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0)

,沖着司膳的位置慢慢熬資歷。你呢,難道就這樣無人問津地過着?”

她恐怕她自覺過得自在,就不再想別的,忘了這是後宮。

往後如果悔了,佳人諸多,皇上也早沒了那印象,再要引起他注意就難了。

雲露知道她是在為自己着急,笑暖了三分,握住她的手道:“我豈是守株待兔的人?”她語頓,思忖了片刻道,“本來是想用別的辦法,但你既然來了,就麻煩你一件事吧。”

“你心裏有數就好。”阮湘怡舒了眉目,笑笑,“咱們一起走過來,交情不用說。但憑你素日照拂我,我也會盡量幫你。但說便是。”

雲露招招手,讓她耳朵湊過來,耳語了幾句。

她聽了疑惑:“只這樣便好?”

“是,這樣就好。”

雲露似春山的翠眉一彎,眼如秋泓,光芒盈盈。

“你知道?”

“是,奴婢自小就在宮裏頭伺候,雖然為人蠢笨,但這件事卻也能得知一二。”良辰拿出手帕将眼淚擦了,正經地跪到雲露跟前,繼續說道,“這事人人都說是謠傳密事,難辯真假,可在奴婢看來,也算得上是人人盡知的密事,議論多了難免成真。

“當年玉妃獨大,雖無皇後那樣的門第支持,卻不知為何連皇後娘娘都不敢阻攔她行事。後來……她越發猖狂,皇後娘娘誕下太子那一夜,竟然偷天換日,将龍子換成了貍貓。”

雲露當宮女那時,是聽過這樁現實版的“貍貓換太子”的,她大概能分析的出,玉妃必是和曲公公相輔相成,狼狽為奸,才能在宮內有抗衡皇後,甚至高于皇後的勢力。

不過這具身子不知道,所以她任良辰提醒自己。

“衆人都說,太子是在五六歲之時才被人從一對市井生活的夫妻那裏接回,雖然有皇後親自教導,但市井裏養成的玩樂無賴地脾性,深入骨髓,再難更改。”

這個謠言究竟是真是假,是皇帝為示弱親自放出,還是曲公公所為,皆不為人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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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據她了解,皇帝厭惡玉妃,卻是真真切切地。

因為有玉妃在先帝身旁吹枕邊風,才會給曲公公一步步上位,把持權柄的機會。也因為宦官專政,用人唯奸,才會致使國無可用之士,盡出逢迎拍馬的無能之輩。而後地方藩鎮借着中央的混亂,逐漸坐大。

其實如今比起延熙帝初登帝位的烏煙瘴氣的局面,要好了許多。至少當今不像先帝那樣寵幸宦官,進而被其所制。而是暗自警惕,借着無賴風流的面具,在暗地裏做了不少事。曲公公名不正,言不順,那些産業勢力不過是沒有根基的浮木,只要當今坐穩帝位,一心鏟除,他就活不了多久。

“我知道了。”雲露安撫地拍了拍良辰的肩,“謠言不一定屬實,或許皇上不喜玉妃是因當今太後之故,但無論如何,我會想出辦法來的。”

良辰這還是頭一回被主子安慰,受寵若驚地挪了挪雙膝,而後點了點頭。眼裏平添了一絲憂傷,“都是奴婢沒用,不能為主子出謀劃策。”

雲露搖頭一笑:“人皆有所長,有所短,你不擅出謀劃策,但觀察人卻入微仔細,我另有所托。”

“但求主子吩咐。”良辰眼睛一亮。

“眼下是我勢弱之時,閣子裏的人少不了異動,你且盯緊了,一一記錄下來。咱們心裏有數,往後行事也可避開他們,或者來日清除出去。”

良辰猶豫了一刻後,用力點了點頭:“是,奴婢明白。”

