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去往廚房的一路上都沒碰上什麽人,不過到廚房門外時黎秩二人發現門是開着的,燭光将一個人影映在窗紙上,鬓發如雲,是個年輕女子。

黎秩帶着蕭涵走了進去。

桌前坐着的黃衣女子聽到聲響看來,待看清來人後,臉上的欣喜轉瞬變為失望,笑容勉強地朝二人點點頭。黎秩回以颔首,掃了眼桌上兩碗噴香的鴨血粉絲湯,便向竈頭走去,蕭涵則好脾氣地跟那女子打了個招呼。

“我們來找些吃的。”

黃衣女子不知為何跟着起身。

在翻遍竈頭上的所有鍋碗瓢盆後,都沒找到能吃的東西,黎秩回身靜靜看向一臉期待的蕭涵,正要打破他的希望,那黃衣女子便開了口。

“三清樓眼下人比較多,廚房裏也便沒有留下什麽多餘的飯菜,現做的話……”黃衣女子笑容裏有些歉意,“僅剩的材料已經被我用完了。”

蕭涵張嘴啊了一聲,摸着咕咕叫的肚子迷茫地看向黎秩。

黎秩一臉冷漠,就算廚房還有材料他也不會動手現做的。

但黃衣女子又主動說:“我做了些吃的,等的人沒來,就要涼了,二位若不介意,不如坐下一起吃?”

黎秩向來信奉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的真理,可初出江湖還餓着肚子的蕭涵就不一樣了,聞言感激地猛點頭,“那我就不客氣了,多謝姑娘!”

黎秩靜默片刻,看了看桌上那兩碗鮮香的鴨血粉絲湯,又看了看已經坐在桌邊拿起筷子就要開吃的蕭涵,到底還是走過去坐在了對面。

蕭涵餓狠了,就着碗口喝了一口熱湯後,一臉滿足地嘆了口氣,黎秩也不阻止,看他吃了兩口沒中毒倒地,還吃得很香,這才拿起筷子。

“姑娘廚藝真好,這是我吃過最好吃的鴨血粉絲湯!”蕭涵贊道。

“少俠說笑了。”黃衣女子坐回原處,清秀的眉間籠着幾分愁緒,看上去情緒不高,但很有禮貌,她問:“二位少俠也是來參加武林大會的吧。”

黎秩默默挑起一筷子粉絲送到嘴裏,眸光随之閃爍了下,确定蕭涵沒有在撒謊,這粉絲湯味道的确不錯,本來不怎麽餓的他也認真開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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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涵自我介紹道:“我是碧水山莊的少莊主肖遠之,不過碧水山莊就是一個小地方,姑娘估計沒聽過。”

不說六大門派的新人們,實則連黎秩都從未聽說過什麽碧水山莊。

可這黃衣女子竟點了點頭,“原來是肖少莊主。今日聽一些同道說起過,碧水山莊來了一對斷袖伴侶,方才初見,想來就該是二位。”

蕭涵頓時樂了,不過短短半日,武林盟的新人同道們都知道他跟黎秩是一對斷袖伴侶了。他得意地看了看好像什麽都聽不到安靜吃粉絲的黎秩,又說:“正是,這是我的伴侶李知,他身體不适,平日話少,姑娘莫怪。”

“自然不會,早有聽聞李少俠的經歷,我能理解。”黃衣女子面露了然之色,想了想又道:“對了,我是仙霞派的弟子,我叫薛菱。”

黎秩都不知道自己經歷了什麽,蕭涵倒是從善如流,“原來是薛姑娘。”

大半夜在廚房遇到的脾氣都不算壞的兩個年輕同道就這樣聊了起來,自甘淪為背景板的黎秩面前的碗不知不覺見了底,他不動聲色放下筷子,抿了抿沾上湯汁後多了幾分血色的唇,目光落到蕭涵面前還剩下大半的面碗上。

蕭涵沒留意到黎秩的小動作,說着說着就說起了這次六大門派的少年弟子們失蹤的事情,面露窘迫之色。“我與枝枝來得晚,對這事不甚清楚,薛姑娘可否方便與我們說說?”

