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淩晨一點半,練習室的燈還亮着。岳煙和卓弄影捧着臺詞本,對着鏡子中的倒影湊成四個人,正好是一桌麻将的人數。
但她們不能打麻将,她們在排劇本,排不完就淘汰的那種。
按照節目的規則,劇本确定下來以後,組內兩個演員自行決定自己的角色,角色定位完畢後就要開始排演了。
競演的選手大多是電視電影演員,然而表演形式卻是現場話劇,不僅要求演員們完成自己的表演,還要設計舞臺,以求達到最佳效果打動觀衆,在現場投票環節能夠超過對手的得分,順利晉級。
熬了整整一天,直到深夜,岳煙清靈的眸下也漾起些血色。卓弄影也好不到哪裏去,眼下都青了,還對着鏡子練臺詞。
只不過練習臺詞的場面相當殘暴,未成年人建議在家長陪同下觀看。
卓弄影一手端着劇本,一邊調動起臉上所有的肌肉,叉着腰跳腳罵道:
“沒良心的種子,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整日家調三窩四,幹出這沒臉面沒王法、敗家破業的營生!”
“放你娘的屁!滿嘴胡話,可仔細你的皮要緊!”
“什麽多姑娘少姑娘,髒姑娘爛姑娘,還有夥嫖的粉頭、聚麇的小老婆,都指着娘娘的名義要錢,真當我不知道呢?有錢換這幾根騷毛,就沒錢打點太監了?”
“帶上你相好的娼婦的騷毛!有本事,再夥着東府的爺倆弄個娼窩子,帶着你的小老婆滾去吧!”
……
她的角色,不過是平平無奇的王·祖安加特林·熙鳳罷了。
飾演林·瑟瑟發抖·紅玉的岳煙在旁邊表示不敢說話。
抽到的劇目是《紅樓夢》中王熙鳳橫死獄神廟的片段,本來劇本只有薄薄幾頁,但既然能夠自由發揮,這倆人改着改着就把劇本改到了兩倍厚。
王熙鳳之死,是朱門沉閉的最後一聲嘆息,是鳳凰落入荊棘後流盡的最後一滴血,也是大廈傾頹後,激蕩起的無數塵埃中的一粒而已。
聽說身死之時,一生往事都會浮光掠影地經過腦海。作為鐘鳴鼎食的最後一縷餘音,王熙鳳會想些什麽?想她當年用紅顏換賈瑞一身枯骨,還是淪為階下之囚任人淩賤?想她當年三言兩語扼斷尤物之性命,還是身負惡名慘被休棄?想她仗着己身傲骨不信神佛,還是最後為了唯一的骨血祈告上蒼?
王熙鳳的一生,就是鳳凰尾巴的一根翎毛,掠過鮮花盛開的全景,最後在燒毀繁華的獄火中化作一抿塵灰。
改劇本的時候,岳煙想寫出這縷将死斜陽的蒼涼。所以不僅要演她的毀滅,更要演出她的鮮活。
除了原有的臨死時的戲份,她和卓弄影商量着,将王熙鳳從前的無限風光穿插于其間。展現出怒放的生命被傾覆,才是徹頭徹尾的可悲可嘆。
岳煙畢竟是筆杆子出身,不到一個小時就修好了新劇本。卓弄影被她的效率驚呆了,滿眼星星地瞅着她,卻見她拍了拍自己的肩說道:
“你來演王熙鳳,我給你演配角。”
卓弄影愕然:“為什麽?”
“你看你這張臉呀,”岳煙對着鏡子說道,“你的面部線條比我硬朗許多,既有媚氣也有英氣,這才是‘脂粉隊裏的英雄’呢。我長得多少有點軟,不像鳳姐的。”
自己話是這麽說,卻還是不服氣地鼓起小臉,努力做出生氣的樣子,但仍然以軟媚為态,只像一只被人偷走了兔子的狐貍。
所以就有了卓弄影飾演暴躁鳳姐在線收拾賤人的排練場面。
“煙煙,你看我練得怎麽樣?”
精疲力竭的卓弄影在地板上坐下來。她有點苦惱,王熙鳳的氣勢倒是出來了,可總覺得差點什麽。
“表演是有層次的,你差了點韌勁兒。”
岳煙說道。為了寫小說,她可是翻了不少理論著作,說起話來一套一套的,妥妥的嘴炮表演藝術家。
王熙鳳這個角色,雖有張揚暴烈的一面,但必須放在她整體的人生經驗來表現這份張揚。說到底是大家閨秀、豪門貴婦,就算是罵街,也不能像個潑婦似的渾身使勁兒。
見卓弄影還是懵懵的,岳煙拿起了劇本:
“我給你示範一下。”
說罷就開始念這些把人罵個狗血噴頭的臺詞。念着念着,岳煙覺得自己腦漿子都快沸騰了,甚至因為輸出太猛一度陷入賢者模式。
卓弄影瞪大了眼睛望着她:“……你怎麽了?”
