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1)
希望覺得自己像花朵一樣,只是她綻放花蕾散發芬芳的時間太短,稍縱即逝,剩下的只是衰敗,一天比一天蠟黃枯萎,直到水分盡失葉子變幹、花瓣飄散着滾下枝頭,結束做為花的凄美而短暫的一生。希望才十八歲,她不知道別人的十八歲是什麽樣子,她這十八年卻苦澀、陰暗,像一卷拉不到盡頭的黑色膠卷。
希望除了看那些枯燥無味的書本就是擺弄些花花草草,可能是女孩子的天分使然,希望在這方面還有些天賦,大大小小的花盆她種了有十三種,她偏愛那盆肉嘟嘟的石頭花。這天,高再無在下午就回來,進門之後在房間和客廳之間進進出出,希望聽到聲音沒有回頭,坐在地上看着花盆裏的植物,這種花每日都是一個模樣,她卻看得帶勁。
高再無走到沙發處對對他視若無睹的希望說,“明天去上課。”希望想也沒想就拒絕,“不去。”她不出門不和別人說話,一個人倒覺得挺好,放空腦袋什麽都不想,餓了就吃,吃飽就睡,要麽發呆,沒什麽放在心上就不會有什麽從心裏失去。
“你不是一直在看書?找個老師教你。”高再無覺得這段時間的希望太乖,乖得不像她,就算是過去,她不是這麽容易認命的人,就算是他強迫她回來,她一定會搞些小手段,就是哭鬧也好,但是希望沒有。
希望用指頭肚撥弄着光滑的植物葉子,植物的葉子竟然可以這麽豐滿,希望覺得好奇,“不想學。”她看書就是用來打發時間,找點看不懂的東西來充斥腦子,才能沒有空暇去想得失去比較,去怨怼。
高再無走過來,站在希望邊上,語氣和善地問,“中午吃得什麽?”兩個人總要有一個退一步,高再無選擇退一步,這麽僵持着希望不難受他還覺得怪異呢,明明是兩個人的屋子,卻只有一個人的動靜。
希望把下巴放在膝蓋上,努力回想卻想不起來,她小聲說,“中午?忘了。”
“希望,你想怎麽樣?”希望,在高再無領希望回來的時候,大家對她頗為好奇,這個熟悉的女孩子不是已經死了嗎?高再無為她做介紹:她叫希望。有人疑惑:這個女孩子怎麽和十七長得一模一樣?莫不是失散的親姐妹,又有人揣摩高再無的心思。知道十七和希望是同一個人的,只有高再無、阿良和阿綠。他叫她希望,給了她光明正大的名字。
希望想,我想怎麽樣?我能怎麽樣?我想怎麽樣你會讓我怎麽樣嗎?不會,那麽我想怎麽樣又有什麽意義。希望覺得高再無真是個奇怪的人,明明做了惡人的事情,卻要用這麽無可奈何的語氣,低聲下氣放低身段問她想怎麽樣?好像自始至終無理取鬧的那個人是她一樣。
“你想怎麽樣就好。”希望依舊是那副清清淡淡的語氣,松松垮垮的不甚在意,她什麽樣都不重要,活着和死了也沒多大區別,希望覺得現在的自己安靜極了,明明只是十八的年齡卻有着八十歲的心态,看淡了生死和分離,看開了人就平和了,少了棱角沒了追求,變得像霧一樣薄煙一樣輕。
高再無聽着她的語氣,她就是想這麽和自己杠着了,存心不讓他舒坦,剛回來那幾天,她臉色不好,人有些恍惚,高再無想着不逼她慢慢來,只是已經半個月了,她還是這副模樣。“這副臉給我看?起來。”高再無踢倒那盆不知道種了什麽植物的罐子,瓶子骨碌碌滾下臺階,裏面的泥土翻出來。
高再無打電話讓人送飯過來,拉起希望拖進屋裏,把她扔在沙發上,“別以為這樣我就會放過你。”除了這句話沒找到合适的語言,是語重心長的勸說嗎?那不是高再無擅長的領域,他擅長威脅,冷言冷語才是真的他。
被甩在沙發上,讓希望頭暈目眩,她蜷縮着身子躺在沙發上,看高再無氣得呼哧呼哧喘粗氣,她樂得咯咯笑,“你生氣了?可是你為什麽生氣了呢?你不是不愛我嗎?你為什麽生氣?”看高再無眼神怪異地看着她,希望笑得越發大聲,在空蕩蕩的客廳內回蕩着,“高再無,你是不是愛上我了?”希望知道,高再無愛上她了,卻又不那麽愛,是能随時丢下的愛,只是比喜歡多一點的愛。
高再無懶得搭理她,坐在另一張沙發上看雜志。飯菜幾分鐘就送來,三份菜一碗米飯,送飯的人看氣氛不好趕快溜之大吉。希望從早上滴水未進,胃裏面像幹涸了一樣,看到食物沒有念頭反而想吐。
高再無把米飯撥出來一些,夾了菜端着碗遞給希望,這已經是他能做的最大的讓步。希望識趣地伸手接過來卻不見往嘴巴裏面送,只是盯着米飯發呆。高再無皺眉問她,“不合胃口?”