******

憐妃柔嫩的身子沉浸在玉池裏,旁邊宮女無聲來去,或遞巾子,或傳香胰,或灑花瓣,皆動作熟稔,訓練有素。

白芍從薄透的紗幔裏一探,知曉主子還要再享用片刻,便替換了軟如紙的緞鞋,輕步走進其中。

“何事?”憐妃微一仰臉,熱氣蒸騰的水珠自白皙的臉龐落下,沒于池水。雖閉了眼,唇角卻萦着柔柔地淺笑,嗓音亦是讓人酥麻入骨。

“花霞帔昨夜承寵,今日一早皇上便封了她美人之位。”白芍跪在池邊,輕聲禀報。

“果然不負本宮所望。”

“若非皇後一舉将泰半新人收入囊中,娘娘又何必個個擊破,費心挑人許以重諾。”

憐妃擺了擺手,便有水珠輕晃,帶起一陣兒香風,“那樣的牆頭草,要來也無用。只要她花寄靈真是朵鮮花兒不是草包,因着前事,皇上必會憐惜。本宮雖說不缺恩寵,也總要留幾個新人作馬前卒。”

“皇後失了雲美人這顆馬前卒,大抵是要更恨主子了。”白芍接話駁主子一樂。

憐妃嗤然:“本宮也不想和她計較,誰讓她次次借着本宮上位。要不懲治了她,後宮還不起了效仿之風?”

白芍點點頭,再開口時眼裏已有歡喜之意,“還有,沈芬儀之事。皇上果然憐惜主子,竟迫得皇後不得不交出一部分宮權,才保得沈芬儀全身而退。”

“果真?”便是淡定如憐妃,聽到這事時也是一喜,自池中起身。

伺候的小宮女們仍是有條不紊,擦身,擰發,披衣的一氣呵成,讓人嘆為觀止。

憐妃多姿的蔻丹從衣袖裏伸出,她輕輕一勾指,低了笑:“雖不知道是誰想害人,但她間接幫得本宮,還真要謝謝她。”

“想必那所謂宮權也不過是犄角旮旯裏植花除草的雜事,不過本宮也不在乎。至少,這說明咱們皇後的鳳位——搖出影兒來了。”

******

皇帝在馬場跑了幾圈馬,不過出了點汗熱身。而後馬鞭一甩,丢進旁邊跟着的小宦官懷裏,見對方踉跄倒退了三步,不禁開懷大笑。

他揮開宮人遞來的帕子,轉眼又踱步來到射箭的場地。

李明勝早就等在此處,見到聖駕,立刻躬身遞上一副弓箭。草場開闊,伺候的小宦官們也散得遠,他壓低了聲說話倒也無人聽得清。

“已經按皇上的吩咐,曲公公所薦之人或安排職位,或提升品級,全無阻礙。”

皇帝漫不經心地接了弓,試了試手,問他:“沒有露出行跡?”

“皆是曲公公自己所求,咱們不過順水推舟。讓他放松行事。”

“好。”

皇帝一字說罷,弓弦滿張,猶如油布鼓風,力道十足。而後屈指一放,弦如急電,直奔靶心而去。

“一箭穿心!”那邊眼尖嘴快的小太監立刻報了出來。

“內憂外患。”皇帝笑,眸光清亮,透着一股堅定地霸氣,“朕必先除其一。”

李明勝跟着一笑,這句說得大聲:“恭喜皇上,開門見紅!”

周遭小太監都聽見了,一疊聲兒跟着喊,引得皇帝龍心大悅,笑聲朗朗,直沖雲霄。

但皇帝也只開頭一箭夠準頭,後面的不是力道稍差,就是準星不夠,俱射到了紅心之外,最後一箭甚至射到靶外。虧得小太監機靈,每射一箭都将靶子當做猛獸來看,唱報時或中猛獸咽喉,或射額頭,橫豎是中的。

至末那箭,他眼珠子骨碌一轉,立刻對着靶子吆喝:“皇上這一箭饒你不死!”

