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16)

,目光在她身上打了個轉兒,落到躺椅背後,露出那一小截的茶幾腳上。

那笑頓時成了似笑非笑。

扇子才扇了幾下,又被她拿來掩嘴,咕哝了幾句,又嬌嬌蠻蠻地斜他一眼,反正是不肯把椅子拿出來。

“朕不過搶了你一回茶……”

“是涼水。”她立刻糾正,義正言辭地道,“皇上胃寒,不可再吃冰了,還是喝熱湯好。”

“哼。”

皇帝不買賬,顧自邁步往躺椅背後走過去,但那步子走得慢,正讓她攔在身前,扯住他,沒法子軟了眉眼兒,笑彎彎地哄他:“皇上若是不喜歡藥湯,臣妾讓人熬金瓜湯來?擱了紅棗兒,香噴噴的呢。”

皇帝沉吟片刻,道:“那你不可吃冰來饞朕。”

雲露鼓嘴。

……到底誰是小孩子脾氣來着?

午晌陽光還烈,雲露自己想吹吹風才到外邊兒庭院裏靠着,這會子聖駕到,自然是入了裏邊。

她受寵,冰塊份例足,因皇帝常來,少不得還要多添上一點兒。角落擱了冰鑒,宮女打着大些的扇子,室內風過,就像冰塊沁了皮膚一樣涼快。

她坐着陪皇帝用了湯,正想着怎麽和他提那件事,卻聽他先說起來。

“朕聽說皇後查問過雲岫閣的宮人,他們分工職責不明,亂糟糟地讓人沒有查的頭緒。有這回事?”

“嗯……”她眉頭一皺,露出幾分苦惱地模樣。

皇帝替她撫開來,口裏卻淡然道:“依你的聰明才智,不該有這樣的現象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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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別開臉兒,有些氣悶,“皇上哪裏知道我們的不容易。”

“你不和朕說,朕怎麽會知道。”皇帝手落了空也不惱,收了回來,好整以暇地問,“來說說,你怎麽不容易了?朕聽了,也好樂上一樂。”

她又氣又笑,想起那回說汪婕妤時候的情景,立刻知道他又在逗她。就偏要板正着小臉兒,嚴肅地回答:“我們家世不好,後宮裏的奴才多是狗眼看人低之輩,不說皇上看不看重,但凡自己露了一丁點兒短處,他們都不肯再一心伺候了。”

這話響在大廳裏,旁邊伺候的人當即唰唰跪了一地。

主子出了事,必定先要問責奴才,這回自家主子生氣說出這樣的話,未必沒有道理。但“不忠心”的罪名一擱在自己身上,當真讓他們坐立難安,汗都下來了。

“不若朕再給你換一遍”皇帝一笑,随口說道。

“換來換去,橫豎臣妾也不是明主,沒有家裏人撐腰,不被他們看在眼裏。”她懶懶地說了這句,又甜話兒道,“臣妾知道皇上疼我,不過這麽折騰着,也沒意思。”

他掐掐她水嫩嫩地粉頰,笑了,“朕不能給你撐腰?”

這句可不好答。

索性他說完之後也沒要她回話,随手招來李明勝,問:“她父親什麽官職?”

“妙主子的父親正在工部當值,任正六品主事。”

“嗯……提了做正五品郎中吧,再往上走就是三品大員,一口氣提上來太快,等下回再說。”他幾句話說下來,便議定了。

那說法,像是再連跳幾級也不是沒可能。

不過也是因為工部是個冷門的地方,按着他喜好升降個把人倒是沒什麽。

雲露并不下跪,反正不是正式宣旨,便投了皇帝的喜歡,仰起白淨的臉兒,閃着明媚地大眼,崇拜仰慕般地道謝:“臣妾代父親謝皇上恩典。”

其實原本沒有這麽亂,但是她想趁機得點好處,就将刻意這些人的安排攪亂了。

皇帝擰了擰她鼻子,笑觑她一眼,仿佛她打得什麽算盤都無所遁形。

但這并不阻礙雲露的好心情。

她這樣做來雖然流有些許刻意,但皇帝知道她所說的境況确是實情,解救她于“水深火熱”于他而言不過舉手之勞,自當樂意。

她雖然一直知道家世背景的重要,但因為自強自立習慣了,內心深處還是沒太把它當一回事。在現代的時候,她還沒到真正進家族公司的年齡,即便有所歷練也是公司基層,基層員工知道她身份,誰人不捧着?