希望搖搖頭,“我吃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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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少吃點,晚上我帶你出去吃。”高再無又往上添了一筷子的魚香茄子,他記得希望是希望吃茄子的。
希望還是搖頭,“我真的吃不下。”把碗放在桌面上,抱着腿坐在沙發上,縮成一團她就真的好小,前幾天高再無沒發現,希望原來這麽瘦。
高再無繞過透明茶幾走到希望坐的那張沙發,端起碗提起一條茄子送到她嘴邊,“吃下去。”不容拒絕地往她嘴巴裏面塞,粗魯直接。希望張開嘴咬住,咀嚼着卻怎麽都咽不下去,嘴巴裏面幹澀得厲害,腥味惹得她想要嘔吐,希望也真的吐了,趴在沙發扶手上幹嘔,吐出來的只是清水。
高再無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他冷着臉夾起更大一筷子送到希望嘴邊,希望偏頭躲開不肯吃。高再無舉着的手僵硬住,這是他第一次喂人吃東西,這麽耐心地哄着她,可是她呢,陰沉着一張臉,連個眼神都不肯給他,真正是棄之如履。
“再吃一口,吃口青菜。”高再無盡量讓自己語氣輕緩,盡量笑着只是嘴角怎麽都拉不起來,幹脆不笑了就瞅着希望,讓她多吃一口。
希望還是搖頭,“放着吧,我餓了自己吃。”
“你什麽時候餓?”高再無覺得耐心已經快用完了。
偏希望不覺得,她不在意地說,“那就不吃。”其實希望從回來胃口就不怎麽好,這段時間更是變本加厲,吃得極少胃裏面還總是犯惡心,吃多少吐多少,只是高再無總是晚上回來,才沒發現希望的異常。
高再無眼神冷冷地看着希望,他突然嗤笑着說,“這是和我怄氣?為他守身?”高再無壓低頭,俯身在希望耳邊說,“你死了,我讓他給你陪葬。”
希望擡頭看他,同樣冷冷的不帶任何感情,“随便。”
威脅不成是什麽模樣?高再無覺得他應該惱羞成怒,管不上好不好看,一手掐着希望的臉頰讓她張開嘴巴,扒拉着米飯往她嘴巴裏面傾斜着倒。幹幹的米粒塞滿嘴巴,咀嚼不動吐不出來咽不下,希望被噎得眼淚不受控制流出來,高再無看她這個樣子更生氣,手上的力道失了分寸,掐希望的手指用了狠勁。希望左右擺頭嗚嗚咽咽地叫,手推着高再無開始掙紮,高再無用腿壓着希望把她摁倒在沙發扶手上,挪開碗,質問她,“自己吃。”希望胡亂點頭,高再無這才放開她,卻把碗塞到她手裏面。
希望小口扒着碗裏面的飯,不咀嚼直接咽下去,覺得胃裏面像是塞了石子一樣滿當當的。高再無看她狼狽地低頭吃飯,去倒了杯水放在桌上,希望把碗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哽咽着說,“吃完了。”話音未落已經沖向洗手間,烏拉拉吐得稀裏嘩啦。
高再無看看桌上又是米粒又是油漬,再擡頭看看洗手間方向,拿出電話撥打,“找醫生過來,”又補充,“婦科醫生。”
