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華山派大師兄的話還是很有影響力的,三清樓三十多名男弟子都沒敢再獨行,據說華栖遲和裴炔等人設了個套,讓幾個六大門派中小有名氣的新秀獨自出去溜達了一圈,盼着引蛇出洞,然而入夜時照常還是無功而返。
自六大門派齊聚,連日下來,可以說是金華每一家每一戶都被武林盟的人明裏暗裏查過了,卻至今仍沒找到失蹤的人的下落和半點線索。
黎秩看着平靜,一點也不着急,蕭涵跟着武林盟的人查着查着很快又自己玩去了,黎秩一向是冷眼旁觀,今日更是光明正大的白日補覺。
蕭涵鹌鹑似的蹲在屋裏看日報,沒敢吭聲。他昨晚剛花完了黎秩的私房錢,哪還敢惹惱黎秩?
不過黎秩補覺竟然是在打坐,蕭涵好奇地看了一個下午,不确定他睡着沒有,還爬到床上去看,但在被黎秩突然睜眼吓到後,他就沒敢再亂動,窩在了角落裏看書。可看着看着又忍不住看黎秩,而後也跟着睡着了。
昨夜在江上小舟漂泊,兩人顯然都沒有休息好。
到了飯點,窩在床腳睡着的蕭涵被黎秩踢醒了。
“吃飯。”黎秩扔下話出門。
蕭涵打着哈欠追上去。
他們來得早,大堂裏還有座位,蕭涵主動去叫菜,碰上六大門派的人時順道跟熱情的女弟子們打聽到今日計劃落空的事。晌午回來時要不是華山派大師兄他們早就走了,蕭涵也想跟上去看熱鬧,聽到結果也不由惋惜。
不想在大堂角落找着黎秩時,他同桌已經坐滿了,其中一人正是百裏尋,蕭涵趕緊皺着臉上前。
“枝枝,我讓廚房炖了雞湯,你一會兒要多喝點,快點養好身體。”蕭涵一屁股擠到黎秩身邊,肩并肩坐在同一條長凳上,目光不善地盯着同桌三人,又說:“可惜沒有你最愛吃的棗泥糕,等會兒吃完飯我再出去買。”
說到最後,蕭涵意味深長的目光轉了一圈後回到黎秩身上。
黎秩并不很愛吃棗泥糕,只是有一段時間嘗新鮮時常吃。
不巧,那段時間就是三年前他去平陽王府的時候。
前天蕭世子見到他時還控訴過,就是因為黎秩想吃那家的棗泥糕,他才會冒雨出門去賣,結果回來時黎秩就卷了他家老頭給的錢跑路了。
Advertisement
聽出深意的黎秩瞥了眼蕭涵,提起這個是想讓他內疚嗎?
而同桌三人見到蕭涵對待黎秩如此自然又親昵的态度,藍衣的年輕人當即面露了然,詢問蕭涵道:“這位,就是碧水山莊的肖少莊主吧?”
蕭涵覺得這人有些眼熟。
對方很快便自我介紹道:“我是衢州城的大夫陳清元,與李書生認得,前幾日給他看過病。”
蕭涵看了看陳清元,又看了眼不知何時湊上來的百裏尋,忽然和善地笑了,“原來是陳大夫。”
陳清元問:“肖少莊主知道我?”
蕭涵笑眯眯道:“當日請陳大夫給枝枝看過病。”
陳清元面露震驚,“貴人?”
蕭涵笑而不語。
只一個笑容,看黎秩也不曾否認,陳清元短短一個呼吸間,已經想到了很多,他一臉感慨地看向黎秩,“我就說,怎麽會有那麽奇怪的貴人,衢州城那麽多漂亮姑娘俊朗小夥看不上,偏偏派人送了那麽多禮物給你?”
黎秩面色平淡,默默喝茶。
陳清元不需要有人回應,自己就能跟自己聊起來,表情還十分激動,“原來是被你遺忘的舊愛啊!”
“……”
黎秩含着茶水不知該不該噴。
蕭涵入戲極快,他笑嘆道:“久別重逢,他早已不認得我,我也是怕吓着他,便想着先讨好他。”
陳清元的目光在冷淡的黎秩跟對着他含情脈脈簡直情聖模範的蕭涵之間來回,很是理解地說:“我懂。”只是他又有些愧疚,“只是當日,我還沒來得及給他看診,他就已經不見了。”
說着陳清元忙問黎秩,“那日我趕着去報信,待空閑下來再去找你時你已經不在家了,還有幾個奇怪的人在你家裏,你到底去哪兒了?”
