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在下陸霖秋,幸會。”
這是白梵路對慕雲河說的第一句話,說完慕小王爺就自讨沒趣,下馬車繼續讨酒去了。
但慕雲河後來想了半天,總覺得那人和那聲音撩得他心煩,于是素來行事随性不肯委屈自己的某人,趁着月黑風高,翻越牆頭夜探孟國公府,尋到客院窗下,先凝神聽了一會兒。
“哼,老五不讓我看,我偏要看看。”慕雲河輕聲嘀咕,緩慢戳開一個窗洞,卻是剛把眼睛對準,就立即退開,迅速蹲下藏匿。
待到他呆滞的腦袋反應過來,窗後便隐隐傳來水聲,他只敢擡頭偷瞄一眼,見那盞燭火在燈籠裏一晃一晃,窗紙上依稀透出個身影,似乎是衣服展開,而後剪影恰到好處描摹出肩膀弧度。
這是在……沐浴?!
雖明知道那是個男人,且也只有背影而已,可慕雲河不知怎麽就有點心慌,鼻子還癢癢的,他使勁忍住才不至于打噴嚏。
白梵路已經聽到動靜,他現在完全适應了如何運用耳朵,曾經超群的聽力在視覺的反向刺激下,又被最大程度的發揮出來。
他從浴桶中出來,披上浴袍,屏風外侯着的婢女進來服侍他更衣。
忽然那婢女咦了一聲,“公子,這是您掉的東西嗎?”
“嗯?”白梵路疑惑接過,握着感受了一下,竟然是那兩只草編小兔,他攥在手裏摩挲片刻,将它們收入袖中。
慕雲河在外邊等了好一會兒,終于許久聽不見聲音了,才推開窗扇,身子一輕斜掠而入。
屋內一片昏暗,慕雲河輕手輕腳朝內室挪動步伐,注意力高度集中的他,并未注意到,離他幾步之遙的桌邊,正坐着一個人。
所以,當有衣料拂過手邊的觸感突然傳來的時候,慕雲河起初竟沒反應過來,直等到那觸感愈發清晰了,這位混世魔王才驚駭得汗毛倒豎。
莫不是有鬼?
白衣翩翩的“鬼影”,悠然自得重又走回椅子上坐下,擡手倒了一杯茶。
“小王爺深夜來訪,有失遠迎。”
慕雲河一聽這聲音,才知對方早有準備,自己偷偷摸摸進來被抓了個現形,面子上過不去,道,“你既沒睡覺,為何不點燈?黑燈瞎火的做什麽名堂?”
“點燈?”
白梵路重複一遍這兩個字,搖頭輕輕地笑了。
他剛才還故意離這慕雲河很近,結果沒有靈力,離得再近也覺不出所以然,該怎麽判斷這人是不是雲湛呢?
“原是如此,小王爺到來,居然忘了點燈相迎,确實疏忽了,這就以水代酒,敬閣下一杯。”
說着,就伸手去拿桌上的杯盞。
昏暗的夜色裏,暮雲河只能看見個隐約的輪廓,見那人動作行雲流水,毫不遲滞。
慕雲河略一猶疑,不确定地問,“難道你一個人的時候,都不點燈嗎?”
白梵路手下動作不停,指尖所落,每一個位置都十分準确而平穩,僅僅是稍微擡了下頭,他似乎看向慕雲河。
“點不點燈,于我而言并無差別。”說着,白梵路将手中杯盞遞出。
而慕雲河摸着黑接過,兩人指尖似是無意又似有意碰到一起,白梵路手微頓,杯盞差點脫落。
慕雲河武功底子好,反應極快接住,“小心!”
他語氣沉穩,并無其他異狀,白梵路于是道,“多謝小王爺。”
慕雲河嘗了一口杯中物,溫熱的水帶着洗茶後的苦澀回甘,他似乎沒太理解白梵路話裏的意思。
“你說點不點燈沒差別,怎麽會沒差別?”
問出這句話,慕雲河就後悔了,因為他仿佛覺察到了什麽。
而白梵路毫不避諱,很快解答了他的疑惑,用着與尋常毫無二致的平靜語調,“因為我是個瞎子。”
“……”慕雲河愣住。
第二次見,又是自己理虧冒犯人家,慕雲河就在那坐立不安地呆了一會兒,便告辭離開了。
短短時間,白梵路判斷不出這人到底是不是雲湛。
而淩青子說這一世雲湛可能樣貌改變,也可能不變,那自己的樣子呢?現在自己看不見,便無法确定變沒變,一切都毫無頭緒,真是想着容易,做着難。
不過既然自己身上有雲湛的人魂,按理說他們之間應當存在某種互相吸引。
方才的指尖相觸還是過于短暫,或者他該試着再主動接近那慕雲河,看能否找到線索?