希望虛脫一樣趴在馬桶上站不起來,胃裏面像按了啓動鍵的洗衣機,攪動着拉扯着翻滾着,那陣壓制下去的惡心又翻湧上來,卻什麽都吐不出來,連苦水都吐不出來。希望聽到高再無打電話,心裏覺得好笑,她怎麽可能懷孕,他不相信那三個月她沒有和高有才發生過關系,所以看她這樣的症狀,第一念頭是她懷了別人的孩子。
希望想,如果她真的懷了別人的孩子,高再無是會把她丢出去還是安排流産手術,無論哪種,高再無都不會輕易放過她的。
高再無進來把她攙扶起來,讓她靠着自己,見她腿軟往下滑,幹脆彎腰将她打橫抱起,“等醫生來,要真懷孕看我怎麽收拾你,就将孩子做成标本打包送給他做紀念可好。”希望不說話任由他惡毒地想結局,她的身體她相信。
醫生很快來了,竟然是個女的,醫生為希望簡單檢查身體,問了她例假規律和飲食規律,最後得出的結果是:希望在廠裏面積勞成疾落下胃病,加上心情不好郁結在心,她得了厭食症。
人生在世,吃喝二字,而這兩個字卻遠離希望而去,希望沒有覺得痛苦竟然覺得解脫,只是這樣的死亡面貌肯定好看不了,會瘦的皮包骨頭,腸胃內髒扭曲擁擠在一起,她會一直痛,醒着痛,睡着時候再痛醒,直到受不了的時候得抑郁症,殺了自己。
高再無和醫生在外面說了很久,希望躺在床上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麽,估計是她情況不怎麽好,因為高再無的臉色臭得可以,進來看她幾眼就走了,希望懶得管他去哪裏,是不是不會再回來,她想趁着這會不痛的時候睡着。
希望不知道高再無是什麽時候回來的,她醒來他已經在床邊坐着,見她醒了問她餓不餓,希望搖頭說不想吃。高再無把她扶起來,讓她靠着他的肩膀坐着,又把被子往上拉幾分蓋住她的肩膀。
“你想吃什麽?我讓他們做?”高再無的聲音很輕很緩,原來他也會這麽溫聲細語地詢問,會耐心地陪着別人說話。
希望有氣無力地靠着他坐着,“不想吃,醫生走了?她說什麽?”
“沒說什麽。”
“說我很嚴重?沒得治?”希望笑着摸着高再無的臉頰,他不僅頭發硬,連新生的胡渣都這麽硬,刺得手心疼,“沒關系,人總要死的。”
高再無緊緊抱着希望,他的下巴放在她肩膀上,吃力地說,“別懲罰我了行嗎?”
希望還是笑着,笑得空洞,“我沒有懲罰你。”你曾經對我若即若離懲罰了我,現在我懲罰了你嗎?如果可以,我們扯平好不好,別為難對方了。
“希望你不是一直問我是不是愛你,現在我告訴你,是,我愛你,你好好的行嗎?”高再無把她的手放在手心內,希望膚色發黃,手無力地被他的大掌包裹着,那麽軟弱地依靠着他,哪裏還有一點過去反抗他時候的迅猛,就連平時的倔勁都沒了,虛弱地要支撐不住,仿佛随時會垮掉會消失。高再無緊緊握住她的手,仿佛這樣才能留住她。
希望終于等到他說這句話,她笑着點頭說好。高再無坐進被褥裏,把她圈在身前,臉埋在她的頭發內,希望的頭發已經及腰,沒有營養像一團亂草蓬蓬的,“別想用這種方式擺脫我,希望你敢死,我用你在乎的一切陪葬。”。
希望用力想,她在乎的還有什麽?人少了那股支撐的勁頭,就跟氣球一樣,像現在的希望一樣。她過去一直不甘心,不肯對命運低頭,總以為有一天能走出去找到家人,其實她知道,她沒有家人了。
“包括你?”
