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仲春的清晨還是有些涼的,在蕭世子被凍醒之前,黎秩已經出門溜達了一圈回來,彼時蕭涵裹着被子坐在地上,神情還有些呆滞。
“你去哪兒了?”
黎秩垂落腰間的發尾沾了露水,定是扔下他早早就出了門。蕭世子發現這一點,聲音有些幽怨。
“起來洗漱。”黎秩照常冷冷淡淡的,“再晚就沒早飯吃了。”
一聽吃的,蕭涵徹底清醒過來。
四周客房都已沒了動靜,他可不會以為是大家都還沒起來,日光已經透過窗棂落到他腳邊了。
所幸蕭世子離開仆人後生活還能自理,快速洗漱過後,就跟黎秩去了大堂,大堂裏果然傳來陣陣飯香,不過人卻比昨天開大會時少了一半。
蕭涵十分自覺地跟在各門派弟子身後去拿早飯,過不多時端着餐盤跟幾名門派弟子有說有笑地回來。
角落裏坐着等的黎秩問:“你何時與六大門派的人這般熟絡了?”
“大家都很熱情啊,武林盟真是太友好了。”蕭涵将一碗粥放在黎秩面前,“仙霞派的姑娘還告訴我廚房裏有紅棗小米粥,給你喝最好不過。”
黎秩一頭霧水接過紅棗粥。
經蕭涵提醒,他才發覺坐下來後一直明裏暗裏往他這桌看的都是些女子,其中以蕭涵說的仙霞派女弟子表現得最明顯,眼神都是奇奇怪怪的。
蕭涵将自己要吃的小籠包、雞蛋餅還有薏米粥放在面前,小聲說道:“仙霞派的弟子擅醫,她們看你臉色不好,跟我說別讓你亂吃東西。”
“是嗎?”黎秩淡定地抄起筷子夾走一塊雞蛋餅,“她們還說什麽了。”
蕭涵眼巴巴看着被搶走的雞蛋餅,“說咱倆能重逢不易,你受了那麽多苦,我應該照顧好你,若是你覺得身體不适,她們也可以幫忙看看。”
黎秩沉默須臾,又夾走一只小籠包塞進嘴裏,面無表情地嚼起來。
Advertisement
昨天蕭涵編那個破鏡重圓的故事時,只有陸晚秋和百裏尋聽到,不過一天,六大門派就都知道了,陸姑娘看去文靜爽朗,怎麽就憋不住話呢?
蕭涵不錯眼地盯着黎秩看了半天,“她們說的也不無道理,你臉色真的很蒼白,不過比起上回已經好多了。”他又皺了皺眉,“聽說你原先在衢州城時就咳過血,三年前也是一樣,天一下雨,你就會染上風寒,要不咱們就去麻煩一下仙霞派的姑娘呗?”
黎秩白了他一眼,捏着湯匙舀起紅棗粥喝了起來。
蕭涵只好老老實實吃起早飯,兩人吃得都不慢,很快分食完桌上的早飯,起身走人,不想剛走沒幾步,大堂裏就有人開始議論他們倆。
并非仙霞派那些好心的女弟子,而是另外一桌的男弟子,聲音雖小,可這會兒大堂裏人不多,還算安靜的環境裏大家都聽到了他的話。
“呸,武林大會已經落魄到這個地步了嗎?什麽人挑也不挑都請來,還是兩個死斷袖,惡心死了,就說陸玄英之後肯定要敗壞江湖風氣!”
蕭涵一聽臉都皺起來了,黎秩倒是懶得搭理,正要叫上蕭涵走人,仙霞派的女弟子們中就有一姑娘嗆聲道:“人家斷袖吃你家飯了?”
“陸宮主敗壞江湖風氣?”同桌的少女也是憤憤不平,“說這話也不覺得可笑?人家與折花公子那叫有情人終成眷屬!倘若斷袖就是敗壞風氣,那當朝的攝政王呢?人家獨寵男妃也沒落下朝堂大事,天下還不照樣四海升平?我看就是有些人眼紅嫉妒罷了。”少女暴躁地拍桌而起,問那桌男弟子,“喂,你們不會是崆峒派的弟子吧?”
聽到這會兒,黎秩已經走到大堂門前,蕭涵本有意再看會兒熱鬧,見狀急忙追上去,拉着黎秩的衣袖。
蕭涵心中燃起了八卦之魂,“前任盟主陸玄英跟折花公子也是斷袖伴侶嗎?我記得你昨日好像說過。”
黎秩淡漠地将衣袖抽回來,“江湖日報去歲十月那一期。”
蕭涵趕緊記下,準備回去就看,想了想又遺憾道:“原來早已經有人開創了先河,難怪,我們的故事傳出去之後大家的接受程度那麽高。”
這年頭斷袖早就已經不是件稀奇事了,最高調的要數當朝攝政王,獨寵男妃幾乎家喻戶曉。再說人家真要斷袖,大夥兒還能攔住不成?