蕭涵說完,忽然放下筷子取出手帕,送到黎秩嘴邊。

黎秩眸光一頓,默不作聲接過手帕并收回了視線。

前一刻還宛如陌生人的二人被這一個小動作迅速拉近,薛菱眼裏流露出幾分類似羨慕的神情,點頭道:“有何不可?不過此事說來話長。”

半個月前,紅花令剛出現沒多久,在三清樓召開武林大會的邀請帖送出去後,正道各門派的弟子們便開始往金華趕。而來得早的一些弟子中,最早失蹤的是九華山的一名年輕弟子,當時還無人留意,直到後面另外幾個門派失蹤的弟子越來越多,還包括了六大門派的其他武林門派的子弟,武林盟這才察覺出異常。至今,武林盟莫名失蹤的年輕弟子們已有八人,多半是這幾年在江湖上有點名聲的新秀,餘下的也是哪家山莊少主或是哪個幫派少主。

“這些人在各門派裏都很重要,還有兩位少主。”薛菱說了其中幾人的名字,道:“華山派掌門認為,歹人擄走他們,是在挑釁武林正道。”

蕭涵問:“他們至今音訊全無?”

薛菱搖頭,“生死不知。”

蕭涵總結了下今日得來的所有消息,“都是各家舉足輕重的年輕弟子,都在金華附近失蹤,就在六大門派眼皮子下,竟然至今沒找到人。”

薛菱也嘆道:“先前紅花令一事,六大門派已是焦頭爛額脫不開身,眼下七星堂少主又來了三清樓,我看盟主與幾位掌門也正頭疼呢。”

“這孫少主來這到底是協助調查還是來搗亂的?”蕭涵好奇道。

薛菱聞言笑了笑,她看着健談好說話,但始終透着一股疏離意味。“難說。七星堂到底是邪門歪道,目的為何除了他們自己沒人知道。”

蕭涵兩眼一亮,仿佛找到了知音,“薛姑娘也覺得七星堂那幫人有問題?我初出江湖,也不知七星堂底細,不過同樣是邪門歪道,為何先前紅花令一事還未水落石出武林盟都敢問責伏月教,這次對七星堂卻如此客氣?”

說起這個,黎秩擡眼看了過來。

這個話題有些敏感,薛菱卻神色如常地道:“肖少莊主初出江湖,對此事不了解也正常。兩年前,伏月教複起,新任魔教教主出山,頭一個打的就是當時聲勢極大的七星堂。七星堂技不如人,許是怕被魔教端了,開始頻頻向武林盟示好,也因為伏月教的複起,原本就與魔教為宿敵的武林盟也不得不多加提防,加上七星堂這兩年的确低調不少,早年與武林盟緊繃的關系已緩和不少,武林盟才會對七星堂如此。”

蕭涵點點頭表示理解,“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七星堂的用意很明顯。武林盟也擔憂七星堂轉投伏月教,沒有證據也不好撕破臉面。”

“大抵如此吧。”薛菱大概是不怎麽關心武林紛争的,聽見外頭隐約傳來打更聲,眼底忽地一黯,“三更了。”

蕭涵應道:“是啊,不早了。”

薛菱嘴角的笑意幾近于無,“我該回去了,晚了師姐會擔心。”

蕭涵忙道:“我送姑娘吧。”

薛菱搖搖頭,意味不明地看了蕭涵和黎秩很久,久到蕭涵都不自在起來,在黎秩心下警鈴響起,懷疑她是否看出什麽時,薛菱忽而笑嘆一聲。

“二位能破鏡重圓,實乃天定情緣,真叫人羨慕不已。”

黎秩:……不是的。

沒有機會給黎秩解釋,蕭涵迅速回道:“姑娘何必羨慕,以姑娘的才情,不久後定會覓得良人。”

薛菱只敷衍地笑了笑,沒再說什麽,起身便與二人告辭。

看着薛菱的身影沒入蒼茫夜色中,黎秩才轉過臉,提醒開始對着涼了的鴨血粉絲湯大快朵頤的蕭涵。

“以後不要在外面亂說話,撒謊不過張張嘴,圓謊卻不易。”

