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白梵路被攥住手,一路帶着跑。
從出得熱鬧的江天一色樓,到不知何地,周圍聽着人聲寥寥,約摸是個清靜之處。
白梵路着實跑得累,他現在這副軀殼沒有修為加持偏弱,還掙不開前面那人。
不過他剛喘了兩聲,那人倒是挺體諒地停下來。
慕雲河還帶着氣,“竟敢那樣說我,你就有經驗了?”
原來他還惦記着那玩笑話呢,誰叫他歪打正着,對方竟真是個……不太行的主。
說到不行,白梵路又覺得對誰說過這種損話,但總不可能是雲湛?他要聽了那還不得氣炸了。
白梵路彎腰平複奔跑後急促的心跳,這種問題不能答,答就是準坑。
“喂!你還沒回答我呢,有還是沒有?”
白梵路手一動,慕雲河這才低頭一看,這人手腕也忒細了,被他抓着,白生生的形成膚色反差,仿佛他随便一掐就會出來道紅印子。
慕雲河一時不忍,松了手。
他出身将門,從來最厭煩那些只會舞文弄墨的酸腐書生,更何況還是依附于權貴的弄臣。
可昨日一見白梵路,明明連對方的臉沒看到,回去後腦子裏就盡是這個人的影子,揮之不去。
“有或沒有的,似乎也與慕兄沒什麽關系?”
聽白梵路這樣說,慕雲河更加煩躁,盯着白梵路看了半天,恨聲道,“你與老五不是那種關系吧?”
“那種關系?是何關系?”
“……”慕雲河一時語塞。
白梵路知道他什麽意思,但被誤解成這樣,他心裏氣悶,不願多言。卻是剛轉身,又被拉住。
慕雲河這回手勁留了餘地,比方才收斂許多,“我知道你不是那種人。”
“慕兄又如何了解我了?”
“我就是了解!”
被白梵路轉頭似望來的動作一噎,慕雲河道,“我感覺的。”
白梵路有些好笑,這人真是……
慕雲河聽他笑聲約摸是消氣了,試探道,“你家住哪兒?我送你回去。”
白梵路還真不知道原先住的是幾裏幾間,于是只好答,“哪裏來的,回哪裏就好。”
慕雲河以為他還要回孟國公府,頓時心裏膈應,還湧上種說不出來的酸,總之不太舒坦。
他一時沖動,故意道,“行,那你去吧!”
可是剛說完就後悔,而白梵路竟也不反駁,大概分辨了一下來時方位,就要往回走。
慕雲河見他毫無留戀,也不為自己的話所動,突然就這麽給他撂下一個背影,那樣獨自走去,離他越來越遠。
心頭陡然就升起巨大的恐懼,慕雲河沖上去一把拽住白梵路,将人轉過來面朝他。
“你……你就不能服個軟嗎?”
白梵路莫名其妙,“我?為什麽要向你服軟?”
雖然他有點懷疑他是雲湛,但也沒有直接證據,且就算他是,也談不上服軟。
“慕兄……”
“是我不對!”
白梵路剛喚了聲,就被打斷了。
“是我不對,不該未經你同意就帶你去青樓,所以……所以對不住了!我向你賠禮道歉!”
想來是很少說這種低聲下氣的話,慕小王爺金口一開,中氣十足,簡直半點道歉該有的弱勢也沒有。
而且估計腹稿打了無數遍,語氣平仄,竟與夫子教背書并無二致。
不過白梵路沒想到,他說服軟,竟然會先跟自己道歉。
青樓什麽的,去就去了,又有什麽好道歉的,雖然自己心裏多少是有點不爽吧。
但不爽的點不在于他帶自己去,而是在于……
白梵路暗自搖頭,“不知慕兄預備如何賠禮道歉?”
“我請你喝桂花酒!”
白梵路不感興趣,重又邁開步伐。
“那可是我多年私藏,連我娘都不知道!”
慕雲河這下看來真是着急了,怕捏他手腕把人弄傷,轉而握緊白梵路胳膊,“這桂花酒是我平生第三寶貝的東西,從不舍得與人分享,你別不識擡舉!”
第三寶貝?那第二和第一是什麽?