因此不曾深刻地體會過“背後無人”的滋味兒。

這次的事,反而很好的給她敲響了警鐘。

好在于記憶來看,她這位父親雖然重男輕女,但是做起實事來還是不差的,因為人不夠圓滑,才一直只能當個小官兒。她往後仍然可以在皇帝身邊吹吹枕頭風,幫他一把,等皇帝知道他有實幹,自當會取用。

自己家世好了,她行事也便宜些。

她心裏議定,就聽皇帝又開口道。

“朕前面也不是開玩笑,內侍裏頭小福子倒還不錯,但是你的大宮女恐怕壓不住人。”皇帝直白的點出來,但與她對視時眼睛裏卻含有幾分關懷之意。

“你要是覺得好,朕給你撥個人用。”

作者有話要說: “朕前面也不是開玩笑,內侍裏頭小福子倒還不錯,但是你的大宮女恐怕壓不住人。”皇帝直白的點出來,但與她對視時眼睛裏卻含有幾分關懷之意。

“你要是覺得好,朕給你撥個人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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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換宮

皇帝特意單獨撥來的人,那必定是要當大宮女的。雲露幾番思量,知道這事拒了肯定是她不知好歹,且皇帝剛又給了她一個甜頭吃。

但是他舉動突然,裏頭究竟有怎樣的深意?

要說他當真在關懷自己……

那真是天大的玩笑。

如果是朝局穩定的年代,又或者是攤上個愛美人不愛江山的昏君,那落在這個當口的關懷是真心的。但時局混亂,皇帝有心智有抱負,一心蟄伏,可以說幾乎每件事背後多少都有深意。

但是那些事多不關乎她,費心猜到了也沒意思,她又不需要當百科全書。所以只當自己全都不知道,存了些不被人陷害的小聰明而已。

想到這兒,她思緒豁然開朗。

皇帝必定不會費心費力的來對付她,最多是把她當棋子用一用,她既然有好處拿,就無須計較太多。

“良辰老實本分,向來只有被欺負的份兒。皇上賞下來的人定然不差,讓她替臣妾掌掌眼,代為管教宮人一番也好。”

且皇帝的人總不會忠于其她妃嫔,不管皇帝打得什麽主意,她只管人盡其用就是了。

皇帝滿意,“過會兒就差人把她給你帶過來,那名兒叫什麽……你知道的,朕給你指過,畫畫的才藝極好。”後頭是沖着李明勝說。

“叫和樂。”李明勝接嘴。

“和樂?”

“怎麽,你認識?”

“有過一面之緣,不知是不是重名,只是記得原先是丹青館的宮女,給臣妾化過妝容的。”

“那就是她了,你們見過面正好,往後你用起來也方便。”

雲露聽到這答案,暗自記在心裏。表面上皇帝好像記不住那個宮女的名字,應該是随意提了她,但他卻能記住這個宮女曾經在哪裏當過差,可見不尋常。

一個宮人能被帝王記住,不是官職高,就是有大用。

心裏怎麽想只管藏着,面上她只笑應下來,又轉而重新提起五石散的事。

皇帝這會兒不知想着什麽,人有些心不在焉,“有想法就說。”

“臣妾只是想着,這裏既然查不着了,倒不如從藥的來源入手?這藥雖然……”她臉微紅了一下,接着道,“但聽說可以治療傷寒,想來太醫院裏是有存的。若然不是從外頭帶進來,只須瞧瞧,哪一宮的妃嫔近些時日讨過這藥即可。”