“奇怪的人?”黎秩看向蕭涵。
蕭涵老實道:“是我,派人去你家收拾了一下。”他想到什麽,笑得格外溫柔地跟黎秩說:“我順道把小金小白小花它們都送回咱們家了。”
黎秩滿眼迷惑,“小金?小白?小花?”還有咱們家?
蕭涵道:“就是你養的魚啊。”他笑說:“待武林大會結束後,你跟我回家,就能再見到它們了。”
黎秩忍了半晌,才沒說出那幾條魚是養來吃的真相。
陳清元又說:“莫小公子那日受了驚吓,染了風寒,我這幾日都在照看他,今天才知道你也來了。”他身邊坐着個精神不大好的小孩,約莫五六歲,就在黎秩對面,白白嫩嫩的,正是他口中的楊柳山莊小公子。
陳清元向來負責,“擇日不如撞日,我既然收了貴人的診金,今日就給你看看吧,好叫貴人放心,我醫術尚可,在江南也是排得上名號的。”
當日他諸多糾纏,黎秩也拒絕過多次,今日不可能讓他給自己把脈。只是不等他拒絕,蕭涵倒先開了口,“不必,枝枝已經吃過藥了。”
陳清元愣了下,随後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也是,肖少莊主乃江湖中人,想必認得不少名醫,看李書生臉色也好了許多,我便不獻醜了。”
黎秩挑起眉梢,意味不明地看向顯然在讨好他的蕭涵。
同桌一直被忽視的百裏尋終于忍無可忍開了口,“李公子,你真的病了?”
陳清元快人快語,當即回道:“确實,上回我見他時,他臉色差極了,還咳了血,眼下看着氣色不錯,想來肖少莊主定是廢了不少功夫。”
蕭涵笑着點點頭,“應該的。”
百裏尋沒再問話,只是看着黎秩的眼神頗為擔憂。
不過浩然山莊陸晚秋等人也下樓來吃飯,百裏尋沒再留下,同黎秩告辭後就匆匆走了。他這一走,一桌四人都是一副松了口氣的樣子。
陳清元小聲道:“這不是武林盟主的關門弟子嗎?你們認得?”
黎秩淡淡道:“不熟。”
聞言蕭涵也笑開了,“不熟。”
這會兒武林盟的弟子們都下來吃飯了,樓下大堂已坐滿,小夥計提着食盒送到他們這桌上,陳清元接過道謝後起身準備走人。“我該走了,莫小姐也是風寒未愈,我得把飯菜送上去。”陳清元一手拎食盒一手牽着莫小公子,臨走前自懷裏取出一個錢袋,“對了,這是上回茶館裏人退回來的茶錢,人說了,貴人早給你付過茶錢了。”
陳清元特意看向蕭涵,心下想,這位貴人真有情趣。
可被放在桌上的錢袋沉甸甸的,絕對不止有十個銅板。
黎秩困惑地看向陳清元。
“貴人當初給的診金。”陳清元道:“三十兩金子。我既然沒給你看成病,那這診金我是收不下的,不過你們若身體不适可以來找我,我這段時間都會在三清樓,一直到武林大會結束,什麽時候回衢州城還不一定。”
黎秩看向錢袋的眼神灼熱了幾分,“你傍上莫小姐了?”
“胡說什麽呢!”陳清元當場紅了臉,發覺莫小公子也呆呆地看着他,他急忙解釋道:“我是來找人的,與莫小姐走得近是為她診治罷了!”
大堂裏人那麽多,總感覺所有人都聽到了黎秩的話,陳清元自己把自己羞紅了臉,忙提着食盒跟黎秩二人告辭,牽着莫小公子快步走了。
黎秩饒有興趣地看着他的背影,竟看出幾分落荒而逃來。
“枝枝再這樣看下去,我就要吃醋了。”
一個幽幽的聲音響起,似緊貼着耳朵,溫熱的氣息若有似無地打在臉側,黎秩不着痕跡往後頓了頓,一回頭就看到滿臉寫着幽怨的蕭涵。
“你跟陳清元很熟嗎?”蕭涵一臉很不高興的表情。
黎秩只将那天青色的錢袋拿起來掂了掂,沉甸甸的手感叫他語氣都輕快了不少,“不是你找來的人嗎?”
“我?”蕭涵愣了下,快速反應過來解釋道:“是燕七找來的,我只是聽說你身體不好,讓人先去看看你而已。”他又想起黎秩對陳清元的态度,雖然說話态度都是一樣的冷淡,可是黎秩從來不會主動跟他撐同一把傘,跟他說話時也遠沒有剛才打趣陳清元時的那樣,好像是相交甚深的老朋友般熟稔,反觀他,黎秩一直在防備他。蕭涵心裏不舒服了,一邊怪陳清元捷足先登,一邊很沒道理地罵道:“都怪燕七!”