蕭涵不以為意地擺擺手,埋頭面碗,将腮幫子塞得滿滿的,看着的确像是一幅餓極了的模樣,難為他剛才居然能忍得住跟薛菱打探消息。

黎秩正要說些什麽,門前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他眸光一斂,朝門前看去,一個黑衣挺拔的身影已到了廚房門前,将裏面的狀況一覽無餘。

蕭涵剛好喝完最後一口湯,愣愣放下碗看向那個黑衣青年,随後與黎秩對了一眼,做了一個口型。黎秩一眼就看懂了,他在說一個名字。

裴炔。今日在街上見過一回,黎秩評價還頗高的那位。

匆匆趕來的裴少俠在廚房裏找了一圈,随後快步走到二人面前,“可有見到仙霞派的薛菱薛姑娘?”

蕭涵誠實道:“剛走了。”

裴炔劍眉一皺,似有些懊惱。緊接着吸了吸鼻子,看向了桌上兩個空碗,暖黃的燭光映照下,碗底一層淺淺的油光仿佛還散發着鮮香。

蕭涵忽然福至心靈,解釋說:“這是薛姑娘親手做的粉絲湯,少俠來的晚了,現在廚房沒吃的也沒有材料,若餓了,只能去外面找食了。”

黎秩遞了一個眼神給蕭涵,讓他閉嘴,對方行色匆匆深夜來此,顯然不是像他們這樣來吃夜宵的。

果然,裴炔聽到這話,萬年不變的冷面臉色變得有些難看,他看了蕭涵一眼,二話沒說轉身就走。

蕭涵迷茫又無辜地對着裴少俠的背影,“他為什麽瞪我?”

黎秩道:“今日看了那麽多江湖日報,可知道裴少俠連拒武林盟主之女與仙霞派掌門侄女婚事一事?”

“原來薛姑娘就是那個仙霞派掌門侄女?”蕭涵頓時恍然,摸着下巴說:“隐隐約約有聽說啦。”

黎秩斜了他一眼,“好好說話。”

蕭涵輕咳一聲,湊近黎秩,眼珠子亮晶晶地八卦起來。

“我在三個月前江湖日報上看到,這位裴少俠出江湖沒兩年,因劍術超群得不少武林前輩青睐,且還豔福不淺,一個是同道知己武林盟主之女陸晚秋,一個是青梅竹馬仙霞派掌門侄女薛菱,先前他婉拒陸晚秋,大家都以為他的真愛是薛菱,可誰知仙霞派婚禮都備好了,他卻要悔婚,不說仙霞派面上無光,薛姑娘怕也不好受,他卻郎心如鐵頭也不回就走了,真是個渣男。”

“我看過那一期,不用重複給我聽。”黎秩淡然道,“我只是在回答你,今夜薛菱等的人是裴炔,粉絲也是給他做的,而我們吃了他的粉絲。”

“拒婚之後還約薛姑娘深夜廚房相會給他煮粉絲?這麽看來此人更惡劣了啊。”蕭涵認真分析道:“我是看枝枝對裴炔評價那麽高,才多留意了他一下,沒想到他是這樣的人。枝枝,你可要記住,有的人看起來端方正直,其實內裏很可能是個花心渣男,尤其是像裴炔這樣的,你可不能上他的當。”

這是在說你自己嗎?黎秩有些困惑,他知道蕭涵的腦回路跟自己不太一樣,也無意跟他瞎扯下去,遂起身道:“天色不早了,回去睡覺。”

“哎!”蕭涵提醒,“碗還沒洗呢!”

黎秩當沒聽見,快步走出廚房。

蕭涵猶豫了下,還是有始有終地收拾好碗筷放進木盤裏,這才追出去,快回到客房時終于追上人。

這會兒夜已深,大家該都睡下了,兩人的腳步放得很輕。

因為黎秩不等他,蕭涵嘀咕了好幾句,冷不丁又驚呼一聲。

黎秩停下腳步,站在樓梯上冷冷地俯視着他,頗有問罪之意。

蕭涵讨好地笑了笑,壓着聲音說:“我只是想到了一件事。”

黎秩沒問,自顧自上樓。

蕭涵忙不疊跟上,主動說道:“剛才薛姑娘跟我們說的那幾個失蹤的人,我當時覺得耳熟,現在想起來,我看江湖日報時見到過那幾個名字。”

黎秩頓了頓,“新秀名人榜?”