皇帝壓下原先的思緒,按她的話琢磨了一會兒,笑道:“說得不錯,就依你的主意查。”

他見雲露歡喜得意了,就又來掐她臉上的嘟嘟肉,到底沒全長開,臉蛋兒雖小,捏起來卻很有質感。“大本事沒有,小聰明不斷。”

“大本事,由皇上施展着就好啦。”她璀璨一笑。

這句話正正說到了皇帝心坎上,就算前面被她三言兩語說得提了她父親的官職,也覺得她既然在後宮裏孤獨無支,自己護着些也不值得追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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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這主意……”方淮臨時被叫到禦前,只當是有什麽需要修改的地方,卻誰知何止修改,整個計劃幾乎要颠個個兒。

皇帝雖然已經将計劃訴諸于口,但腦子裏仍在繼續琢磨不妥當的地方。見他鄭重遲疑,便道,“朕知道這麽一來,比原先的計劃更難施行。但若能成,後續就容易了。”

“按原計劃,趁着曲公公松懈不防備,着他身死便罷,這回卻要留着他的命。即便事成,臣仍是擔心他反咬一口,後患無窮啊。”

皇帝笑:“朕就是要讓他慌,不管他還有沒有力氣反咬,這一口,都得讓他咬上去。”

對明白裏頭門道的人來說,這話說得相當直白。方淮立刻明白,前面的事是前奏,唱得響亮,唱得熱鬧,把對方唱怕了,出昏招,才好唱到正曲兒,真真正正地定他的罪。

方淮雖也認同這辦法,到底苦笑:“皇上主意倒好,就是難為了臣,如何施展起來。”

李明勝一直在旁邊靜靜聽着,眼下聽到這裏,知道事情議近尾聲,對方不過吐吐苦水罷了。

不由安慰笑道:“大人且想着,此事過後他自會被千萬人唾棄,他選中提拔上來的人也會受連累之罪。那時候,才是大人真正施展拳腳的機會。”

這話說在了點子上,如果按原議,曲懷仁死了那也是意外身亡,他為國“奉獻”了十幾年,必然還要表彰追封,風光大葬,那底下的小鬼受他餘蔭,也就難纏了。 如果他死得不光彩,樹倒猢狲散,也就是聖上所說的,後續處理起來容易。

皇帝笑觑他,淡然道:“朕等着,把你頭上的‘副’字去掉。 ”

方淮心裏“噗通”一跳,嘿笑了下,随即抱拳,朗聲領命。

自己隐瞞真性情,僞裝多年,除了為國家鏟除奸佞之人,又何嘗沒有為自己籌謀打算的意思。不過皇上寬和,對他們這些屬臣的小心思,向來能容。

為國之君,除了才幹非凡,洞悉人心。能有容乃大,不于瑣事上斤斤計較,才是讓他敬佩愛戴,繼而效忠的理由。

等方淮告退,外邊就有人禀報,說淑妃娘娘在外等候。

“淑妃?她來做什麽。”

李明勝成日家跟着皇帝,有些事他該心知肚明則明,卻總不是件件都該明白。此時想了一遭兒沒想出個究竟,便道:“奴才也不知道。”

按理兒,後宮裏近來發生的事,都和淑妃沒有大幹系才是。

皇帝沉思着揮揮手,着人請她進來。

淑妃風姿秀美,姿态溫婉,卻不過分柔弱,行事自有章法。這于世人來說,就是當家主母的料子。

再加上她分位僅次于皇後,此時與皇帝議起後妃事來,毫不違和。

“妙小儀的事不算小事,臣妾曾請過皇後娘娘示下,為她分擔一二。娘娘也允準了。”她含笑請了安,開門見山地點出正題,“按皇上的意思,臣妾在太醫院的支用明細上查出,只有永寧宮的沈芬儀,曾在一月前因宮女患傷害症,讨過五石散。”

皇帝笑容微頓,意味深長地挑起眉。

沈芬儀?