皇帝又是一陣笑,當即賞了他。

懶洋洋地讓人擦了汗,去一邊搭起的棚子裏坐着稍歇一會兒。

“朕的皇後和憐妃近來如何?”他閑話般提起了後宮之事,眼睛觑向李明勝,看好戲的意味濃厚。

李明勝深知帝心,面不改色地道:“憐妃娘娘得聖上庇護,正是春風得意。皇後娘娘毫不弱勢,多次以地位分出高下。”

雖說不勢弱,但一國皇後不以氣勢壓人,品德服人,偏要用地位高低才能把憐妃踩下去,足可見憐妃複出後的勢頭之強盛。

也難怪,皇上特地順水推舟将憐妃遇刺栽倒沈芬儀頭上,皇後一派士氣就弱了。

“真是熱鬧。”皇帝撐着下巴,笑想了想道,“去,晉沈良人為才人,淑妃懂朕的意思。”

“喏。”

爺這是想讓淑妃去幫皇後呢。

沈家的二姑娘雖說明面上瞧不出幫着誰,就是獲寵那一回,衆人還都以為是沈芬儀幫的忙。但他和皇上心理明白,是淑妃娘娘伸得手。

正在李明勝心裏猜度時,皇帝忽而慵聲一嘆:“可惜了雲美人。”

他當即思忖,看來這位雲美人還是攏去了幾分帝心的,不過也當真可惜,即便知道這回的事是憐妃娘娘故意為之。

但一則,皇上還須用她讓她背後之人放松警惕,以備一擊之力;二則,她這計使得妙,皇上雖說可惜,但見雲美人時想到玉妃,那也是膈應的。

沒了那個禍國寵妃,皇上何須如此籌謀。

******

錦昭容靠在貴妃椅上,雙手平展,指尖微翹,任宮女用小刷子塗上鳳仙花汁。

南枝端着雪蛤木瓜盅進來,将大瓷盅擱在高幾上,啓了蓋,裏頭木瓜剜了月牙形的空腹,盛了白攘攘的雪蛤,浮雲一般淨透,讓人看了口中生津。

“娘娘,可用。”她用銀針再一次測試有無毒色,複合上蓋盅,等主子忙好後食用。

錦昭容的指尖微涼,比起平日,顯得意興闌珊,“本宮越發難懂皇上的心意了。”

她對廟堂局勢有一定的了解,同時也知道父親直屬于皇上調度。等于後宮勢力中,她、淑妃,還有新來的那個寧子漱,是最能得皇上青眼的。

因此她有膽氣不投靠任何一方。

真正地長袖善舞,左右逢源靠的不是嘴巴,而是行動,她不偏幫,卻又不會無所作為。因此她們念着那些好兒,也不曾攔截過她的後路。

有了這兩個條件,她在這後宮裏過得自然随心所欲。

“皇上縱然不喜歡憐妃娘娘身後的人,但相處幾年,對憐妃娘娘必定還是有感情的。”南枝讓小宮女退下,親自替主子綁縛布帛,邊道,“主子當日急切了些,怎的就想發作起那位雲美人來了?”

錦昭容皺了皺眉,道:“不知為什麽,本宮直覺她不是個好相與的。皇上罰我,當真是因為我慫恿皇後,吵到了憐妃?”

“這也難說。”南枝沒有一口否決,細想了想道,“奴婢聽說那位雲美人有一身雪似的肌膚,堪比當年的玉妃。皇上若是貪新鮮,再加上那回的黑影兒是皇上自己,聽了主子的話,難免動怒。”

“是了,本宮讓展侍衛去搜查捉拿皇上他自己,他又怎麽高興得起來。”

南枝笑道:“您也知曉皇上的脾氣,說話時向來沒有顧忌。平素聖旨上也常有不合宜的字詞,更遑論随口一說呢。您呀,就別再為那幾個字吃心了。”

“本宮就是氣他為了個什麽都不是的女人這麽說我。”錦昭容斜睨她一眼,“那個雲美人,聽說被憐妃将了一軍?早知有她們狗咬狗的好戲可看,喬貴嫔的生辰宴,本宮就去瞧瞧了。”

南枝撲哧一聲笑:“您又說笑了。”

