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蕭涵愣了愣,似乎沒想到黎秩會這麽跟他說話,他還是眼巴巴地看着江上的畫舫,暗示別人家的少爺都有畫舫了,枝枝卻不肯帶他去玩。
黎秩郎心如鐵,只想将自己的衣袖扯出來,奈何不知蕭世子是吃什麽長大的,力氣大得很,除非他當場斷袖,否則都要被他糾纏不放。
就在黎秩忍無可忍時,蕭涵妥協了,“那好吧,不要畫舫,小船也可以。”他遺憾地放棄了畫舫,轉而看向江邊的幾條烏蓬小船。
黎秩冷笑,“你別想從我身上再摳出一個銅板。”
半盞茶後,黎秩木着臉上了烏蓬小船,也是真的兩袖清風了。
誰也防不住蕭世子要錢,當黎秩反應過來他手快地在自己錢袋裏掏錢時,他已經拿着僅剩的三兩碎銀子去租了一條破舊的烏蓬小船了。
事實上,三兩銀子甚至可以直接買下這條簡陋的小船。
于是沒人講價,艄公得知蕭涵不需要人撐船後就跑了。
蕭世子正興致勃勃地撐着船槳,将小船推送到江上,身後一抹單薄青衣冷幽幽地說道:“十倍。”
“好好好,百倍都沒問題。”蕭涵很好脾氣地應了。
黎秩神色稍霁,心下新添一筆三百兩的賬,等着到時候燕七來付錢。左右他現在是一個銅板都沒了,世子是絕對養不起的,燕七必須出現!
蕭世子掌舵技術極差,整條小船搖搖晃晃地晃蕩到了江上,黎秩腳下再穩也早早坐下,望向漸漸遠去的花街盛景,眼裏似燃着一簇火花。
借着江上漁火見到這一幕,蕭涵眨了眨眼睛,扔下船槳湊過來,“有沒有人說過,你的眼睛很好看。”
黎秩回過神,微皺着眉頭看他。
蕭涵竟能在他清澈的眼底看到自己的臉,無不是新奇地盯着他看了很久,仿佛在照鏡子一樣,“我真想知道,枝枝你到底長什麽模樣。”
黎秩偏開臉沒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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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涵讨了個沒趣,站起來又想劃船,可因烏蓬小船本就不夠平穩,一個大幅度的動作便輕易叫小船劇烈搖晃起來,蕭涵身形一晃,險些落水。
黎秩趕緊伸手去拉,不想這人轉了個方向,竟朝他撲了過來……
江面蕩起水波,層層溢向遠處。
小船安穩下來,蕭涵撲到黎秩身上,壓得黎秩胸口生疼,他卻無辜地看着與他幾乎臉貼着臉的人。只要一低頭,他就能觸碰到黎秩的唇。
黎秩狼狽地躺在小船上,心底萬分懊悔,他就不該拉那一把!
“起來。”黎秩道。
其實只要他輕輕一動就能将人掀翻,不過這樣的話這人鐵定是要掉江裏的,他不确定蕭涵會不會水。
誰知蕭涵非但不聽話,還低下頭将腦袋趴到黎秩胸膛上,故意耍賴說:“不要。枝枝,我害怕。”
黎秩冷下臉,擡手推蕭涵的臉,“不起就把你扔水裏。”
蕭涵哼哼唧唧,伸手抱住黎秩的腰就是不肯起來。
于是黎秩的手抓住了蕭涵的衣襟,在将他丢下水之前,他忽然擡起頭來看天,“哎呀,下雨啦!”