“不,有幾個沒在榜上。”蕭涵道:“就是江湖日報。尤其是青城派的少主,日報上說他與未婚妻臨近婚期時忽然解除婚約,是因他在外面養了十幾個外室,其他幾個人,也都是日報上有過姓名且被抨擊過的負心渣男。”

黎秩問:“你覺得這跟他們失蹤有關?”

蕭涵沒敢确定,只說:“這也是那幾個人的又一個共同點。”他想了想,一臉正色地跟黎秩說:“還有枝枝你評價極高的那個裴炔。”

黎秩莫名其妙,“跟他有什麽關系?”他何時對裴炔評價極高?

蕭涵煞有其事地道:“倘若負心渣男是他們失蹤的主要因素之一,那麽我猜測,下一個失蹤的人,就該是負心陸姑娘和薛姑娘的裴渣男。”

黎秩一言不發朝房間走去。

蕭涵追到房門,還在喋喋不休。

“我的直覺一向很準的,裴炔說不定真的會失蹤。”

黎秩走向床邊,“我只感覺到你對他的敵意。”他沒問為什麽,只跟蕭涵說:“三更過半了,睡覺。”

蕭涵張了張口,在黎秩冷幽幽的目光下乖乖閉嘴,關上門回到自己簡陋的地鋪上,卻直勾勾看着黎秩。

看着黎秩躺回床上,蒼白的側臉似乎格外的瘦削。

黎秩沒法閉眼,實在是蕭涵的視線太過專注,叫他無法忽視,他轉過來,眼底有些無奈,“睡覺。”他覺得帶孩子都沒有帶蕭世子睡覺累。

蕭涵朝他伸出一根手指,“我可以再問一個問題嗎。”

他的表情很認真,仿佛在說,今晚不問出來誰都別睡了。

黎秩閉了閉眼道:“問。”

“是關于你們伏月教的問題。”蕭涵很好奇,“聽說這屆魔教教主很年輕,也很厲害,不過我只想知道,魔教教主為什麽會當上魔教教主。”

黎秩語氣随意道:“他爹是魔教教主。”

蕭涵更好奇了,他翻過身,趴在枕頭上看着黎秩,眼神灼灼,“那他爹為什麽不當魔教教主了呢?”

這是蕭世子的第二個問題了。黎秩本可以不回答,但他睜開眼睛,靜靜地望着床帳須臾後,說道:“他有瘋症,跑出去後再沒回來過。”

蕭涵點點頭,“那為什麽……”

“你的問題太多了。”

黎秩重又阖上眼,分明嗓音未變,卻叫蕭涵察覺到一絲寒意,“睡覺,我不想再提醒你第三遍。”

已經超過三遍了。蕭涵心下反駁,卻沒敢再說話,抱着枕頭躺回去,桃花眼轉了轉,看向光線幽暗的房梁之上,雙目放空,不知在想什麽。

房間裏徹底安靜下來,蕭涵能清晰聽到自己的呼吸聲,他不知又想到了什麽,側過身看向黎秩,動作間被褥發出了窸窸窣窣的細微聲響。

桌上燭火已快燃盡,忽明忽滅,房間裏光線甚是昏暗。

可黎秩躺在那裏,只蓋了一件薄薄的半舊披風,半宿都沒動作過,原本清瘦的身形看去越發單薄冰冷。

好像一點人氣都沒有。

蕭世子看了許久,清俊的眉頭皺了皺,擁着被子坐起來,他抱着自己蓋着的那床被子走向黎秩,輕輕地蓋在了他身上,這才露出了滿意的神情,回去抱住自己僅剩的一床墊在地上的被褥,将自己卷起來,雖然看去有些凄涼,這次卻很快就閉上眼睡了過去。

微風自窗縫鑽進來,噗地一下吹滅燭火,整個房間陷入了黑暗當中,幸而此刻窗外明月撥開雲霧,幾縷銀色光芒灑在窗紙上,依稀照出光影。

本該睡着的黎秩在黑暗中睜開雙眼,他看了眼身上的錦被,動作極輕地側過身,看向地上蜷成毛毛蟲似的一條,清幽眼底略過一抹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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