錦昭容也璀璨笑了一陣兒,複平靜了心緒,正色吩咐她道:“不過還是要約束好底下的人,新人剛入宮,格局不明,憐妃、皇後、淑妃肯定又有一場仗要打。就是雲美人那裏,也別去落井下石,本宮可不想自己成全一個‘瑾妃’。”

“奴婢知道。”

瑾妃當年分位不高時,性子活潑明朗,很受了些聖上寵愛。後來不知犯了什麽事被冷落了,受過她氣的後妃便人人都上前踩她一腳。

結果這情境反引起了皇上的憐惜,又寵幸了好些日子,這才懷上了大公主。

雖她如今已成了木讷寡言的模樣,但誕下皇嗣,可保後半輩子無憂。

真是幸也不幸。

然而後宮裏,畢竟不是每個女人都那麽清醒,又或者有能力知道舊事秘事,以省自身。因此捧高踩低的人不缺,失寵的人總要受些閑氣。

******

綿綿的春雨停了,鬥指東南,蟬鳴嘒嘒,轉眼就是立夏。

阮湘怡得了一日空閑,想起與她同在尚食局的宮女閑暇時議論的小話,說那位雲美人當真可憐,因與玉妃有相同之處,已惹得皇上厭棄,接連一月不曾翻牌子了。

她考入尚食局後,因味覺出衆,品菜時能分細微處的差別,便引得頂頭司膳的看重,被派去幫尚膳監的忙,在禦膳房裏做些擺盤的細活。

今日得了空,心下擔憂,便憑着素日的手腳勤快,讨來了一盤“紅梅珠香”,裝了紅漆食盒,帶去雲岫閣。

日光當頭照下,桂樹綠枝濃翠,底下幾個小太監正吃飽了飯,蹲在那兒剔着牙閑話。

“你們雲美人可在?”她走過去問。

小太監懶洋洋地擡起頭,瞧清楚了服裝制式,先丢了顆白眼:“你誰啊?”

她受這輕慢心裏一怒,忍着火氣道:“我與你家主子是同一屆的侍禦,得了閑來看她。”

“哦。”

他應了一句,低下頭去,再沒聲息。

阮湘怡氣得想用食盒砸他,但再一想,他待自己态度如此,可見是上頭的人早就壓制不住了。足以想見雲露如今的情形。

她咬了咬唇,自行繞過他,進了閣子裏。

她原先也來過一回雲岫閣,那時雲露還是從八品的才人,但裏頭擺設透着一股子精巧,纖塵不染,顯得寬敞亮堂。眼下東西另多了幾件,可知是聖上後賞的,只是上面灑了塵,顯然不是近日才得,且宮人又偷懶不擦幹淨。

殿裏頭沒由來的沉悶,無人聲息,空蕩幽靜。

良辰恰走出來,碰上她兀自驚了一跳,而後便是笑迎:“您來了?”

其實二人如今同為宮女,品級也相當,不必用敬稱。但因為對方是主子的好友,所以良辰相當客氣。

良辰手勢一做讓她稍等,後在門邊聽了兩句,方回來接了食盒,迎她入內道:“主子在裏邊兒呢,您請。”

阮湘怡松了口氣,想着,幸而雲露身邊的這個丫頭是省心的,不然日子更要難過。

進屋時正逢一個打扮齊整些的太監要從裏面出來,她隐約聽見雲露喚了他一句“小福子”,自己便頓住了腳步。

那小福子才轉身,雲露一時瞧見門邊的阮湘怡,欣喜之餘揮退了他:“無事了,下去吧。”

小福子欠身退了下去,規矩也還不錯。

阮湘怡心裏又定了一些,到底還有得用的人。

“今日怎麽來了?”