黎秩頓了頓,垂眸看向胸口那個毛茸茸又沉甸甸的腦袋。
果真有幾絲微雨飄落下來,滴在兩人臉上,透着一絲涼意。
這回不必說,蕭涵抹掉水珠就匆忙爬起來,還拉了黎秩一把,“枝枝不能淋雨的,你快進去躲一躲。”
小雨随之緩緩覆蓋了江面,黎秩沒有反駁,主動鑽進船篷下,見蕭涵也彎着腰跟進來,長腿一攔。
“去劃船,回岸上。”
“啊?”蕭涵一臉你好狠心的看着黎秩,到底還是癟着嘴出去了,不過很快又回頭鑽進了船篷下,撓了撓臉頰小聲說道:“船槳掉下去了。”
黎秩臉都黑了,冷冷看着蕭涵,“怎麽不是你掉下去了。”
“是真的。”蕭涵委屈道:“就是剛才不小心掉下水了。”
船篷前頭挂着一個燈籠,空茫茫的江上似乎只餘這一道微光。
“怎麽辦?”蕭涵苦惱道。
黎秩今晚要被他氣死,可不知為何,他對蕭涵總比旁人多幾分耐心。他深吸口氣,語氣還是涼飕飕的,“罷了,等船自己漂到岸上吧。”
“這也可以啊?”蕭涵一臉驚詫。
黎秩譏諷地看向他。蕭涵一看,愧疚得腦袋垂到了胸口。
外面還飄着雨,不知蕭涵把小船劃到了江上那個角落,方圓數裏都沒看到岸,黎秩只能認命等天亮。
蕭涵也想到了這點,“那我們先睡一覺吧。”說着,他十分自然地躺了下來,枕在了黎秩腿上。
黎秩:“……你幹什麽?!”
蕭涵仰頭看向他,臉上愧疚全無,被一種名為羞澀的東西取代,目光閃躲,嘴角微揚起來。許是江上太過安靜,他的聲音也變得格外溫柔。
“枝枝你看,我們現在這樣,像不像三年前那樣?”蕭涵懷念道:“那夜我高熱不退,身邊的人都不在,你就是這樣讓我躺在身邊,照顧了我好幾天,那時候的你可溫柔了。”
黎秩:“……”
溫柔這個詞,向來跟黎秩不沾邊。
只是聽蕭涵說起三年前,黎秩要掀翻他的手收了回去。
三年前,确有其事。
當時誰也沒想到蕭涵會跑出來擋刀,黎秩當場就罵了一句別擋道,三兩下将好友要抓的采花賊拿下,叫蕭涵愣了許久,才知道自己真的是自作多情。只是當夜同樣下起了雨,為了避雨,他們一起去了附近的城隍廟。
那時候還未表露身份的蕭世子,自己受了傷,明知那白衣姑娘功夫極好,看見她被采花賊劃破的衣裳時,還是除下了外袍蓋在姑娘身上。
當時那采花賊陰陽怪氣地罵他眼瞎,蕭涵還不知其中深意。他只知道,清早醒來,那姑娘早已帶上采花賊走了,若不是手臂上的傷口還在隐隐作痛,他甚至以為那一夜只是一場夢,也沒想到再見白衣姑娘會那麽快。
本是表姐胡鬧,可看到江月樓推出來的叫枝枝的姑娘時,蕭涵收回了婉拒的本意,心道他們果真有緣。
帶枝枝回王府時走了水路,卻只租了一條小畫舫。
上了船,蕭涵就病倒了,他沒讓侍衛跟随,是怕他們禀報家中叫人憂心,也不打算讓人知道他受了傷。
而後渾渾噩噩中,一股涼意貼近眉心,也讓蕭涵清醒過來。他睜開眼睛,迷蒙的視線裏是那個名叫枝枝的姑娘,她的手背輕觸蕭涵額頭,見他醒來,一如既往的少話,本有些沙啞低沉的嗓音如一道清流淌入蕭涵心間。
“喝藥。”
蕭涵驚覺自己正枕在枝枝姑娘的腿上,他紅着臉掙紮着起來,“男女授受不親,這于理不合……”
“江湖兒女,不拘小節。”枝枝姑娘的嗓音還是那麽冷淡。
蕭涵有些抗拒,除了母親,他從未像這樣躺在一個女子腿上。
“或者你想要艄公的女兒來照顧你?”