白梵路好奇心起,頓足也不說話。
慕雲河覺得自己又失分寸,求人原諒倒跟威脅一般,心中後悔之餘不免緊張,吶吶開口不留神再度先服了軟。
“本王……我今日是誠心誠意跟你道歉,你若不肯答應,就是不認我這個朋友!”
他倆何時成了朋友?白梵路暗嘆一口氣,到底有些許動容,略一點頭道,“承蒙慕兄看得起,再推辭倒顯矯情了,索性便與慕兄去罷,只是霖秋不勝酒力,還請慕兄多多擔待。”
慕雲河喜上眉梢,生怕白梵路又反悔,趕忙招呼一聲,将人扶上了馬。
聽說白梵路久居家中,對恒昌城并不熟悉,一路上慕雲河便熱絡地與他介紹些城中好吃好玩的去處。
然後到得所謂私藏好酒的地方,取了兩壇子陳釀。
酒樓照理說不可私帶酒水的,但慕小王爺行事也無人敢阻攔,慕雲河就這麽堂而皇之拎着兩壇子酒,進了淩波閣的大門。
二人挑個靠窗的雅間,叫了菜,關上房門,将外面觥籌交錯的吵鬧隔絕開一些,只餘窗邊時而飄進來的人流車馬穿行聲,小販悠長的叫賣聲。
白梵路聽着聽着,不由想到外間世界。
那争戰紛擾的,這種時光可謂是相當稀有了吧,不過隐約記得,這種與人坐着飲酒的時候,還是有的。
慕雲河瞧他一手執箸,吃東西還得掩在鬥笠之下,雖然動作十分優雅耐看,但未免過于麻煩。
“霖秋,我有件事一直搞不明白。”
“慕兄請說。”
“你為什麽一定得戴着這勞什子的鬥笠呢?”
白梵路想,為了少惹麻煩?還是說五皇子授意?因這鬥笠是晨起時婢女幫他戴的,他左右看不見,便也忘了摘。
不過這理由說起來毫無意趣,再聽慕雲河似乎頗有興致,他不覺也起了逗逗這人的心思。
“呵……個中緣由倒是說來話長,只不知慕兄有無耐心聽我一說了。”
“當然有,當然有,你說你說!”
慕雲河忙不疊湊上前,連酒杯也暫且擱下,神情異常專注,只聽白梵路娓娓道
“實不相瞞,我戴這鬥笠起初是家父的意思。家父認為男兒志在四方,理應多多外出歷練,否則即使再學富五車,也只能算得上井底之蛙。”
“但我自小眼盲,體質也不便舞刀弄劍,家父憂心江湖險惡,我會缺乏自保之力,便囑咐行走在外時都必須戴上這鬥笠。”
“哎?這是什麽道理?難道鬥笠能幫你打架不成?”
慕雲河剛聽了一半,就忍不住出聲問詢。
白梵路也不着惱,耐心解釋道,“慕兄說笑了,鬥笠自是無法幫助制敵的。只是我雖目不能視物,行動卻可做到與常人無異,戴鬥笠乃為迷惑敵人的障眼法,讓人看不出我眼盲,此為其一。”
“原來如此!”慕雲河了然點頭,而後又突然想起什麽,追問道,“可那天晚上,你怎麽那麽直接就告訴我了呢?你就不怕我有心害你?”
白梵路笑而反問,“慕兄會麽?”
慕雲河想也不想就拍胸脯道,“本王自然不可能趁人之危。”
“那便是了,慕兄待人如何,我心中還是有數的。”
慕雲河只覺這話聽入耳中十分受用,不由有些陶陶然,“那你都知道我待你怎樣了,左右反正也沒其他人,你就把鬥笠拿下來給我瞧瞧,實在好奇得緊。”
白梵路卻笑了,“慕兄只聽了這緣由其一,怎麽倒不問其二?”
“是了是了,還有其二,那你快說!”
慕雲河輕易就被轉移注意力,加上方才說過許多話,覺得有些口渴,便倒了一杯金桂丹釀自己先灌下肚去,然後不忘給白梵路也滿上一杯。
白梵路順勢握住酒杯,卻并不喝下,只是兩指輕輕摩挲杯沿,片刻才微掀起鬥笠前的白紗,欲要飲下。
慕雲河趕緊偷眼去瞧,可惜只能看見一角下颌。
瑩潤如玉的肌理,仿佛比那層輕薄的白紗還要透明,似會綻放出淡淡光華一般。只可惜嘴唇被酒杯遮住下緣,慕雲河未能窺見。
只是光那下颌便已令他遐想連翩,想象若是有酒液順着那樣優美的線條滑落,該是怎樣一幅令人心醉神迷的畫面。
“慕兄?”
