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沖撞
範嬷嬷伺候太後用了藥,手上拿着上好棉制的帕子,不帶一絲明紋暗紋,給她老人家拭了嘴邊藥漬。一旁的小宮女躬身奉盤,接過棉帕端了下去。
正要把引枕取走的時候,太後一拍她手背,緩道:“不忙,你陪哀家說會兒話。”
“喏。”範嬷嬷恭敬應命,幫她調整了一個舒服的姿勢,才在小宮女端來的繡墩上坐下,就近着床邊。
往常這個時辰太後是刻不容緩就要歇覺的,如今點了她說話,必是有事要問。要說後宮裏能有什麽事兒是她老人家挂心的,也只近兩日起的那一樁風波了。
雖不知何時教她知道了,她眼下倒也不隐不瞞的道了個明白。
太後斜歪着身子,阖着眼靜想了一會兒,嘴角浮笑,“這是有人要拿哀家作伐啊。”
她不喜歡妙修媛,這女人也是個嘴皮子伶俐的,想必是因此才招得皇上喜歡。但她霸着皇上時間不短,卻懷不上孩子,依自己的性子,是萬不肯縱她的。
不過倚老賣老,倚仗着身子不好去吓唬人家,這就沒有必要了。又不是她年輕孩童的時候,處事幼稚天真。
“奴婢也覺得這手段粗淺了些。”範嬷嬷心裏有數,這會兒面上便十分平靜,“雖不知道皇後娘娘是什麽打算,但後宮裏數過來,敢借着您搭橋兒攀梯子的也只她一個了。”
“說得是。”太後心裏對皇後厭惡不已,但病容一絲不變,仍舊是妥妥帖帖的模樣,連個眉毛都沒動。
憐妃還是因着能讓她想起玉妃才有所動容,皇後?那不過是個蠢貨,能蹦跶了些,但是蹦跶不出五指山去。
又過了半晌,太後道:“由着她去罷,鐘粹宮的人你也不必刻意拘着,看看她打得什麽算盤。要是真能讓皇上寵着的人栽個跟頭,哀家再高看她一眼不遲。”
範嬷嬷心知,太後嫌惡皇後,但這位妙貴儀也不甚讨她喜歡。若然她能生就罷了,不能生,又占着皇上的雨露,怎麽能讓人喜歡的起來?
小門小戶的到底沒有規矩,不夠懂事。
就是皇後着急生嫡長子那會兒,還知道給皇上薦去沈芬儀那兒,只可惜這位也是福薄。個人有個人的命數,太後如今不在意,就先随了她們去,看看各自造化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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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粹宮裏,皇後難得有些坐不住,在大理石鋪的地面上來回走着,速度倒不快,只是明眼人都能看出她的心焦來。
庭院裏灑掃的兩個小宮女兒見烏茜姐姐快步走進去,不免手裏持着掃帚花灑,清着清着清理到一塊兒咬耳朵,邊偷偷地往殿裏頭觑去。
“你說,烏茜姑姑做什麽去呢?”
“誰曉得唻,橫豎是為咱們娘娘大辦事兒。”這個說起來語氣頗有些酸溜溜地,“哎,早知道良辰那死丫頭能一步登天,那時候我就該求着烏茜姐姐去。”
原先一聽說要被分去永福宮照顧新來的侍禦,個頂個的不願意,包括她,不少人使了銀子送去烏茜姑姑那兒通融。良辰什麽也沒做被分去的時候她們還偷樂呢,誰知傻人有傻福,竟讓她攤上個好主子。
別看皇後是國母,這要是沒聖寵啊,底下說小話的人一樣不少,聽得人膩味。底下人想橫也覺得氣弱。
“行了,咱們鐘粹宮可不差那邊什麽,你再不兜着點兒嘴巴就要攤上大事了。”
她推那宮女一把,“死妮子,你還來說我?成成成,你掃你的地去,別來和我湊一起叽歪。”
小宮女踉跄了一下,不敢瞪她,只在私下裏哼哼:怨命不好?就這性子,等個百來年也別想有福報!
不聽外面人咬舌碎嘴,烏茜走到裏邊端整了一下衣裳,邁進內殿。見娘娘一副不甚安定的模樣,連忙兩邊瞪眼,使了一雙小宮女端茶捧果子,自己親去扶了娘娘坐下。
“哎呦奴婢的好娘娘,您這是不放心奴婢做事兒呢?雖往日都是茯苓姐姐做的,可奴婢也不是生手,不是還有您教導麽。”
皇後聽了心下一緩,卻仍撫了下眉心,皺眉道:“本宮今日這眼皮跳個不停……”
這局是設下了,可一邊搭着欽天監,一邊扣着太後,世上就沒有天衣無縫的事,即便是她,也覺得緊張。
“妙貴儀那裏,你們确定她用了芙蓉香?”