淑妃此時已轉成正經嚴肅的模樣,語氣說法很讓人信服,“一宮主位卻為區區一個宮女讨藥,更何況那宮女并非她日夕相對的大宮女,并無多少情分。傷寒症又并非只有五石散一味藥可解。事出反常必有妖,臣妾以為此事是沈芬儀所為。”

“愛妃說來頭頭是道,但若是沈芬儀心善,照拂于宮人,朕又豈能冤枉了她?”

“世間雖有巧事,但沈芬儀為宮女讨藥後,妙小儀便出了事。太醫不為宮女診治自無脈案,既無脈案,便無人知她是否用下那藥,是否好轉。如何不可疑?”

皇帝聽出了幾分淑妃話裏的意思。

如果他想保妙小儀,那沈芬儀這邊可以做作文章,當然,也許真兇就是她。如果舍不得沈芬儀,那這藥指不定就是妙小儀自己給自己下的。

且查明來源的建議還是她給提的,換了另一種說法,就是她明知沈芬儀曾為宮女求藥,才栽贓嫁禍于她。

淑妃見皇帝沉吟,緩緩笑道:“臣妾還有一事不曾禀明。”

“哦?”

“沈芬儀為她求藥的那個宮女,半月前因傷寒症加重,已殁。”

她層層鋪墊,不過讓皇上盡情思索,提出疑問。如今最後一錘落下,皇上便覺是自己思慮而得的結果,結果便如板上釘釘,再無反轉的可能。

明明讨了藥去,人卻死了。

那藥,到底用到了哪裏?

這等消息傳到皇後耳朵裏,直把皇後氣了個倒仰。

簫氏這個賤/人,居然拿着她給的權利,越過她找上了皇上,把矛頭直接對準了她的人!

自己是因為這幾次和她聯手對付憐妃才信任她,沒想到她轉眼就把這信任丢到地上,就差沒踩上幾腳了!

還有妙小儀,自己想保她,她卻出了這麽個馊主意,到底安得什麽心!

昨兒皇上的話她還不當回事,如今想來卻膈應得很。獨獨是看着她有興致不成?

皇後指尖掐緊掌心裏,第一次對這個深受聖寵的女人起了忌憚心思。

可別再養出一個淑妃來。

“娘娘莫氣。”茯苓一邊兒幫皇後順着氣,一邊兒無奈猶豫,不敢把這事的結果告訴皇後。

但這會兒不說,過了兩三刻,恐怕還要再氣一回。

“皇上還說了,沈芬儀做出這樣的事不堪一宮主位,正好前些時日他答應了錢麗儀掌管一宮之事,娘娘彼時又說不得動工。今次就将二人宮殿對調,讓錢麗儀搬至永寧宮,沈芬儀住去绮春閣便罷,其餘的,念在她是初犯,也就不罰她了。”

皇帝說得輕巧,這麽一來,丢了掌宮權利不說,換宮之事從來沒有過,如今開了這先例,那些看好戲的妃嫔真是笑都要笑死了。

沈芬儀日久天長樹立起的威信,頃刻就能崩塌。

“但皇上不曾宣讀旨意,可見是有過問娘娘,與娘娘商量的意思。”

茯苓給皇後遞去一盞茶,忖度着開口,讓皇後稍微順順心。

話雖如此,已經到了這個份上。皇後就是再“調查”出什麽證據,也都抵不過針對沈芬儀的這一份死無對證。

至于處罰結果,她前不久還為保沈芬儀讓憐妃得意了一陣兒,也不過看在她最忠心自己的份上。

又哪能一而再,再而三的為她的事買賬?