“休班呢,想來看看你。”她笑說道,指了指良辰挽着的食盒,“鴿蛋和對蝦做的菜,都是你愛吃的,送來給你加餐。”

雲露笑了:“托你的福,這兩日嘴裏味都淡了。”

阮湘怡聽畢反收了些笑,問她:“日子不好過?”眼裏含着憂心忡忡。

“怎麽好過得起來。”雲露笑容不減,嘆氣時也仿佛是在說笑話,眉角眼梢都透着一股子輕松,“想必你也聽說了我如今的處境,後宮就是這些閑話傳得快。但還算清閑,便份例有克扣,比窮人家的日子可要好多了。”

而且請安或是散步時碰見別的妃嫔,老人還好,自己根基淺威脅不到她們,新人因她原先搶了不少風頭,那些冷嘲熱諷的沒少說。

連一向老實地良辰,聽了都氣得臉蛋通紅。

幸而她本不是這些被拘在後宅裏的女人,心思放得開,見她輕描淡寫地模樣,她們便沒了意思。

不過這賬,她也記下了。

阮湘怡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雲露見了,便打發良辰下去,讓她找小內侍将樹間聒噪歡鳴的蟬給黏走。

複用眼神詢問她。

阮湘怡見此才蹙着眉問:“這樣下去可怎麽好。我還算是有奔頭,沖着司膳的位置慢慢熬資歷。你呢,難道就這樣無人問津地過着?”

她恐怕她自覺過得自在,就不再想別的,忘了這是後宮。

往後如果悔了,佳人諸多,皇上也早沒了那印象,再要引起他注意就難了。

雲露知道她是在為自己着急,笑暖了三分,握住她的手道:“我豈是守株待兔的人?”她語頓,思忖了片刻道,“本來是想用別的辦法,但你既然來了,就麻煩你一件事吧。”

“你心裏有數就好。”阮湘怡舒了眉目,笑笑,“咱們一起走過來,交情不用說。但憑你素日照拂我,我也會盡量幫你。但說便是。”

雲露招招手,讓她耳朵湊過來,耳語了幾句。

她聽了疑惑:“只這樣便好?”

“是,這樣就好。”

雲露似春山的翠眉一彎,眼如秋泓,光芒盈盈。

作者有話要說: 要入V啦。

卡在這一章是不經意中的故意哈哈哈,寫的時候不知道什麽時候寫到轉折,然後數據到了一看卡這兒挺好的,就選它了。

V後有個加收藏的榜單按收益排序,所以跪求養肥的妹紙們先買了之後再看?27號一萬字有複寵+甜蜜+報仇全套喲,來嘛來嘛~~

嗯,還有,支持正版的妹紙,祝你們學業有成,事業有成,戀愛甜蜜,婚姻美滿( ̄︶ ̄*))。

皇上射箭那裏,取自廖心一先生的《正德皇帝全傳》,當時看得時候笑滾了。

小太監萌萌的。

原文如下——

錢寧走後,皇帝操起另一張弓。他練習弓箭已有數年,雖沒有錢寧的準頭,氣力也不濟,但十箭中總有五六箭落在靶上。在他射箭時,觀者都不敢出聲,只有眼明嘴快的小太監在一旁吆喝着湊趣。眼見這一箭偏下,便吆喝:“爺的箭要射穿獅子的喉頭。”另一箭正好射在中心,便吆喝:“爺的箭要射掉你的虎鼻。”射飛了一箭,便吆喝:“這一箭饒你不死。”随着一句句吆喝,場上有了歡笑聲。

☆、複寵

憐妃換了一雙幹淨的銀筷,夾了糖醋燒的兔肉進小瓷碟裏,放到皇帝面前,柔情地看着他道:“臣妾知道這是皇上喜歡吃的菜,特地讓禦膳房做的,您嘗嘗?”