兩人逛了一圈消食,就回了客房。
蕭涵扒拉起那堆江湖日報,津津有味地看起來,黎秩也沒再出門,在床上閉眼打坐。直到肚子又餓起來時,蕭涵才從八卦堆裏爬出來。
已經是午後了,蕭涵忽然有了覺悟,跑到床邊去叫醒黎秩,一臉慚愧道:“我覺得我們這樣不行,我們不是來查那些失蹤的人下落的嗎?”
黎秩慢悠悠地睜開眼睛,“我不是一直按照你說的做嗎?”
蕭涵撓了撓臉頰,恍然道:“也是,大家都沒什麽頭緒呢。”
黎秩按了按眉心,心道正道的事跟他有什麽關系?
蕭涵接着不好意思道:“我還以為你是伏月教的人,正道出事你應該是喜聞樂見的,根本就是在敷衍我,好過一個月後拿了銀子甩拖我呢。”
黎秩眼裏略過一絲心虛,輕咳一聲下床道:“你若不放心,現在我們就出去找人打探消息。”
蕭涵點點頭,“也行。”
哐哐兩聲,有人在房間外敲起了門。
“李公子在嗎?”
百裏尋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蕭涵腳步一頓,看向黎秩後背,眼睛一眨不眨道:“不在。”
然而謊言開口的那一刻,黎秩已經手快地将門打開了。
百裏尋門外張着嘴,将剛要說的話咽了下去,驚喜地看向黎秩。
“李公子!”
蕭涵暗道枝枝開門太快了,一臉不高興地跟了出來。
黎秩淡定如初,“有事?”
百裏尋搖搖頭,又趕緊點點頭,看去好像有些緊張,“那什麽,我們昨日見過的,李公子還記得我嗎?就在衢州城,你借過我的馬。”
黎秩道:“百裏少俠。”
“是我!公子還記得我?”百裏尋忙不疊點頭,“上回衢州城一見,總覺得李公子與我一位故人相似。”他有些激動,只是看到黎秩身後的蕭涵,又馬上改了口,“沒想到這麽快我們又在這裏見面了,相逢即是緣,我想請李公子一起吃個飯,李公子可方便?”
看他的意思,蕭涵是要被排斥在外的。
蕭涵察覺不妙,趕在黎秩回答之前說:“枝枝啊,正好也到吃午飯的時辰了,既然百裏少俠有心邀約,那咱們也不好推辭,就一起去吧。”
黎秩本也不打算答應,聽蕭涵這麽說,看了看日頭,也便點了頭。
三人一塊下了樓,坐在大堂飯廳裏,氣氛有些尴尬。
百裏尋顯然有話要對黎秩說,或許跟上回黎秩去楊柳山莊時落下的馬有關,他從中猜測出來黎秩也許跟救下莫雲裳的神秘人有關,也或許是其他原因。黎秩不愛撒謊,因此并不多言,蕭涵則莫名地防備着百裏尋。
照黎秩看來,蕭世子就是入戲太深。不過這一頓飯到底沒吃成。
剛點好菜,浩然山莊的弟子就過來找百裏尋,說是有人将密信送來,說這次目标是七星堂的孫少主。
百裏尋站了起來,“什麽密信?”
原先并沒有這回事,那弟子也是一臉迷茫,“不知道,一個小乞丐送來的,陸師姐和裴炔他們已先出去找孫少主了,讓我回來知會百裏師兄。”
正事要緊,百裏尋只得先同黎秩告辭,讓那浩然山莊的弟子去找其他還在三清樓裏的六大門派的弟子,一行人一塊出門去找孫少主去了。
雖然大家都不喜歡孫少主,可失蹤的人的下落還是要查的。
蕭涵二人從頭到尾都沒出聲,直到三清樓一下子空了下來,黎秩才擱下茶杯問他:“要跟上去看看嗎?”
蕭涵點頭。
到了鬧市上,蕭涵納悶地問黎秩,“這事看着怪怪的,不過怎麽沒人去找盟主和六大門派的掌門?”