“和皇上說,此事就這樣罷。”皇後端着茶盞的手微微用力,冷笑,“淑妃,當真會為自己人打算。經此一事,錢麗儀恐怕就真真正正效忠于她了。”

茯苓低頭。

其實她也覺得,比起禦人的手段,淑妃娘娘要更勝娘娘一籌。主子從來只施小恩小惠,不肯花大力氣。諸如那回妙小儀出事,娘娘說丢就丢了,如果那時肯雪中送炭,妙小儀起複後,如何不感恩戴德,忠心以對?

但娘娘的性格,說難聽了,有些剛愎自用……

她是不敢勸,也勸不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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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香蘿煮茶品茗,一邊聽宮女蒹葭興致勃勃地說端陽節的事。

“皇上那邊兒放出了風聲來,說到時候除了賽龍舟,主子娘娘之間也有可玩的。奴婢聽人說,彩頭與晉位有關呢。”

蒹葭才歡歡喜喜地勸着主子多多表現,就見祁祁走進來,附到主子身邊輕聲說了幾句。

主子那表情登時凝重起來。

“什麽事我聽不得?”蒹葭沖祁祁嘟嘴。

祁祁比了一個“噓”聲的手勢,看主子神情有些怔忡,便拉了她到一邊,把沈芬儀的事說了。

蒹葭捂嘴:“沈娘娘怎麽會做這樣的事?”

因為她一貫是跳脫的性子,素日給主子解悶還好,正事祁祁也不敢都與她說。其實她心裏知道,這次的事并非沈芬儀所為,而是主子向淑妃娘娘投誠後,對方交代下來的考驗。

主子行事一絲不茍,這件事做得很是謹慎,不留把柄。

但誰知……

原先她們以為是淑妃忌憚妙小儀得寵,這般想來,淑妃竟是在為自己人謀劃的同時,斷了主子的後路。

自己一手實行的計劃,最終卻讓姐姐吞了苦果。主子往後還有什麽臉面去面對親姐?

淑妃,當真不是表面看上去那樣溫婉可親。

然而無論她們有多怒火沖天,懊喪納悶,後宮裏都從來不缺幸災樂禍的人。

那些妃嫔先是看了妙小儀一通好戲,還沒嘲笑過瘾,就被對方仗着皇上的恩寵,赤/裸/裸地嘲笑“連只貓兒也比不過,也好意思笑別人”,讓她們好生挂不住臉面。緊跟着,汪婕妤收到了皇上送的一只木質小狗兒,一看就是精雕細琢的把玩之物。

汪婕妤早先因得知皇帝特意讓自己送去雲岫閣的瓷器物件,都被妙小儀輕輕巧巧地砸了,心裏氣悶。如今得了這個,自然高興非常,只當是皇上哄她開心來了。

結果傳旨的福祿道:“皇上本欲給汪婕妤加封號,但想來‘汪’之一字音形生動,最适合婕妤主子不過,就不另挑封號,只作汪婕妤即可。”

不少妃嫔聽了一揣摩那意思,險些笑岔了氣。

才罵了別人是寵物貓,轉眼就發現自己竟是只汪汪叫的狗兒,誰還比誰尊貴些?這之後,再沒人敢再招惹妙小儀,拿她的封號作笑料。

也因此沈芬儀的事一出,大家轉移了目标,嘲笑這位昔日的一宮主位去了。

就這麽着,日子過到了端陽節的來臨。

作者有話要說:也因此沈芬儀的事一出,大家轉移了目标,嘲笑這位昔日的一宮主位去了。

就這麽着,日子過到了端陽節的來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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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2粽子

端陽節要移駕西苑觀看賽龍舟的盛事,因而後宮各位主子娘娘皆一大早就穿戴打扮了起來。

雲岫閣原先雖有雲露震懾,但因為良辰行事過于溫善怯懦,宮人多有散漫。如今皇帝薦來一個和樂,瞧着悶聲不響,上妝的本事卻極好,調停各人各事各處都很有些手段,為人又沉穩內斂,不知讓雲露省了多少心。