溫潤的聲音響在耳畔,慕雲河猛一激靈,這才意識到自己剛才在想些什麽奇奇怪怪的事,忙定了定神,慕雲河突然慶幸白梵路看不見。
只是他也忍不住納悶,自己明明早有傾慕之人,哪怕除那之外,欣賞的也都是像燕燕和月弄那樣的美女,怎麽好端端的會對一個連面都沒見過的男人亂發花癡?
“沒事,大概是這桂花味兒太香了,不管它,咱喝酒咱喝酒!”
找到合理解釋,慕雲河趕緊給自己滿上酒,卻見白梵路手中那杯酒還未喝下。
“霖秋,你肯定沒聽過這桂花酒的典故吧。我告訴你啊,這可是天上的仙子帶下來的配方,有句打油詩怎麽說來着——”
慕雲河想了一想,搖頭晃腦念道,“水晶宮裏桂花香,玉兔銀蟾争相醉;試問瑤池何處尋,去向淩波樓中釀。”
慕雲河說完便仰頭喝下一杯,啧啧稱贊兩聲,“此酒只應天上有,你快嘗嘗,包君滿意!”
白梵路依言将酒杯湊近嘴邊,清香襲人,待到入口之時,只覺齒頰生津,不同于一般酒釀的辛辣刺激,這酒沉着馥郁,醺人便覺欲醉。
“好酒!”白梵路不由贊嘆,“也是好詩,兩相得益。”
慕雲河大為得意,又與他斟滿了酒杯,拊掌笑道,“兩相得宜,正是這個道理!霖秋,你我也算酒逢知己千杯少,這就痛痛快快喝一場,如何?”
白梵路執起酒杯,“慕兄誠心相邀,霖秋本當舍命陪君子,只是前日裏舊疾複發身體不适,恐無法飲得太多,還望慕兄見諒。”
“你身體抱恙?怎的不早告訴我,我還迫你喝了兩杯,這樣看是一杯也不該喝的,現在如何?我帶你去醫館看看?”
聽慕雲河緊張的語氣,白梵路本意是托辭以免喝醉的,這時也心中熨帖,搖頭道,“并無大礙,慕兄放寬心。”
“那你別喝了,我喝酒,你以茶代酒。”慕雲河說着,替白梵路換了杯,又叫了一壺上好的碧螺春。
“多謝慕兄體恤。”
“客氣什麽?若真有身體不适,定要知會我,別自己忍着。”
“好。”
如此終于前嫌盡釋,二人觥籌交錯,那兩個酒壇子很快就被慕雲河倒得一滴不剩,喊店小二上酒,人家還不敢,慕雲河開始耍酒瘋,嚷嚷着大有不醉不歸的氣勢。
不過轉頭看見白梵路,那人就那麽沉靜地坐着喝茶,一下就把慕小王爺騰騰上竄的氣焰給澆滅了。
慕雲河又坐回椅子上,半醉中坐得不太正,歪歪扭扭一腿高高架住桌案,案上碗碟皆空,一片狼藉。
他一腳将礙事的東西踢開,半分世家公子的儀态也沒了,臉上兩團紅雲飄然,眼前事物時單時雙,迷迷糊糊看不分明。
就瞅着對面白梵路衣勝雪、姿如玉,那氣度當真少有的神秘。
慕雲河正想撈起酒壇子再倒一倒,餘光瞥見白梵路模樣,忽然就停下手裏動作,嘴裏嗫嚅道,“可惜霖秋不能喝酒,否則真想看看他醉了……”
慕雲河甩甩頭,怎奈眼前愈發看不清,又懊惱道,“不對,我本來就是想灌醉他的,這他若不醉,還怎麽看他長什麽鬼樣子……”
慕雲河這廂嘀嘀咕咕自說自話,渾然沒發覺他早先打的那如意算盤已盡數被對面人聽了進去。
白梵路暗暗好笑。眼前這人已然爛醉如泥,心裏卻還記挂着這件事,真是難為他了。
不過,自己同樣也在想着算計他呢,可惜這人酒量不錯,現在還能維持清醒。
“慕兄?”白梵路聲音柔軟。
慕雲河聽着心裏非常舒坦,不由半睜開眼,卻只能望見一片白茫茫的輕紗,伸出手去一片空索。
“慕兄,酒喝完了未免無趣,不如來玩個游戲?”