“有件事你可能不知道。”黎秩道:“七星堂堂主約陸盟主跟六大門派前往七星堂詳談紅花令一事,今早他們已經帶上一半弟子過去了。”
“我怎麽不知道?”蕭涵驚愕。
黎秩斜睨着他,“你還在睡。”
蕭涵面不改色問:“将一半弟子都帶過去,是要跟七星堂撕破臉皮?不過他們居然沒有帶上孫少主。”
“估計是留着當人質吧。”黎秩随口應道:“七星堂做事向來不擇手段,武林盟未必真的相信他們。”
這次過去固然是有威懾的意思,畢竟死在紅花令下的正道人士可不少,而兇手的确是七星堂的人,哪怕七星堂不願意承認。而留守在三清樓的弟子,還需要繼續尋找失蹤的人。
七星堂少主嚣張慣了,他要出門,也沒人攔得住,幸好餘下的武林盟弟子裏為首的裴炔讓人暗中跟蹤,一行人也很快找到了孫少主所在。
已近黃昏,黎秩和蕭涵站在春波苑前。
花燈彩綢,紅袖招搖。
脂粉甜膩的香氣從花樓裏飄出來,直直覆蓋了整個江面。
蕭涵被嗆得輕咳一聲,側首跟黎秩小聲嘀咕起來,“這個孫少主面上功夫都不肯做,說好的來協助調查,還沒兩天,就調查到青樓裏了?”
黎秩看了眼花樓上春波苑這個名字,不太想進去。不過蕭世子要進去,黎秩再想敷衍,面上功夫也要做做的,兩人只得擺脫門前那些衣料極少且熱情似火的姑娘們進了樓。
春波苑很大,來尋歡作樂的人也極多,即便此刻天還沒黑,春波苑才剛剛開門沒多久,兩人剛一進來就被姑娘們圍了起來,尤其是蕭涵。
怪蕭涵易容時不願弄得醜些,衣料又是上乘的,相比之下,黎秩那一幅落拓書生的模樣就已經讓許多姑娘自行避開,他一搖頭,身邊就沒人了。随後黎秩就站在邊上看着蕭涵狼狽的模樣,閑适的表情仿佛是在看戲。
待蕭涵縮手縮腳地鑽出來時,面上雖是易容了看不見,耳根卻是憋紅了,衣襟上還留了一抹口脂印,他也顧不上整理,就拖着黎秩走了。
“我在樓上找,你在樓下找。”
蕭涵以袖遮臉,做賊似的在柱子紅紗後探出頭。
黎秩暗嗤一聲,光明正大地走出來,“何必麻煩。”
“喂!”
蕭涵瞪大眼睛,遮着臉追上。
黎秩眯起眼睛看向樓上一個身影,腳下一刻沒停,緊追着前方那個六大門派的弟子。追到後院,絲竹與歡笑聲已被那座花樓隔離開來。
二人順着長廊走下去,前方的弟子早已沒了影,所幸沒多久,就見到了前方不遠處一座臨水而建的紅樓,前院有多熱鬧,這裏就有多安靜。
想必也是那些雅客常來之處。
蕭涵自覺走到前面,到了樓前。
衣着鮮豔鬓邊插花的女子用手裏團扇将二人攔下,嘴角挂着嫣然的笑容,嗓音甜膩,“二位貴客也是進去找我家紅蕊的?可她眼下有客呢。”
蕭涵一看就知這是花樓的老板,想起剛才的遭遇,他快速退到黎秩身後。黎秩斜了他一眼,蕭涵當即會意這是在嫌棄他,羞愧地低下了頭。
黎秩只得開口,“剛才有人進去了。”
老板不否認,笑說:“今夜來找紅蕊那位客人的倒是不少,不過若讓你們進去了,這不合規矩。”
黎秩也不廢話,“要怎樣才合規矩。”
老板伸出塗滿蔻丹的五指搓了搓,“可不就是這點規矩嗎。”
看上去就沒錢的黎秩別開臉看向紅樓內,意思不言而喻。
老板悠悠笑道:“公子混江湖,不會不知道春波苑是花間派的地盤吧,在我這,可不興賒賬。”
蕭涵驚得拉緊黎秩的衣袖,“也是你們邪道的!”
黎秩記得他早該知道伏月教跟同道也從來不合的,看出了眼前這個老板是個內家高手,便跟蕭涵說:“想進去就給銀子,叫她讓路。”
蕭涵卻一臉沉重。
黎秩将自己的衣袖扯回來,蕭涵不肯放,小聲說了一句話。
“什麽?”黎秩沒聽清。
蕭涵湊近他耳邊說:“我沒帶銀子。”
黎秩轉身就走,“那回吧。”
可蕭涵死死拉着他的袖子,黎秩也走不開,蕭涵一臉祈求地看着他,俨然是非要進去不可。
黎秩面上也很冰冷,“你沒錢。”
“我平時出門都不帶銀子的。”蕭涵解釋道:“都是燕七給的。”
“那你去找燕七。”
蕭涵忙搖頭,抓緊他的袖子說:“不,到時候就沒戲看了!”
“你是想看戲還是想抓人?”
看黎秩不耐煩了,蕭涵眨巴眼睛,竟晃起他的衣袖軟聲撒嬌,“枝枝你最好了,你就借我點錢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