因此今日雖忙,倒沒有人仰馬翻,讓人看了笑話。

“節慶裏各宮主子想必都會打扮的極為華麗繁盛,主子若想出挑兒,不若反其道而行之,去繁就簡,幹淨素潔些好。”

雲露從銅鏡裏看到後面出聲的和樂,對方話語平平,微垂着額,看上去恭恭敬敬。不過是提醒建議于她,并沒有慫恿幹預的意思,很懂得分寸。

她從妝奁裏取出一支玉蝴蝶紋步搖,觸須翅尾累金絲而成,栩栩生動。只看工藝,已是不凡。“我雖沒有坐到高位,如今卻也是皇上跟前說得上話的妃嫔。華麗也好,簡單也罷,又何須斤斤計較,處處打算?殚盡竭慮,也不見得人就喜歡。”

“不如該考慮時考慮周全,不緊要時,圖個自己喜歡就罷了。”她将步搖遞予良辰,抿嘴一笑道。

和樂先行應是,而後自己在內心細思三番。

這位主子為人豁達,不事事上心盡力,卻掐準了要緊之處。在後宮,确實這才是長久之道。

難為她年紀不大,卻能看得比自己還明白。

且她不顧忌自己是皇上派來的人,肯說出這樣的話,最是難得……

良辰倒是看不慣和樂,只是因為主子待她客氣,自己才忍下滿腹的話不曾言說。她瞥她一眼,咬了下唇,仍是仔仔細細地為主子梳髻簪釵。

西苑渠流連環,池湖假山組群,景色優美,風光宜人。

雲露一路悠然而行,流連兩道風景,卻忽而在半道上碰見久不見面的謝嫔。對方自落水後好生休養了一段時日,如今見到她,倒是不變原先的腔調,只是更添了一抹無言地謹慎。

“還未當面恭喜過謝嫔晉位呢。”她行禮後淺挑了眼兒,笑看對方。

這話用慢悠悠的語調說出來,顯得不尊重。但她受寵,謝嫔也不能多說什麽,只能忍下心裏頭那口氣,沖她點頭示意。

雲露不在意她開口,又笑問:“臣妾送給謝嫔的花,不知現在長得如何了?”

謝嫔喉嚨裏好像吞了梗子,噎得氣上不來下不去。

她推了自己落水不說,事後還送來一枝沒過兩天就掉光了的菊花,諷刺的意味不用說,讓自己又是難堪又是心懼。實在不敢再招惹這個瘋子了。

滿後宮裏,哪個妃嫔會明晃晃的把人推進水裏,事後不止安然無恙還得蒙獎賞?

手段高不高另說,就憑這份果斷,也讓她這種掙紮求生的人心生懼意。

但她表面上是不能露怯的。“可見妙小儀并不懂得種菊,花折了枝後沒幾天就落光了。”

“臣妾自然不如您懂菊。”雲露笑後輕吟,“寧可枝頭抱香死,不曾吹落百花中。”她掩扇兒低了低眼,在滄海樓前停步,笑看謝嫔一眼,就先她走了進去,全不顧後面那人青了的臉色。

安從低聲:“主子,妙小儀委實不顧尊卑規矩了些。”

謝嫔兀自氣悶須臾,妥協般地嘆道:“她要先行就讓她先行,我雖依靠着錦昭容,卻仍然只是謝清如。在皇上面前,又如何比得上她‘尊貴’?”

安從雖為主子覺得不忿,但知道後宮就是如此,品級不過圖個面子上好看,最要緊的還是得不得寵。平白為點小事狀告上去,吃虧的還是主子。

她垂首低眉,不再說話。

登上滄海樓,正堂是皇上與官員吃酒的地方,右邊兩間,一為命婦所用,另一間已聚了不少妃嫔。六扇菱花隔扇大開,正對着湖面,此時已有十支龍舟停泊在岸邊,舟上大鼓安設,人員齊備,蓄勢待發。

雲露繞去妃嫔在的隔間裏,高位中皇後、淑妃、瑾妃已然到了,錦昭容、沈芬儀、錢麗儀亦然,看來又是憐妃要做那姍姍來遲的壓軸之人。

她才到,就有一個小宮女捧着各色絲線綁縛的粽子呈上來,她好奇地露了笑,問:“這是什麽?”