“還是你知道朕。”皇帝笑捏捏她的手,嘗了一口,甜酸的滋味極好,肉質軟嫩,口裏生香,手藝不比前任禦廚差。

可見是下了功夫的。

他開口賜了賞,引得憐妃眼神愈發柔情,心裏不覺有些膩味。目光一掃,近前的那道菜是一品豆腐,因為清淡,他向來不太喜歡。

不過今日它的裝盤很是清新巧趣,外邊兒配了一圈綠牙葉的小茉莉,含苞待放的模樣,內裏三片綠葉尖簇而放,盛着一塊塊小豆腐,青白的顏色解了夏日悶熱的情緒,讓人欣賞之餘不免增添食欲。

他夾來嘗了,思緒微微一偏,不由想起那個得了茉莉花令的小妃嫔。

容顏清新可愛,為人嬌俏伶俐,常能逗得他發笑。

用罷午膳,皇帝沒理會憐妃依依不舍地神情,回了北宸宮歇午覺。

等他歇足了精神,神清氣爽地走到書房,才邁到門口,見裏頭書案上堆疊地那一摞奏章本子。他皺起眉,懶懶地擺了擺手:“看着煩,去,送去給曲公公批答。”

“哎。”門外候着的正是司禮監安插來的小宦官之一,聞言高高興興地将奏折捧走了。

皇帝神情莫名地瞧了一眼他的背影,和李明勝笑笑:“他這會兒手腳倒是勤快。”

李明勝知道這句不是好話,他頂着壓力,不敢徑直跪下惹人懷疑,便恭敬肅色問:“爺可要賞他?”

“賞吧。”皇帝閑晃着手往外走,“他們太監不能人道,就賞他一個宮女兒好了。”

李明勝:“……”

“朕知道後宮裏有‘對食’的現象,他不能人道,朕卻是很人道的。那宮女呢,也不必太漂亮太年輕,免得耽誤了人家青春少艾。”

“……奴才遵旨。”

李明勝無可奈何地應下來,見皇上行走的方向又是後宮,跟上去問:“爺想去哪兒?”一邊和小內侍們使眼色,示意他們開道。

皇帝背手優哉游哉地走着,邊道:“朕要去——天上人間。”

******

雲露吃了六分飽,用茶漱過口,放下筷子站起來。

良辰收拾時有點擔心地問:“可是今日的飯菜又涼了?”圓桌上的菜不見熱氣,菜色也素淡。豆皮素菜卷、雙耳拌銀杏、素什菇湯,全然是囫囵應付過去的樣子,不像是給宮妃吃的,倒像是要送去庵堂的菜。

縱然一開始那些人還在觀望,不曾太過怠慢,隔了這一月,也早就不耐煩了。

有那精力,都給得寵的妃嫔研究喜歡的吃食去了,還怎麽顧得上她們。

“是有些涼,不過今兒不宜多吃。”雲露笑了笑。自己一向是吃到八分足,良辰心細,少吃幾口就讓她看出來了。

良辰滿腹疑惑地望了望主子,但見她沒想說的意思,便乖乖地收拾起來。

如今連小宮女也不好使喚了,那起子眼尖嘴滑的,見主子不得勢,早就竄到別人那兒幫忙掙熟臉,以求得寵的主子把她們要過去。

吩咐她們,還不如自己收拾省力。

雲露執起素絹團扇輕搖,蓬松的鬓發受了風,吹出幾縷來,更顯得人懶乏了。

她今日穿了一襲輕白飄逸的裙裳,卻連暗紋也無,可見做工粗糙。腰間是寶藍亮色的束腰,身上一件配飾也無,遠瞧去,姑且算得上簡單幹淨。

她走到門口臺階上,目光往那小水潭處去。那兒一叢菊花依着水,是她最近無事時新植的。

不過她不是愛菊之人。

“良辰,那是?”菊花中隐約可見幾莖白色絨絨的植物,她見了後眉眼間漾開欣喜之色,卻還是恐怕自己看差了,招來大宮女一問。

良辰此時已将東西收拾好了,得令走出來定睛一看,笑道:“主子可是沒見過?宮裏少有植的,這是奶汁草呢。想是哪陣風兒将它送來了,它向來頑強,着土即長。”

“真是巧了。”她輕喃。

奶汁草,就是蒲公英。

良辰沒聽清,不禁問:“主子說什麽?”

“我說,好風憑借力,送我上青雲。”雲露彎了彎眉,笑吟道。

這本是詠絮地,但此時用在蒲公英身上,又另添了一層雙關的意思,未嘗不可。

奈何良辰沒讀過書,聽不懂,自己想了半天便丢到一邊兒去了。只老老實實地問:“主子今日可還要練那步伐?”