後知後覺的岳煙:“我在後悔,當時罵茍冬溪的時候,我怎麽沒想到這些話呢。要是能重罵一次就好了。”
她像條金魚似的呆呆地望着鏡子,想到茍冬溪打罵鹿青崖時的架勢,不知為何更覺得憋屈了。
明明已經和自己說好了,要和鹿青崖冷戰的。沒想到鹿青崖還沒說什麽,她心底就已經搖起了小白旗。
看着她的樣子,卓弄影撲哧一聲笑出來:
“煙煙,你不會是喜歡鹿青崖吧?”
“誰喜歡她誰喜歡她?”岳煙一下子從呆頭金魚變成了炸毛小雞,“再胡言亂語,可仔細着你的皮!”
少女的肌膚太過細嫩,心頭一個悸動,耳尖兒和頸上的潮紅就将心思出賣得幹幹淨淨,像是白雲藏不住心中旖旎的煙霞。
卓弄影本來只是打趣,如此一來更堅定了內心的猜想。她可是圈子裏有名的嗑學家,當初她看中的男女最後都公布戀情了,看中女女這還是頭一次。
雖然是兩個女孩子,不過煙煙為了鹿老師,連自己粉絲都怒怼不留情的時候,她覺得自己肯定是嗑到真的了。
不行,有我嗑學家在,就不能讓這對真cp淪為be。卓弄影暗中下定決心,站起身來打着哈哈說道:
“那什麽……我去一趟洗手間。”
還沒意識到事情嚴重性的岳煙:“你去呗,跟我報備啥。”
卓弄影若無其事地出了練習室,一出門,就從散漫的腳步變成小跑。一溜煙地來到大樓一層的奶茶店,她沖進去對老板說道:
“點一杯無糖去冰的巧克力啵啵。”
老板笑着應了一聲,一邊調飲料一邊問道:
“在這兒喝還是帶走?”
“能不能請老板打包一下,裝成外賣員放在這裏的樣子?”
卓弄影趴在臺子上反問道。
沒明白她要整什麽幺蛾子,但老板想了想還是答應了。卓弄影點着小票上備注的一欄說道:
“這裏寫點字。就寫……‘巧克力啵啵,不要冰不要糖不要巧克力,只要啵啵’。然後署名就畫個小鹿腦袋。”
她親手畫了個小鹿,在一切都打包好後抱着奶茶上樓。她都打算好了,就說這是鹿老師點給煙煙的,煙煙說不定就不生氣了呢。
還沒上到練習室所在的第三層,就在樓梯口處遇見了岳煙。一看到她,岳煙的眉眼松弛下來:
“上個洗手間怎麽這麽久?我等你半天,想了想還是出來找找你吧。這走廊拐來拐去的,怕你迷路。”
“啊……沒、沒有,”卓弄影随口敷衍過去,舉起手中的袋子,“煙煙,你點的奶茶到了。”
岳煙一怔:“我沒點奶茶啊?”
卓弄影一副什麽都不知道的樣子驚訝道:
“咦?我也沒點呀。外賣小哥把這個放在樓下了,工作人員說地址寫的是咱們練習室的房間號。”
說罷,還一臉神秘兮兮地問:
“煙煙,你是不是偷偷談了對象?這是你家裏那位給你點的吧?”
屁,我上哪找對象去……岳煙無語扶額,正想說話,忽然見卓弄影面色一僵,盯着她身後磕磕巴巴:
“鹿鹿鹿鹿老師……好……”
鹿青崖來了?就站在我身後?岳煙的思緒飛速運轉,一把将奶茶接過來,幹脆利落地插上笑道:
“是啊,我是談戀愛了。我一個勁兒地說不讓他破費,他非說我排練辛苦,心疼我,一定要給我點奶茶……”
然後抱着奶茶猛嘬一口,因為不太喜歡巧克力的味道,還險些被嗆到咳嗽。
當着鹿青崖的面,卓弄影傻了。
鹿青崖也怔住了,随即很快又調整好神情,雙眸含笑地望着她。
這個女人到底在笑什麽啊?岳煙被她笑得發毛,握着奶茶的手摸到杯子上貼的小票。
只見小票上寫着一句“只要啵啵”的土味情話,署名是一頭小鹿。
“咳,煙煙,”鹿青崖用指節抵住了唇,輕咳一聲掩飾笑意,“你愛人姓鹿?”
岳煙被一顆珍珠卡住了嗓子,差點讓奶茶從鼻子裏噴出來。她端着奶茶,喝也不是走也不是,幹瞪了半天,滿臉通紅地小聲說道:
“鹿青崖,我有話跟你說。”
“好呀,我最喜歡聽小女孩的悄悄話了。”
鹿青崖笑道,指尖勾住她的腰帶,将她引到手邊一個無人的空房間裏去。根本沒給卓弄影作出反應的時間,房間門已經“啪”地一聲關上。
這把卓大嗑學家激動的,比cp本p還激動,小心翼翼地往門縫湊過去,支棱起耳朵聽裏頭的動靜。
只聽鹿青崖的聲音綿綿軟軟,像是剛上初中的海妖在和心上人表白,明明聽起來很清純,卻不小心讓骨子裏的誘惑流溢出來,勾了聽者的魂魄。
她似乎離岳煙很近,咬唇低聲說道:
“這奶茶真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