“包括。”高再無低沉嗓音說,铿锵有力擲地有聲,“別讓我一個人。”模模糊糊的低聲呢喃,請求她別放棄自己,也別放棄他。
希望感覺到後背上有一塊觸感異常,有什麽透過布料沾濕皮膚,那是川川流過的小溪,滋潤了她幹涸的心,希望的心髒不規律加快頻率,但是希望不想要了,她唯獨想自由,他卻偏不給。
作者有話要說: 今晚上寫了一萬多~~草,整個人都懵了,滾去睡覺
10.31 淩晨1:59 留于存稿箱
這一章寫得有些急,細節等周日再修改~~飄走
☆、NO. 67
希望越來越吃不下東西,後來連喝水都變得困難起來,她說話沒有力氣,人瘦得厲害,肩膀處瘦得見骨頭,脫了衣服整個人媲美一堆幹骨。不吃不喝人就沒了精神勁兒,臉色蠟白眼神發直,希望靠坐在床頭都顯得吃力,身子不住往下滑,坐得久些消瘦的臀部就被骨頭咯得疼,一天比一天差,她漸漸開始不笑,眼睛看着一處許久不眨眼,看得人慎得慌。
希望生病這些日子,高再無在家的時間越來越久,無論是曾經棘手的雙并會還是現在漸漸走上軌跡的公司事務都沒讓他皺眉過,但是現在,高再無束手無策,在希望胃裏面埋了管子,每天往裏面灌,剛吃下去就吐。高再無漸漸學會明确标明情緒,他唉聲嘆氣,他變得同樣沉默,雙肩坍塌着低垂,手肘撐在膝蓋上,低着頭一坐就是半天,誰也不搭理,不知道在想什麽。
醫生說希望最初的病情不算嚴重,但是她不肯配合,如果最初她願意少吃些軟食物,是能慢慢調理過來的,但是希望就是不肯吃,她從心理上排斥食物,甚至在腦子裏形成下意識:食物=吐,只要食物到嘴裏面不管有沒有到胃,她都能吐出來。
擁有再高超的醫術,遇到不肯配合的患者,一切努力都顯得白費。醫生建議:她心裏有結,或許解開結病就好了。醫生觀察高再無的臉色,戰戰兢兢地建議:換個環境或許會有起色。
高再無擡頭看眼自知多言的小心翼翼的醫生,“或者你該換新工作。”醫生說的高再無再清楚不過,希望想離開這裏,她心裏抵觸的不是食物,而是在他身邊。留她在身邊,真的是害她嗎?高再無第一次懷疑自己的決定,如果連她都走了,還有誰陪着他?
不,他不能放她走,就算死,也得是他親手埋。高再無承認他心裏已經開始扭曲,明明是擔憂,卻要強自裝沒那麽在乎。只有希望在身邊,他才覺得自己不是一個人,那種這條命可有可無沒人關心的感覺,讓高再無害怕,他想有個人能陪他,就算那個人不說話,只是坐在一旁也好。
他實在是孤單太久。但是希望不配合,她鐵了心不肯陪他,這種察覺讓高再無的心突然就空了,這和把希望送人或者她偷跑離開的那段時間不同,那時候高再無知道希望還活着,在一個地方等着他做完手頭上的事情,轉身就能看到她。現在,他轉身,她卻像一縷握不住的煙霧,讓他無力。
這麽折騰了将近兩個月,不僅希望瘦脫了型,高再無也明顯瘦了。現在,高再無不分白天黑夜緊身照顧希望,他做過嘗試,想要緩和兩個人之間的關系,想要找到點什麽讓她留戀。高再無強迫自己找話題,拉着希望的手問她,希望要麽看着天花板要麽看着窗外,通常他說十句她才應答一聲。
她想死,希望在消極對抗,她放棄了自己。
管子插在身上難受,高再無讓醫生撤走管子,一手拿毛巾一手拿着針筒,吸了水往她嘴巴裏面送。希望轉頭不肯配合,她嘴巴緊緊閉着不肯張開,任由高再無怎麽溫聲細語地勸導都沒用,反複嘗試幾次,水灑床上不少,希望卻沒喝進去。高再無把碗放在床邊的矮櫃上,他胡亂扒拉幾下頭發,“希望,我真的沒辦法了。”他有氣無力地說,他不知道該怎麽做了。
希望睜着無神的眼睛看着高再無,看他單腿跪在床邊,頭發亂糟糟的胡子拉碴,狼狽不堪。希望見過高再無無數的表情,他冷漠、他冷然、他無情、他強硬、他複雜、他也苦惱,他皺眉時已經開始不耐煩,現在他耐心地一遍遍重複着動作,嘴巴裏低聲說着讓希望張嘴巴之類的話,細心的不像他。