“自然。”

雲露一笑,雙手松放在兩側,步下臺階來,徑自向那蒲公英走去。她行走的姿态與旁人不同,步伐仿佛踩在音樂地節拍上,自然地搖擺中有一種韻律地美。

她走得緩,走得輕。

自信,優雅,還有一絲矜持地高貴。

讓人好像看見一只貓兒,正優雅自矜地昂着首,邁開雪團兒的前肢,尾巴輕擺。一路過處,人人皆凝神矚目,目光随它而動,似乎想探究它的從容,它的輕巧,它的神秘。

皇帝走到雲岫閣的庭院裏時,正看見這一幕。

女子身姿修長,腰尤其纖細,行時如風裏搖曳的花兒,韻律優美。然而她鬓發蓬松,平添一絲慵懶,便讓她成了懶洋洋地貓,曬着正午的暖陽,漂亮地一個弓腰,放松了身體。

皇帝從回想中醒神,卻見眼前的女子彎腰折下一支奶汁草,欣然地折身來,回眸一笑。

那笑容純粹,烏眸裏卻好似閃過一道亮藍的光,透出精致地冷漠。

而後見到他的面孔,她微微愣了神,然而粉唇早已輕嘟,呼地一吹,那白絨絨的花,盡皆飛舞旋轉,随風而去了。

有白絨回飛沾了她的黛眉,打破了她美麗動人地模樣。配合着那怔愣地表情,卻顯出異樣地嬌憨來。

皇帝喉結一滾,喉嚨裏好像噎住了什麽,看着她時也是怔怔地。

唯有李明勝從他輕動地唇齒間聽到那個名字。

“妙妙……”

還沒等他聯想起來,就見向來一副懶模樣兒地皇帝已經走到了雲美人跟前。他一邊走,一邊在探究地看她,心理翻滾着震驚地情潮,思緒紛紛。

她那步伐,那神情,那體态,還有吹奶汁草吹得滿臉的傻氣,像,真像。

他雙眸湛湛,溫柔地琥珀色流動,擡手拂開她眉間的白絨,越看那模樣,越覺得對方的一嗔一笑,一言一行,一舉一動,都像自己曾經養過的那只白貓兒。

古人相信前世今生,相信轉世之說,雖然妙妙死的時候,雲露早就出生了。但若是神仙志怪,小貓是修成了精修成了妖附得身,一旦想到那些美貌誘人的女妖兒,更讓年輕的帝王氣血翻湧。

當然,這些都不是最要緊的。

他近來頗為想念那只小貓,而他的後妃裏有一個竟能讓他恍惚以為是那貓,這就值得他欣喜了。

心想事成,莫過于此。

他極得意的朗聲一笑,伸手扣住她的腰,剛想将對方舉起來以表達自己的歡喜之情,就被跪地叩頭地“皇上吉祥”給打斷了情緒。

因此回頭時他沉了臉,再看跪地的那些人行色匆匆,慌亂跪成一片,有的連褲腰帶都沒系好,顯然是偷懶午睡去了。

“你們就是這樣伺候的主子?”他語氣裏透出鮮有地陰森不悅。

“奴、奴才們沒有伺候好主子……皇上、皇上息怒!”

太監們被那氣勢壓迫地埋下頭,瑟縮着連句話都說不好了。宮女更不必說,只是連連磕頭,跟着喊“皇上息怒”,不敢狡辯,也無從狡辯。

雲露悄悄扯了扯皇帝的袖子,盛怒中的皇帝看向她時表情微松,透着疑問。

難不成她也要像那些後妃一樣,心軟了,或者想表達自己的善良,為奴才們求情?皇帝有些失望。

“皇上,您先別罰他們。”她不很在乎地神情裏,透着一點作怪地狡黠,“免得罰輕了,您先去裏邊兒瞧瞧?”