這塊是烏茜盯着的,在這個節骨眼兒上她可不能給自己上保險,有退縮的念頭才是要玩兒完呢。于是她拍着胸脯保證,“可不是!妙貴儀再能耐,也不能每個人都向着她,咱們倒還能鑽個漏。娘娘放心罷,這香她用了小一個月,瘾兒是埋下了,等要她出事的時候,奴婢再叫人加大劑量,不怕她不發作。”
那芙蓉香是廣陵王那邊安排給皇後的,說是能讓人絕嗣,只是徹底中招的時候會如瘋如魔,有一陣兒苦痛。皇後自是在幾個眼中釘那兒都安排了,可眼下妙貴儀受寵如斯,她又沒見過這藥的成效,就想上道雙保險,用這藥再做點別的事兒。
因為錦昭容小産那一回嘗到了甜頭,她這次就特意拿助孕藥作障眼法,甭管她們用不用,至少心思都放在琢磨這東西上頭呢。這麽一來,內官監新供的香料也就不那麽叫人敏感了。
本來是想自己假意稱病,誰知太後在這關頭真病了,這可比什麽都有說服力,當真是老天助她!
這樣想着,她心裏就放松些許。
烏茜趁機遞上一杯茶,安撫道:“那邊已經應了,就是這幾日的事。成與不成,咱們處理得幹淨,這證據斷找不到娘娘頭上。”
皇後喝下暖茶,再聽她口中的道理,算是穩住了。
這一年裏還是沒個孩子哭聲,太後坐不住,開春必定會再次選秀。雖然這麽年追年的緊趕着把好人家的女兒都挑進宮來,外頭傳起來笑話,但什麽也比不過皇嗣重要。
只要事成,讓皇帝暫時把雲氏擱到一邊,等秀選進了新人,就再沒她什麽事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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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宮裏待了一年多,雙路、解連環、華容道這些解悶的小游戲沒少玩兒,過個幾輪也有些膩了。冬天冷,寒氣把腦子都凍住了,春日一解凍,雲露就想起紙牌來。
西方的畫法不合适,東方麽,她倒是想讓人畫神仙菩薩,但恐怕沒人敢拿牌砸到桌子上去,或許摸一下都覺得亵渎。就幹脆讓制了副小動物的,從貓兒、兔子到老虎、大熊,一個吃一個,解釋起來也方便。
其實她在現代就不怎麽會玩牌,小時候和人打,一定要把炸彈一副一副的分開,暗扣在桌上,傻氣的不行。
這會兒就幹脆和人玩五張牌,規矩簡單,不費腦。
皇帝帶着一肚子火氣進來的時候就見她笑的眉眼兒彎彎,得意非凡。他情緒緩了緩,“玩贏了?”
“還不知道呢。”她訝然回過頭,叫小宮女去端梅子湯來,自個兒端坐不動,手裏還持着三張牌,笑嘻嘻地沖他道,“不過最後一張福牌叫我摸來了。”
福牌就是抽出一張視為最大的牌,要明壓在下頭的。雲露混起了個福牌的名兒,誰叫古人都信這個。
等梅子湯端上來,她給擱了三勺糖,“皇上試試,我特意向太醫院要了甘草,較尋常的甘甜一些,還能清熱解毒。我瞧皇上今天情緒不好,來降降火?”
也只她敢這麽明目張膽的說,放在旁人身上,莫不是記在心裏,小心翼翼地看他臉色伺候着。
他嘗了一口,甜味要壓過酸味,倒對他的胃口。雖不是冷的,而是溫溫熱熱的口感,心裏那把火燒得倒也沒那麽旺了。
睇兩眼桌上的散牌,他起了興致,也加入玩了幾把。宮人叫雲露威脅後不敢讓,但也不敢力壓,戰戰兢兢地,最後仍是都讓他贏了。
雲露吃了顆梅子鼓鼓腮,還是那副笑模樣兒,抱住他胳膊愛嬌道:“贏了的人要請客的。”
宮人見狀都退了下去。
“嗯……朕這會兒沒錢,先賒賬。”皇帝故作遲疑,空出另一只手勾了勾她的小鼻子。
“那就不要錢,皇上和我說說,怎麽不高興了?”
這件事和她有關,皇帝也沒想瞞着,只是一想起來情緒就又跌下去幾分,面帶不虞。“母後這病越拖越拖重,今日欽天監的人和朕說,算出是康壽宮西南方向,有屬虎的人克撞了她。”
太後屬羊,說和屬虎的人沖撞不算稀奇。
不過雲露作為靶子選手,還真有幾分躺着中槍的感覺。按理,碰上這個事,她大概要挪個宮,或者幹脆挪出宮?
“朕沒應他們的建議。”皇帝自知是有人搗鬼,不會讓那人得逞。
“可,若是我沒動靜,太後那裏……”
“你放心,欽天監那幫人能耐的很。”皇帝眸中閃過一絲厲色,似笑非笑道,“要是解決的辦法只有一個,朕還養着他們做什麽。布局擺設也能改動異象,你喜歡就照着做,不喜歡的一概別理。”
……雲露想高舉雙手,高呼皇上威武霸氣。
不過他們兩人都知道,事情可能不會停在這一步,誰知那人到底計算到了什麽程度。真沒把皇上的态度計劃在內?
後宮背地借着這件事說雲露帶災的不在少數,但因着她那裏有動靜,為太後改了不少東西,她們不敢在明面上扣帽子。
然而沒過幾天,搖光殿的小福子驚白了一張臉,急匆匆地趕到北宸宮。沒有想象中的過五官斬六将,小路子直接把他帶到了皇上跟前,他整個人一撲,伏在地上瑟瑟道。
“皇上,您快去看看主子吧,主子她……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