白梵路這樣想着,又考慮自己現下處境,孟琦将他莫名其妙帶到這裏後,就着人仔細照顧着,再沒來過。
但白梵路能感覺,馬車上那神秘人,曾經出現了兩次,也沒刻意躲藏,就在門外觀察他。
晚間白梵路曾趁機問過仆人,得知那是當今皇帝的第五子,端王韓淩。
白梵路聽說那是皇子,不由想這慕雲河當真膽大妄為,竟敢稱呼皇子為“老五”,但後來又聽聞其父慕将軍與當今皇帝乃是拜把兄弟,一起打下的江山。
只可惜慕将軍以身殉國英年早逝,因此皇帝感念他,對慕雲河也是頗為愛重,某種程度上甚至及得過他自己的皇子,早早就讓他世襲了王爵。
不過這帝王之家,大抵也是難有幾分真心,反倒是對皇位毫無威脅的閑散王爺更讓人放心罷了。
如此看來,孟琦将自己帶至此間,多半也是那位五皇子的意思。
白梵路躺在床上,剛翻了個身,随手摸到枕邊玉墜,是方才婢女替他更衣時摘下來的。
彼時他只以為是普通的東西,這時仔細摸了摸那玉墜輪廓,竟摸到上面有兩個小小的刻字,雲湛!這是雲湛送給原主的玉墜!
第二日孟琦來到,告知白梵路正是韓淩讓他住在這裏的。
至于這五皇子是何用意,孟琦表示也不知,只告訴他,墜樓那日韓淩其實也在場。
而等問及何時可以回去,孟琦則說,這段時間韓淩正忙于朝堂之事,恐怕都會在皇子府,不會過來,但也沒提到要放他回去,是以讓他再待些時日。
白梵路只得繼續在孟國公府住着,他現在既無修為又沒有武功,無法飛檐走壁穿牆瞬移,還是個瞎子,暫時只能先這樣,好在飲食起居皆有人仔細照顧,閑時于竹林中品品香茗,倒也樂得悠閑清淨。
且孟琦還特意替他準備了筆墨紙硯,白梵路獨自一人時,嘗試着“盲畫”一通,再假意找婢女過來看,得到的回答自然是好,但白梵路不确定這話是否可信,因為他看不見。
而白梵路不急着想法出去也還有一個原因,他有預感某人會再來。
果然才不出一天
“小王爺還打算在樹上待多久?何不下來一敘?”
慕雲河不情不願從樹上跳下,“怎麽我才剛來,就被你發現了。”
這話委實欲蓋彌彰,但慕小王爺又怎麽可能乖乖承認,他一早便躲在樹上偷看白梵路,目的就是為了看對方什麽時候把鬥笠摘下來。
結果想看的沒看着,反而被他畫畫那仙姿态度給吸引了注意。
白梵路放下手中筆,朝向慕雲河所在的地方微微側目。
“小王爺?”
慕雲河回神,“咳!本王其實是恰好路過此地,呃……話說那老五呢?”
明顯的顧左右而言他,人卻一點不客氣,在白梵路對面的石凳上坐下,随手倒了杯茶水咕咚喝個幹淨。
白梵路從容答道,“五皇子并不在此地。”
他手中筆又開始在宣紙上滑動,随意勾點,一杆修竹躍然紙上。
慕雲河看看那畫,又看看白梵路對面竹園,突然伸手在他前邊晃了晃。
“小王爺在懷疑什麽?”
慕雲河聞言,立即縮回手,解釋道,“你誤會了!不是懷疑你,而是你畫的這實在太像了,我忍不住覺得……”
“覺得我應該能看見?”白梵路淡笑,筆走偏鋒,那杆修竹就似随風搖曳,落下幾片竹葉來。
“我畫的東西都是我記得的,聽着風竹之聲,就能将它畫出來,若是從前沒見過,自然也是畫不出來的。”
“哦……”慕雲河似乎是有些失望。
“小王爺緣何嘆氣?”
慕雲河沒想到白梵路聽覺如此敏銳,“就是突然不知怎麽,覺得你沒見過我有點可惜……”
語罷自己哈哈一笑,洋洋得意道,“說起來,像小爺我這般玉樹臨風風流倜傥的人物,你見不着也的确是你的損失。”
白梵路搖頭,這人可真自戀。
“不過說真的……”慕雲河摸摸下巴,“你如此擅畫,要是能替我畫一張像就好了。”
“若小王爺想,在下可以試試。”白梵路不确定是否可行,若他畫出雲湛的樣子來,會和這慕小王爺相像嗎?