他笨拙的像初為人父的大男孩,小心翼翼又忙亂,水灑了,推得快了嗆到她,他做這些都只為讓她吃東西,他怕失去她,這段時間希望感覺到了。高再無怕她死,無論是把她當做唯一的寵物小夥伴,還是……愛的人,他在珍惜她。
高再無和希望都是可憐的人,他們沒有經歷過多少親情,在他們肩膀瘦弱的時候,首先要學會的就是生存,保護自己,他們的感情少得可憐。希望愛高再無時,是因為他身上強大的氣勢,被罩着的感覺所溫暖,才動了心。怕孤單是希望和高再無的共同弱點,卻不約而同僞裝起來,對他們來說,感情依賴并不見得是好事。希望懂,所以在被送給賀光澤時候,她就清楚,高再無選擇自保,因為他比她聰明。
這次希望喝了最多的水意外的是竟然沒吐,高再無給她擦嘴角的水跡,欣慰地笑了,他指着瓶子對希望說,“今天的量夠了,喝多難受。”仿佛希望能咽下去東西是多麽美好的事情,是給他的最好獎勵。這麽簡單的事情竟然讓他臉上露出毫不掩飾最真實的微笑,希望不由得跟着抿着嘴角笑。兩個人眼神對到一起,她眼睛裏帶笑看着他,像在小島上時候的眼神,是帶着溫度的,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她,被她的笑吸引住挪不開視線。
晚上希望又出了狀況,她體溫開始攀升,醫生來說給她打點滴再開些藥,是藥三分毒尤其是本就腸胃脆弱的希望,高再無擔憂吃了藥會影響她好不容易好轉的食欲,讓人買了退熱貼和酒精,腳底板和腋下不時幫希望擦,一晚上衣服未脫守在她旁邊,醒來第一動作就是摸她額頭,在黎明時候,溫度終于退下來一些。
希望不覺得一晚上過得有多艱難,她甚至覺得睡得很踏實,甚至做了個夢,夢見回到那個有槐花樹的宅子,那裏是她的家,慶幸的是這些天以來第一次沒有疼醒,把美夢做完整。希望醒來看到坐在椅子上打盹的高再無,她沒覺得很失落,起碼夢裏夢外她不是一個人。
高再無又問她要不要吃東西,擰了涼毛巾給她擦臉,又換了熱毛巾擦身上,這些日子,希望躺在床上不能生活自理,全靠高再無把她來來回回的送,擦臉擦身上,本來有下人能做,高再無打發那人走,拿了毛巾親自給希望洗。
有人來找高再無商量公司的事,高再無摸摸希望的頭發,在她額頭上親吻一下,“我出去一會,有事情叫陳嫂。”希望點頭說好,高再無又親吻她一下才走。關上門,希望隐隐約約聽到門外是他叮囑陳嫂的聲音。如果高再無說愛她,她還舍得走嗎?會留下來陪他繼續過帶着陰影的日子嗎?希望慶幸高再無沒說。
到傍晚時候高再無才回來,陳嫂第一時間彙報情況,說希望吃了多少吐了多少,高再無讓陳嫂下去,端了飯去房間。希望靠着床頭臉轉向窗外,她臉頰凸出下巴變尖,臉頰上沒有丁點肉,窗外的朝霞色才讓她臉色沒那麽蒼白。
高再無走過去坐在床邊,用調羹舀了一勺滾爛細軟米粥,送到希望嘴巴,“吃一點,張嘴。”希望張開嘴巴含住,卻不見咀嚼往下咽。高再無又送過來一勺,希望搖搖頭,意思是她咽不下去。
“你恨我嗎?”高再無盯着碗裏面白花花帶着綠色蔥花的白粥,輕聲問她。
希望搖搖頭,“每個人都有據為己有的嗜好。”她補充,“就算是自己不需要的。”就算是自己不要的,也不能便宜了別人的霸占心理。
高再無拉出一道苦澀地笑,“希望,你自由了。”
自由,希望聽到這兩個字,她不可置信地看着高再無,“時間期限是多久?”高再無是制定游戲規矩的人,他一句話給她自由,又能一句話收回承諾,希望可不想空歡喜一場,白白娛樂了別人。
“永遠。”高再無從牙齒裏擠出這兩個字。
高再無真的要放她走了,心甘情願地放她走,希望心裏是高興的,但是一瞬之後,離開她能去哪裏?