黎秩不動聲色将錢袋收進袖中。
蕭涵不是沒看到,忍不住伸手過去,“這是他還我的診金吧?”
黎秩打開蕭涵的手,冷冷道:“在衢州城一直跟蹤我?”
蕭涵摸摸白皙手背上明顯的一抹紅,癟癟嘴不作聲了。
吃完晚飯,一直到入睡,蕭涵都沒再說話,耷拉着腦袋,渾身散發着憂傷的氣息,黎秩不禁多看了他幾眼。然而比耐性,蕭涵顯然不如黎秩。
地鋪上的蕭涵擡起頭,面容半隐在黑暗中,桃花眼一眨不眨看着閉眼躺好的黎秩,頗有些寂寞。
樓上樓下忽然響起密集的腳步聲,動靜不小,隔壁房間也動了起來,黎秩睜眼起身,“怎麽回事?”
蕭涵搖頭,“不知道啊。”
黎秩思索了下,下床穿衣,蕭涵跟在黎秩身後出門。
剛巧他們門前有個青城派的弟子匆忙走過,原本還在系腰帶,應該也跟他們一樣剛睡下沒多久。
“這位兄弟!”蕭涵将人攔下,“這是出什麽事了?”
那青城派的男弟子被拽住,見是這樣一個貴公子與病書生的組合,不由皺起眉頭,不過事情緊急,他也沒空以貌取人,“華山派的大師兄獨自出門至今未歸,許是出事了!”
說完那弟子系好了褲腰帶,推開蕭涵快步下了樓。而後不過多時,樓上樓下的客房基本都空了。
蕭涵摸着下巴道:“華栖遲讓大家不要獨自出門,自己卻一個人跑出去了?這莫非是他的誘敵之計?”
話還沒說完,黎秩已經走下樓了。
蕭涵趕忙追上,“你也要去?那等等我,我保護你!”
幸而三清樓門前一衆武林盟的弟子還沒走遠,黎秩和蕭涵跟了上去,順道還打聽到了詳情。
白日的誘敵之計失敗後華栖遲也一同回來了,擔憂還有其他人會出事,他讓同門派或者交好的男弟子們互相監督,入夜後最好都不要出門。
但華栖遲黃昏時又獨自一人出了三清樓,他如今算是留在三清樓的六大門派弟子之首,裴炔不屬六大門派,到底不能鎮住三清樓這麽多人,故而他該早去早回。只是過了兩個時辰竟還沒回來,弟子們便結伴出去尋人。
這也巧了,有人看到華栖遲在城西出現過,後來就沒了蹤跡。華山派的弟子們察覺不對,趕忙回來報信,這才有了這麽多人出去找人的動靜。
“所以今夜根本不是華栖遲心血來潮的誘敵之計?”蕭涵道。
城西很大,離夜市也遠,入了夜便顯得格外安靜,六大門派的弟子兵分幾路出去找人,因岔路太多,這條昏暗的小道上只餘下蕭涵和黎秩。
黎秩看似慢悠悠的,卻走得很快,蕭涵竟也沒拖後腿。
“枝枝啊,你說華栖遲會不會已經跟之前那些出事的弟子一樣失蹤了吧?”蕭涵話音戛然頓住,因為黎秩突然停了下來,看向街尾。
今夜無月,整個天地都是昏沉的,城西一角,看不到盡頭的幽深街尾如一頭隐藏在黑暗中的兇獸。
壓抑,詭秘。
“枝枝?”蕭涵喚了一聲。
黎秩忽然疾步朝街尾跑去,他用上了輕功,蕭涵反應過來時只見到一抹青色衣角消失在轉角處。
“枝枝!”
蕭涵的聲音被落得很遠,黎秩在街尾一座破落的老宅子前停下,這一片不見半點燈火,許是很久都沒有人住過,地面鋪了許多雜草枯葉。
所過之處響起嘎吱嘎吱的枯葉崩碎的細微聲音,黎秩頓了下,下一步踩上石階時沒再發出半點聲響,他一直走到老宅開了一道縫隙的大門前。
只容一人通過的門縫裏一片幽暗,褪色的門把上積了厚厚一層灰塵,一只蒼白修長的手靠近門把,幹淨的手指輕扣住鐵環,輕輕一推。
陳舊的大門發出吱呀的慘叫,将那道門縫緩緩拉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