幾次試着下筆,可畫人畢竟不是畫物,他現在缺點靈感,不知從何畫起。
而慕雲河就在旁看着白梵路,心道那紗下不知是怎樣一張臉,總覺得從未有過的好奇,又不想如此唐突直接去掀開來看。
兩人各懷心思又坐了一會兒,不知不覺一個時辰過去。
慕雲河看一眼天色,問白梵路,“你是一直都住在這裏嗎?”
白梵路疑惑,“小王爺為何這樣問?在下昨日才來。”
“昨日才來的?”慕雲河心頭忽的一陣輕松,“那你想待在這裏嗎?”
白梵路頓覺納悶,“想與不想的,全在五皇子吩咐……”
“聽你這樣說,便不是自願的了,既如此,我帶你出去。”
白梵路還沒答應,慕雲河已經拉住他手,将他毛筆也拿開了。他什麽也看不見,就覺腰身被一只強有力的手臂箍住,而後身體一輕幾起幾落。
最後落坐在一處地方,白梵路手按在前邊,一摸好像是什麽手感略硬的毛發,以及輕微的響鼻聲和馬蹄聲,是匹馬。
而身後很快又坐上一個人,胸膛張揚的熱度瞬間包住他。
這種感覺……似乎在哪裏也曾經有過,白梵路頓時迷惑了,他同雲湛這樣親密地騎過馬嗎?記憶中并沒有,那這熟悉感從何而來?
□□馬開始奔跑,白梵路問,“小王爺要帶我去哪?”
慕雲河聲音輕快愉悅,“自然是去好地方!”
語罷又道,“別小王爺小王爺的叫我了,聽着拖沓,沒勁。”
白梵路想了想,“那不然,慕兄?”
慕雲河還是糾結,似乎也不怎麽樣,“勉強還行,先湊合叫吧。”
這是什麽意思,先湊合?那不湊合該是怎樣叫法?白梵路理解不能。
江天一色樓。
與淩波樓齊名,同為“恒昌雙樓”之一,同樣有美食美酒,同樣是賓客濟濟。
只有一樣不同之處,淩波樓最出名的是美酒,是金桂丹釀;而江天一色樓最出名的是美人,霓裳妖姬。
像是此刻,樓門邊就立了兩位環肥燕瘦的美人,遠遠望見慕雲河走來,相視一笑,其中那位豐腴的紅衣女子已經巧笑嫣然迎上前。
“喲——奴家還道是誰?原來是慕小王爺大駕光臨!快快請進!莺莺,燕燕,還不速速出來迎接貴客——”
這女子聲音極是酥媚入骨,白梵路甫一聽見便立即覺察到異樣。此刻空氣中萦繞着蘭花香、桂花香、芍藥香……各種濃郁異香。
有過一次經驗,白梵路隐約猜到這是何地,但還是不太敢相信,慕雲河竟然帶他來這種地方,“慕兄,這是……?”
慕雲河摟住他肩膀,裝模作樣道,“你只管放寬心随本王進去,絕對是個令你叫絕的好地方!”
好地方。哼!當真是好地方!
果然到哪兒都不改本性。
白梵路不知自己怎麽突然如此介意,心裏像是很不舒服。
饒是他看不見,也完全能想象到慕小王爺此刻足下生風、前呼後擁,該是何等風流意氣。
理當還有一句左攬右抱的,但慕小王爺眼下只攬了白梵路,旁的美人莫名就成了花背景。
江天一色樓,雖然實際是個青樓,但樓中布局也細分為三六九等。
前院是最普通的勾欄院所,後院則獨辟蹊徑,開設了三個大小不一的閣樓,分別稱為風、雅、頌,其中雅閣是最為別致的一處,又分為鏡花水月四間。
慕雲河不需人帶領,就自攜了一衆美人朝月間而去。
此刻,月間的主人已經得了通報,正懷抱一把青木琵琶,身邊案上是新沏好的一壺龍井,正從壺口往外徐徐冒着熱氣。
待得來人進門,女子才婷婷袅袅移步上前,屈膝行了一禮。
“月弄見過雲河少爺。”
光聽這稱呼,就與旁人不同,溫溫軟軟多了一絲別樣的親昵。而那女子容色也當真是如其名,一身鵝黃衣衫簡單素淨,卻恰到好處襯托出弱質纖纖,清麗可人。
慕雲河上前虛扶一把,倒憐香惜玉。末了,拉過身後兀自沉思的白梵路,推到月弄面前。
“這是本王新結識的朋友,叫作陸霖秋,名字雖不太好記,但人卻是極好的……”
後邊幾個姑娘聽見這話,沒忍住噗嗤笑出了聲。慕雲河全無架子,她們好像都不怕他。
白梵路自從踏進江天一色樓大門起,就渾身都不對勁,眼下突然被慕雲河推上前,莫可奈何,只得拱手施一禮,對月弄道,“在下陸霖秋,姑娘有禮了。”
白衣公子溫潤沉靜,雖不見相貌,但舉手投足之間便可見得風儀不凡,兼之他的聲音也極是溫柔可親,早已惹得慕雲河身邊一衆美人心如鹿撞。
月弄低垂了頭,輕聲道,“奴家月弄,見過霖秋公子。”
慕雲河心頭有些不是滋味,自己向來在美人堆裏是千呼萬喚最受歡迎的,如今怎的白梵路初來乍到,而且連臉都瞧不見,竟比自己還要吸引美人目光?
