砸:
“等這件事過去之後啊,我打算找個男的和你炒cp,不僅可以讓你私生活方面的争議減少,還能在醜聞纏身的時候,讓cp粉幫你和水軍撕……”
撕逼的“逼”還在嘴裏,柳蘭因就撞見她頸上吻痕,不由得一怔。
“那個……青崖,我這話是不是說晚了?”
鹿青崖平靜地摸了摸岳煙留下的小痕跡,淺聲說道:
“我倒是想和她炒cp,人家也得願意呀。”
“那你去問人家呀,就你這咖位,誰不是上趕着和你炒cp?”
柳蘭因殷切地勸道。
鹿青崖仍是那副淡定的樣子:“我總得尊重她的意見。這件事我會處理的,至于口碑的挽回,我有計劃了。”
她站起身來,借柳蘭因的鏡子,一邊理着自己的頭發一邊對鏡中的柳蘭因說道:
“我很欣賞的一個演員正在創作劇本。那個本子質量很高,以我看來是能拿大獎的水平。我想參與制作。”
柳蘭因一拍大腿:
“能讓你看上的演員一定很不錯!回頭記得把本子給我看一眼,我好幫你配備其它資源。”
鹿青崖轉過身來,兩腿交叉着背靠辦公桌:
“本子目前不在我手裏。”
柳蘭因疑惑地歪了腦袋:
“那在什麽地方?”
鹿青崖看了眼手機裏的新消息,回答道:
“垃圾桶。”
相比于明非影視,岳煙所在的芳華娛樂簡直小得沒有牌面。除了挑大梁的那幾個吸粉能力還可以的小流量明星,哪怕是岳煙這種演技過硬的演員,也只配擁有二線或是三線的資源。
所以,當鹿青崖空降寫字樓的時候,芳華娛樂的人都表示既哇塞,又卧槽。
哇塞的是,沒想到鹿青崖這個世外高人會光顧自己這個小山谷;卧槽的是,想到岳煙和樸一升那點事兒,他們怕鹿青崖是來找麻煩的。
芳華娛樂就算再發展十年,也未必鬥得過樹大根深的明非影視。
在這裏打工的社畜和公司旗下的娛樂圈新人們面面相觑,看着鹿青崖像是看着下凡的神仙,既高高在上,又和自己不屬于一個世界。
神仙來到他們面前,友好地詢問道:
“請問岳煙小姐有固定的工位麽?”
有熱衷于吃瓜的人給她指了個位置,表示岳煙沒有固定工位,但剛才來公司時臨時用了那個辦公桌的電腦。
于是,新手村的人們戰戰兢兢地看着這個滿級前輩曼麗一笑,高跟鞋踩得步步生蓮,婀娜曼妙搖曳生姿地走到那個工位面前,姿态優美地款款俯下身子,十二分認真地開始……
翻工位旁邊的垃圾桶。
岳煙就是在這個微妙的時刻,提着奶茶外賣回到公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