“妙小儀果然不是咱們凡塵俗人,連個粽子也不識得了。”錦昭容把玩着腰間新佩的香囊,輕笑着打趣兒道。

“昭容娘娘何苦來笑話臣妾,粽子誰人不認得。”雲露斂裙入了座,接話笑道,“只是臣妾認識的是它還是白淨的時候,如今它塗了妝粉,披上華裳,還真認不得了。”

雅間裏立時傳出一陣兒笑聲。

皇帝問起,底下人報給福祿,福祿便笑嘻嘻地把這一遭說給皇上聽。皇帝也忍不住樂。

“你看粽子腰裏系的線,另一頭皆穿着一張小紙條,上面有題,是皇上出的。你且擇一答出,才能吃這粽子。”沈芬儀搖扇提點道。

她這一回出事卻比上回要沉得住氣,表面全無喪氣,見雲露看過來,仍是笑着。讓雲露不禁佩服,後宮裏的女人但凡跌倒過一次,下一次總會愈加難纏。

她手指點了一個紅色線系的,宮女才要呈上來,卻聽那邊汪婕妤道了一聲“慢”。

汪婕妤的目光從窗外移回,瞥着她笑:“我原先正想選那一個,恰好妹妹來了,宮女就先讓了妹妹選……”

她停住了嘴,那意思表現的很明顯,識相的就把這個讓給我。

其實她向來不喜歡吃粽子,所以到之後只圖看龍舟的熱鬧,沒搭理那個呈粽子的宮女。也因此妙小儀一進門,宮女就先轉方向去了對方那裏。如今她聽了規矩,原是皇上賞下來的,自然要吃。

但争強好勝的性子一出,就偏要搶了妙小儀才選中的,出口這幾日積的怨氣。

這樣才能吃得開心不是?

“哦。”雲露點點頭,收回視線取來那粽子,就此解下了紙條兒,沉吟起來。

她這樣目中無人的态度,換了誰不惱?

更何況汪婕妤又是一點就着的性子。

她當即高聲惱怒地喊了句:“妙小儀這是要在大節慶裏,與我相争?”

這話的意思就是,你敢在節日喜慶的時候和分位高的妃嫔争東西,鬧得大家不高興?

雲露奇怪地看她一眼:“汪婕妤方才與臣妾說明了這粽子會到臣妾手上的前因後果,臣妾也已知曉了,怎麽又和‘争’字扯上了關系?”

那副懵懂不明的樣子,放在皇帝眼裏是可愛有趣,放在妃嫔眼裏那就是——挑釁,找死,不知好歹,火上澆油!

更何況她裏外裏的意思,就是在說這東西可是汪婕妤你親自送到我手上的喲,現在跑來和我争呀搶的,早幹嗎去了?

汪婕妤給她氣得頭發都要豎起來了,淑妃丢了個眼色給她,她心裏也記着今日不能發作讓場面難看,才猶自忍了。

淑妃頓了頓,含笑道:“到底汪婕妤的分位比妙小儀要高,且粽子又是她先選中的,妙小儀看在本宮的面子上,将這粽子讓給她如何?”

雲露放下粽子,也對着她笑:“娘娘的面子自然是值錢的。”

這話乍聽來倒是好話,只是總讓人覺得不對勁。好像在拿淑妃的面子稱斤兩去賣一樣,讓人有些被玷污地難堪。

“節日喜慶,争着搶着不好,讓來讓去也沒意思。”她不管別人怎麽想,只接着笑吟吟道,“不如咱們借皇上的主意一用,臣妾也給汪婕妤出一題,若婕妤答對了,這粽子就當是您贏去的如何?也不必臣妾讓您,人家聽來,好似臣妾才是您姐姐,要照顧小妹妹呢。”

汪婕妤雖然臉皮漲紅了一下,但也點頭同意了。

說什麽讓給自己,這樣聽起來,還真有對方看不起自己的意思。她要争粽子本就是為了讓她難堪,不可能反将自己推入不利的處境。

“臣妾的題不敢與皇上的相比,最簡單不過。”雲露視線轉了一圈兒,看見角落裏放的冰鑒,眨眼便問,“汪婕妤且答,如何在一瞬間,讓手裏的冰化作水呢?”