慕小王爺十分憤憤不平,将一衆翹首以盼的美人都趕了出去,只留下機靈的燕燕,和溫柔可人的月弄。
屋裏頓時清淨許多,慕雲河滿意地關上門,回頭就見白梵路面對二位美人,站在桌邊動作遲疑,似乎不曉得如何自處,全無先前的淡定從容。
慕雲河靈光一閃,突然起了小心思,湊近白梵路耳邊,賊不溜吐出一口氣,“霖秋……”
白梵路渾身一顫,這稱呼……
“讓我來猜猜……你不會是……沒來過青樓吧?”
白梵路手一抖。
慕雲河不知是否自己錯覺,方才他怎麽感到一股莫名其妙的殺氣?
不過眼下他最關心的顯然不是這個,慕雲河從白紗縫隙中窺見白梵路一角發紅的後頸,突然心裏像是吃了蜜一樣甜。
随便逗一逗就這麽害羞啊……
慕雲河親熱地搭上白梵路肩膀,湊近那只已經在冒煙的耳朵,“沒想到霖秋竟如此純情,果真今日是來對了。”
想了想,慕雲河又道,“不過也可惜你這般純情,倒讓本王不知該怎樣教你,才好讓你體會這人間妙處呢!”
他調戲上瘾,渾然不覺有兩根手指已經抵住他腰腹要害,別說什麽人間妙處,白梵路雖沒了修為,功夫招式還是記得一點的,徒手點個穴,雖不至于傷身,疼起來也足夠讓某人好好妙個夠本了。
“慕兄……”
白梵路咬牙,極冷極冷地笑了一聲。随後他微轉過身,握住搭在自己肩上的那只手腕,反客為主,也學着慕雲河的樣子,湊近他耳邊,吐字輕而清晰地說了一句話。
白紗随着呵出氣息輕輕拂動,只見慕雲河聽過那話,瞬間呆若木雞。
白梵路不着痕跡抽身離去,施施然在桌邊坐下,品一口龍井香茗,老神在在好不從容。
而他方才說話那嗓音不大不小,剛夠燕燕和月弄聽個大概,饒是二人身在青樓,也不禁鬧了個大紅臉。
他原話是這麽說的。
“若霖秋所料不錯,慕兄花名在外,怕是到如今,還未真正與美人一親芳澤吧?慕兄你……莫非……”
慕雲河隔着白紗迅速捂住白梵路的嘴,可他那兩個字已經說出來了。
白梵路其實是想到小說裏雲湛雖在青樓左擁右抱,但實則都是表面現象,于是心有怨憤下故意試探,但沒想到竟激起慕雲河如此大的反應,難不成他真與雲湛是一樣,就把青樓當客棧用?
而他剛才脫口而出的那句“不行”,說完連白梵路自己也驚住了,怎麽感覺好似對誰說過這樣的話。
慕雲河臉上已是爆紅一片,簡直恨不能當即挖個地洞鑽進去。只見他都顧不上對美人道一聲告辭,拽住白梵路就沖将出門。
二人身後,江天一色樓龍飛鳳舞的匾額被遠遠甩到十萬八千裏。
這一遭下來,傳說中英俊神武、風流倜傥、舉世無雙、一夜七次的慕雲河慕小王爺,或許得有大半年,不會再進出花柳風月場了。
作者有話要說:雲狗湛:論錯誤言論的傳播途徑與害處……
作者:我的鍋我的鍋,你腎不虛,你一夜七次。
白小路:他幾時一夜七次了?
雲狗湛:哎師兄你別走啊!你誤會了啊,我是和你一夜七次,哦不對,我和你還沒做過……還是不對,師兄別走QAQ雲狗湛:(兇巴巴!)我什麽時候和師兄一夜七次,這麽重要的劇情你怎麽不告訴我!
作者:前、前世……qaq
吃瓜群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