“高興了就吃飯吧。”高再無把碗塞到她手裏面,不肯再伺候她。她臉上燦爛的笑容刺激到高再無的眼睛,他不知道自己身邊是地獄嗎?不然為什麽她的笑容會輕松,會如釋重負,突然為自己感到可悲,他想留她,理由呢?就算他說愛她,她也不會留下來的。
一直骨感的手拽住他的手臂,高再無不悅地看着她,他已經退步,她還變本加厲讨價還價不成?着實可惡。
“我想看日落。”希望笑着說,她雖聲音小卻語調輕松,因為她自由了,不用再閃躲。
高再無臉色不佳,女人果然貪心,“我沒時間。”高再無強勢要抽回袖子,扯得希望往床邊拉扯,高再無看她要趴到床上才停住甩手,眼神狠狠地瞪着她。
希望心情好,就不和他計較,“你要忙什麽?”
“你管不着。”高再無別扭地嗆她,看她失望可憐兮兮的模樣,就跟瘦弱的流浪狗一樣,高再無粗聲粗氣地說,“快點,麻煩死了。”
希望張開手等着他,高再無又瞪她幾眼,不情不願地彎腰,手臂穿過她腿彎,把她抱下床,嘴巴裏嘀嘀咕咕抱怨她多事兒。希望聽着他的不滿,高再無,對不起,在你身邊我怕自己會得抑郁症,我是個自私的人,我愛自己。
希望的頭扁在高再無的肩膀上,突然覺得傷感,他真的肯放了她,她又舍不得。高再無一只手把她的臉摁在懷裏面,聽着她小聲的抽噎聲,輕笑着開口,“再哭就不送你走了。”希望破涕而笑他言而無信,高再無低頭看着懷裏面縮成一團的她,“我在這裏,一直都在。”我等着你在陽光下夠了煩了,我等你回來。
高再無把輪椅推過來,把希望抱上去,擔心她坐得不舒服,用厚毛毯墊在她身後讓她躺得舒服些,現在高再無做起這些極為順手自然,但是希望卻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頻頻落淚,他對她越好,就越讓她舍不得離開。但她必須離開,她太渴望自由。
從希望這次回來他們住的不是高再無以前的房子,這裏是棟兩層小洋樓,歐式風格,帶着院子,院子兩側種了些不知名的高大樹木,參天挺拔,樹木看起來已經有些年月。高再無推着希望往能看到太陽的西邊走,希望覺得已經很久沒有這麽輕松地吹着風,一片綠色樹葉落在她臉上,她笑着捏起來給高再無看,“還沒到秋天就落了。”
“因為它知道你要走。”高再無故意揶揄她,看希望低頭不說話,他嘆口氣,她是一定要走的了。
“樹木不會因為少了它而改變,秋天不會因為它讓秋天快些來。”希望手指拿着樹葉放在腿上,她覺得多愁善感的都要不是自己了,換個話題問他,“公司的事情辦完了?”
“沒有。”高再無沒有撒謊,公司一堆事情要處理,他卻靜不下心,就在今天下午,阿良問他:你真的忍心看她死在你面前?高再無煩躁地坐在辦公室想了很久,透過透明玻璃看阿良和助理打情罵俏。高再無想他是不是只是習慣了身邊有希望,就像生病,有一天總會好的,就像阿良,總有一天會忘記一個人。
希望微笑着說,“你可以先工作。”想起自己的情況,“你是不是怕我會突然……不見?”希望沒有用死那個字,最初她覺得自己不怕這個字的,早晚會有的一天,但是越接近反而越怕,總覺得有很多事情沒有做,怕時間來不及。
“不是。”高再無停下來,落腳的地方是一片人工栽植的草地,腳走上去軟軟的極為舒服,希望看得眼饞,高再無把她抱下來放在地上,希望像個孩子一樣,揪着草摸摸搓搓的。像個孩子一樣,她才十八歲,的确應該像個孩子一樣簡單、直接,而不是像自己這樣的一潭死水,會被輕易抽幹、消失。高再無坐在希望一旁,失神地想,自己只能這樣,她卻有的選擇,的确不該留下來。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白天就寫好了,改了挺久~~改不滿意了
☆、NO.68
希望第一次發現這個院子竟然這麽大,或者說是她第一次認真打量這個院子,發現竟然有片湖。曬紅臉的太陽正一點點落下貼近湖面,湖水被染上紅色,融為一幅畫,不離不棄相互映照着,極力為這一天最為凄美的時間染上最絢爛的色彩,依依不舍地做着告別。