汪婕妤微愣。

讓冰變成水?就算是用火烤,也不可能是一瞬間的事啊。

其餘妃嫔亦是面露難色,深覺妙小儀出題刁鑽,且這題,當真有答案?該不會是随便挑了件不可能的事,來诓汪婕妤的吧!

屋子裏靜了好一歇兒,錢麗儀眼睛一亮,悄然在桌下捏了捏汪婕妤的手,然後在她手心寫了一個字,又劃掉一筆。

汪婕妤了然,見妙小儀仍是笑吟吟的模樣,心下冷笑,揚了揚下巴,面有得色的道:“在手心寫一個冰,再劃去偏旁兩點,可不就是水?”

衆妃嫔也跟着恍然大悟,這解法甚是巧妙。

卻聽那妙小儀微笑道:“不對。”

不等衆人皺眉,她便讓和樂去取了一碗冰放在手裏。和樂拿着碗走回桌邊,雲露指了指:“這是冰。”

衆人點頭。

然後見她沖那宮女眨眨眼,宮女将碗放下,将一個盛了水的杯子拿在手裏。她手指纖細,動作極快,不過一個晃眼,手裏的冰就變成了水。

“這題解法甚是簡單,汪婕妤又何必尋那刁鑽的答案來解?”她彎了彎眉笑,模樣很是清麗可人。

衆人:……

到底是誰刁鑽古怪?

“放下,拿起,動作快些也不過是一瞬間的事。可惜有些人拿得起,卻放不下,才解不出這最簡單的題。”她說完這句諷刺汪婕妤的話,慢慢地将和樂手裏的杯子取下來,又仿佛漫不經心地将深深黑瞳轉向淑妃。

只是下一個瞬間再看,她又是那笑眼彎彎的模樣,快得讓人看不清。

作者有話要說: “放下,拿起,動作快些也不過是一瞬間的事。可惜有些人拿得起,卻放不下。”她說完這句諷刺汪婕妤的話,慢慢地将和樂手裏的杯子取下來,又仿佛漫不經心地将深深黑瞳轉向淑妃,“也有人不舍,卻想得。”

只是下一個瞬間,又是那笑眼彎彎的模樣,快得讓人看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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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婕妤

五石散一事,如果最後不是落到了沈芬儀頭上,或許雲露還不能很快就發現不對勁的地方。

但是沈芬儀是誰?

她們倆可以說是同為皇後一派,就算對方因為自己受冷落而想要對方寵妃,憐妃夠不上,還有一個錦昭容供她算計出氣呢。何以偏偏忤逆皇後行事,跑來找她麻煩?孫朝思才成了前車之鑒,誰會傻到那份上。

再者,就憑沈芬儀那看似圓滑實則謹慎的性子,也絕對幹不出這種費力不讨好的事。

如此一來,想要去猜幕後主謀是誰,就顯得容易了。

此事最終獲利的是錢麗儀,最開始挑事兒的又是汪婕妤,不必說,後面必是少不了淑妃大BOSS為自己人出謀劃策。

其實,她倒是要感謝淑妃,又一次給了她宣示恩寵的機會。

仗勢仗勢,勢這東西看不見摸不着,但在權利場上,卻是一路綠燈的通行證。每反擊一回別人的陰謀,她這勢就會漲上去幾分,直到讓人不敢小觑。

所以她如今可以對汪婕妤叫板,甚至不給淑妃面子,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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