艄公的女兒還不足六歲……蕭涵覺得這得反過來自己照顧她。
畫舫慢吞吞行了三日,那名為枝枝的姑娘就照料了他三日。
也許人一旦病了,身心都會變得脆弱,那時出現過且給與了他幫助的人,往往會被記得很久,很深,讓人每次想起來,都仿佛還在當年。
……
借着燈籠微弱的光芒,黎秩望向船篷外的寂靜雨幕。
除了人換了模樣,好像還在三年前江上泛舟的那個春雨夜。
蕭涵揚唇輕笑,無端的有些溫暖,“我那時就想,枝枝真好啊。”
黎秩看了看枕在他腿上耍賴的人,還是更心疼自己一夜被花光的私房錢,“回去之後找燕七,叫他還錢,八百兩,一個銅板也不能少。”
蕭涵沉默了,然後開始裝死。裝着裝着,最後竟然真的睡着了。
黎秩也有些奇怪,從頭到尾竟都沒有推開蕭涵。也許是因為蕭世子的身體溫熱的像暖爐一樣,在這樣凄涼的雨夜裏能讓他感到暖和些許。
烏蓬小船在雨中晃晃悠悠,随風而行。
蕭涵醒來時,天已大亮,他擡手擋了擋刺眼的天光,待視線清明,一擡頭就見到了黎秩的臉。他的易容絕對很成功,那麽近都看不出任何破綻。
也就在這時,黎秩那雙清幽的眸子看向了他,“還不起來?”
他的聲音有點冷,蕭涵察覺到這一點,趕緊爬了起來。
風雨早已停下,可他們還在江上,也終于看到了岸。在數十丈外,有一片郁郁蔥蔥的青翠竹林。
“這是哪兒啊……”蕭涵問。
“城郊。”黎秩将手按在了雙膝上,用內力緩和雙腿的麻痹的同時,不着痕跡地瞪了蕭涵一眼。
蕭涵已經鑽出了船篷。
日頭初升,江上白霧缭繞,讓人有種置身仙境的錯覺。
“好遠啊!”蕭涵眺望着對岸竹林,“我們要怎麽過去?”
黎秩腳步略僵硬地走了出來,實在不想理會蕭涵。不過在走到他身邊時,黎秩忽然有了個新主意。
“送你上岸,二百五十兩。”
蕭涵不可置信地說:“這是趁火打劫,枝枝你怎麽可以這樣?”
黎秩冷哼一聲。一襲青衣立在船頭,身形竟顯得孤傲缥缈。
蕭涵別無他法,只得點頭,又好奇不已,“那我們怎麽上岸。”
黎秩計劃得逞,回頭斜了他一眼,蕭涵覺得他這一眼裏包含了很多東西,譬如驕傲,還有鄙視,然後他看到黎秩将一只手按在自己肩上。
下一瞬,肩頭一緊腳下騰空。
青影似飛鴻在江上掠過,快如閃電,幾個呼吸間已自烏蓬小船上穩穩落到了數十丈外的竹林前。
腳踩到地面好半晌後,蕭涵才合上嘴巴,一臉欽佩地朝黎秩豎起了大拇指,“好厲害的輕功……我終于明白當初江月樓為何請你去抓人了。”
那采花賊偷學了武當的輕功梯雲縱,當世又有幾人追得上?但黎秩可以,他的輕功比梯雲縱還玄妙。
黎秩微揚起下巴,沿着岸邊走去,只留下一句話——
“叫燕七出來給錢。”
再回到三清樓時,日頭已快升到正中。兩人都餓了一夜,回房簡單洗漱後一起去大堂吃飯。
幸好三清樓內武林大會期間武林盟中人吃飯都不需要銀子,二人坐下等菜時,順道打聽昨夜春波苑回來後的後續,他們出入三清樓兩日,不少人也眼熟了,打探點消息不成問題。
昨夜至今也沒發生什麽事,那密信好像真的只是逗他們玩,還叫他們得罪了孫少主。據聞孫少主回來後氣急敗壞,跟裴炔等人吵了一架。
只是目前那些失蹤的弟子們還沒有下落,為避免又有人不幸着道,華山派大師兄華栖遲提醒大家這段時間盡量不要獨行,尤其是男子。
蕭涵深以為然,“失蹤的都是男子,雖說已有三五日沒人出事了,可還是要小心,尤其是枝枝你。”
黎秩已經習慣了他的胡言亂語,理都沒理抄起筷子吃涼菜。
蕭涵撓了撓臉繼續說道:“據說失蹤的少俠們個個都是英俊非凡,我覺得華栖遲說的很有道理,這關頭男孩子一定要保護好自己,尤其是枝枝你這麽好看的,幕後真兇說不定會對你一見鐘情,然後趁我不在把你偷走。”
黎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