慕雲河本已意興闌珊,一聽這話玩心大起,酒也醒了小半,“這主意好!但是玩什麽呢?行令就免了,射覆倒不錯,就是怕你玩不過我。”
白梵路輕笑,“慕兄既然做東,在下聽慕兄的便是,射覆之術霖秋也略通一二,只不知慕兄要怎麽賭?”
慕雲河往周遭環視一圈,從地上撿了個大酒壇,壇口向下反扣于案上。
“就用這酒壇吧,你先選我來猜,只可惜酒都喝光了,倒不如就賭點東西吧,賭什麽随意。不過你看不見,我也把眼睛蒙上,這樣才公平!”
慕雲河一手掀開外袍,手上用勁撕下一塊布條,利落蒙住雙眼,“霖秋,你且摸摸看,我說話算話,絕對不耍詐欺你。”
說罷竟要抓白梵路的手來摸自己的眼睛,好在白梵路反應快,躲過他動作。
慕雲河咧嘴笑開,“你別得意,我就算眼睛蒙着,那運氣也是一等一的好,我娘還說,我是福瑞星君轉世,你就等着輸光光吧,哈哈!”
“呵!慕兄可別高興得太早。”
白梵路想了想,首先挑了自己面前一樣東西,置于酒壇下。慕雲河幾乎想也未想,就脫口而出,“這下面是個勺子!”
白梵路但笑不語。
慕雲河摸索着掀開酒壇,觸手處不知怎麽,居然摸到個酒杯。
“這怎麽可能!小爺我的感覺向來沒出過錯的!”
慕雲河一把扯開眼前布條,直到看見那酒壇下真是一個酒杯,才意識到自己這第一局是确确實實輸了。
“好吧,這次算你贏,那你要什麽?”
聽着慕雲河明顯不服的語調,白梵路但笑,“無所謂,慕兄看着給吧。”
口氣倒不小,一會兒非輸得你哭喊求饒不可!
慕雲河心裏暗道,從荷包裏大方掏出一錠銀子,随手扔給白梵路,白梵路循聲接住,動作既準且穩。
慕雲河哧鼻,左右環顧一圈,才謹慎選了樣東西擱在酒壇下。
白梵路似乎沉吟片刻,兩根手指置于鼻尖,片刻後才輕輕一笑,“這房間中初時有茶花、桂花、芙蓉之香,此時桂花香甚濃,芙蓉次之,茶花味道卻似淡而不聞,莫非慕兄這酒壇之下,是茶花?”
可不正是茶花!
這一局,又是白梵路勝。
如此來往,已不覺賭完十局,慕雲河随身的銀兩連同那荷包都盡數輸了個精光。十分不信邪,他叫來店小二幫忙監督,防止白梵路耍花樣。
可饒是這樣,慕雲河每每放進去的東西都能被猜個确切,而白梵路放進去的東西則總與慕雲河所猜偏差那麽一星半點。
如此這般,慕小王爺甚至将身上的衣衫也輸沒了,最後竟至于赤膊坦胸,渾身上下只剩了一條長褲。
好在店小二已經被趕走,否則這位混世魔王離聲名掃地的日子真正是不遠了。
終于,最後一條褲子也要保不住,慕雲河扯了蒙眼布條,黑着一張臉就準備尋後門離開。
“慕兄且慢!莫非你打算不贏一局就走了?”
白梵路出聲叫住他。
慕雲河低頭瞅見自己尴尬模樣,心道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何況他是決計不能再輸了。
白梵路卻不打算就這麽放過他。
“若是以我頭頂這鬥笠為賭注呢?”
作者有話要說:作者:發布一則命題作文【互相看不到樣子的兩人要如何談戀愛】白小路:我知道,這才是柏拉圖式戀愛的高級呈現。(好學生舉手.jpg)
雲狗湛:我也知道。(壞學生嗑瓜子.jpg)
作者:說啊。
雲狗湛:反正都是師兄本人,我就直接上就對了!
亂入群衆: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