眼睛似桃花,睜得溜圓,眼尾卻是上挑的鳳眼,勾人的绮思。

若不将她們想作一處,還不覺得如何,此刻再看,那情态舉止,分明就是化了人形的妙妙。再加上前面那眼睛裏閃過的藍光,仿佛是妙妙那雙寶藍的眼,讓他深信不疑。

皇帝大笑:“好,先去看看。”

裏邊的情景果然讓皇帝很不高興,堆了薄灰的擺設,風一吹就吹到嗓子眼睛裏,沒有不舒服也覺得髒。還有幾個打瞌睡地宮女尋椅子榻子坐了,不曾出來迎駕,看見皇帝神色大驚,顫巍巍地跪了下來。

窗外的蟬鳴聲聲催的人心煩,皇帝不耐地揮了揮手:“連主子的地方都敢沾,都打二十板子,發配到浣衣局去。”

宮女們一個哆嗦,連最後一絲僥幸也被打破了,連連叩頭請罪,才嚷了幾聲,就被李明勝喚人手腳利落地拖了出去。

“至于那些太監,一并照做,板子雙倍。再挑好的來給雲美人。”

“是。”

雲露心裏也是舒了口氣,這第一步算是跨過去了。那貓步她練了好一段日子,宮人看見時莫不暗地嘲諷發笑,虧得她心思堅韌,只想達到目的,不很在乎這些。但她沒想到皇帝對這事接受能力這麽強,甚至不用她用言語引導,就徑自認定了她和妙妙的聯系。

不過這份心理她也琢磨了好久,基于《聊齋志異》一書中那些鮮明嬌媚的女鬼,都能和凡人書生等來一段“人鬼不了情”,可見古代男人是有鬼神妖精情節的。

那種大膽神秘,必然能刺激到他們的想象和浪漫神經。

失寵之後她就在想,如果她一定要像什麽,那絕對不能是皇帝厭惡地玉妃。

而要消除這種想法,除了日積月累地改變,就是讓人覺得,她其實和另外一個人更為相像。雖然她劍走偏鋒挑了一只貓兒。

但誰讓皇帝喜歡呢。

“還有,別再讓朕聽到宮人談論雲美人肖似玉妃的話,違令者斬。”皇帝毋庸置疑地下了死命令。

李明勝再一次接旨,悄悄地觑了一眼這位雲美人。

自打皇上表露出那意思,他也是越瞧越像了,難不成,還真的是……

不過無論如何,這位雲美人是要光芒大盛喽。

作者有話要說:→ →所以文案和書名的由來就在這裏了……其實本來是設定阿露先穿成貓的,覺得略萌啊,以後還能寫貓咪時候和黃桑相處的番外。但是編編說撞梗,_(:3」∠)_感覺也是,所以就換成養獸宮女了。

皇上不完全認為阿露就是妙妙修煉成精附身投胎之類的,但是男人嘛,一想到這個可能覺得美妙爆棚了誰還管它是不是真的……不涉及國家大事什麽的都沒問題啦。

☆、寵愛

就在李明勝去傳旨的空當,皇帝将雲露抱在膝頭,下巴磨着她青軟的發絲,回想道:“朕記得上回來的時候,你這兒還沒有種菊花。”

雲露像貓兒一樣蜷在那兒,手裏只剩杆兒的奶汁草甩了甩,有種懶洋洋地惬意,“皇上居然還記得,這是臣妾才種上的。”

“茉莉不好?”

“茉莉要謝了,臣妾想着今年會提前入秋,就載種了芳菊。”她聲音幽幽地道。

皇帝思索:“朕怎麽不知道今年會提前入秋。”

“別人那兒都是夏季,只臣妾這兒提前入秋,皇上當然不知。”

她向後仰了頭,烏黑如寶石地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他,幽怨地波光流蕩,嗓音裏卻另有一種随心所欲地調皮。

皇帝就勢親了親她的眼睛,忽而笑起來。

這讓他想起妙妙,一旦得不到他手裏亮晶晶地東西,就會用幽沉地藍眸,精致、孤單、冷漠、調皮糅雜地目光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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