黃昏是短暫的,她只是下午和晚上的過渡,她始終要離開湖面,但湖面還有夜空。
兩個人靜靜看着這美麗的自然景象,從背影來看,頭發挽成疙瘩垂在腦後的年輕女子嘴角帶着微笑着看着落日,仿佛這是出自大師之手的得意之作,讓人贊嘆和仰望和尊重,她被這簡單的幸福吸引住,看得目不轉睛。穿着白色襯衣的男子曲腿坐在地上,他看看沒什麽特別的落日,目光落在身邊的女孩身上,她坐在柔和的光中,高再無覺得希望變得陌生,這麽溫婉的她讓他看不清。
這個畫面很美,卻落寞,卻凄美,因為這兩個人沒有交流,他們像被拼湊在一起的上好元素,出現在同一個畫面,卻沒什麽聯系,獨立地存在。
“你爸媽忌日是不是過了?”在太陽只剩下一小半時候,希望問高再無,這個問題她想過裝作不知道,不去關心他的選擇。在這麽安靜溫馨的場景裏,她忍不住輕聲問他,就算是做為曾經的盟友之間的相互關心好了,這裏不是他最痛恨的地方嗎?恨不得毀掉的地方?他又為什麽要留下來改變雙并會,就算去掉雙并會的外衣,這個肮髒的地方就能讓他忘記小雯是怎麽死的嗎?希望很好奇。
高再無腿扁放在地上,手肘撐在腿上,“嗯。”高再無說夢話那天就是父母的忌日,他又夢到他們,他們質問高再無為什麽不遵守承諾,他們生他的氣了,責怪他貪戀權勢。
“我看到DNA驗證結果了。”希望張張嘴還是決定坦白,畢竟是她未經允許偷看的,希望說完小心翼翼地看高再無的臉色,擔心他一不高興就要收回放她走的承諾。
高再無看她防備的眼神覺得好笑,給她一個安定的笑,“房間有監控。”如果不是她疑惑就不會去偷看,希望比他想的要聰明。
希望點點頭,“賀光澤和你長得有些像,我是說,側臉……不對……是仰臉的下巴……不多……只是一點。”因為賀光澤偏胖愚弄了五官,且不為人知的怪癖好讓賀光澤臉色不太正常,總是一副憔悴模樣。高再無面部輪廓偏冷硬,且因為身份讓人不敢直視,才忽視了這明顯的特征。希望是在那個晚上,看到賀光澤的下巴和某些五官,她和高再無親密無間自然認出這些相似,連她一個外人都能看得出來,更何況是……賀元洲。
“他早知道我是誰,賀光澤沒死之前,我是用來給他兒子清理路的工具,賀光澤死之後,才想起我是他兒子。”高再無呵呵笑,“老子要殺兒子的不多見,我們就是一對。”
多麽簡單的一句話,輕易地總結賀元洲和高再無的關系,但是高再無呢?他當初知道的時候,他失望過嗎?絕望過嗎?還是只是無奈地慘淡一笑,親生父親在眼前,卻只能叫大哥,更可笑的是,這個親生父親想要借高再無為另一個兒子清理道路。
“你什麽時候知道的?”希望那天是翻箱子找東西,翻出那個文件,看到那個相似度她不敢相信眼睛,高再無是賀元洲的兒子?文件在這裏就說明高再無是知道的!賀元洲想殺高再無!高再無同樣要殺賀元洲!這樣的一對父子,心知肚明地相處着,希望光是想想就覺得心驚膽戰。
“帶你回去那次。”高再無揪着地上的小草,轉頭看希望用憐憫的眼神看他,高再無想訓斥她幾句讓她別用這種眼神看他,那是他最讨厭的神情,卻裝不出兇狠的表情,這是他們最後一次聊天了吧,高再無決定坦白,“我從小便知道,父親不是親生父親。”
有些人長得相似并不意外,尤其是高再無和賀光澤這種高難度的相似,高再無沒留意過,他甚至從未往這方面想過。那時候的高再無覺得至少賀元洲對他有恩,他要殺的只是賀光澤,更可笑的是,就算賀元洲曾對他動過殺心,高再無只當賀元洲是護崽心切,他竟然在想如何在不讓賀元洲過分傷心的前提下,殺了賀光澤,結果是他耗費了更多時間和好機會。
也許是冥冥注定的不該和和美美,高再無那次回去老家,老伯的一句話點醒他,除了他還有另外兩撥人去過,警察說翻案應該是周承弼安排的,後來那群人應該是賀元洲,也就是說,周承弼早就知道高再無的身份,更确切地說,高再無和賀元洲的關系。賀元洲或許猜到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