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平陽王府的人來得很快,緊跟着掌櫃後腳進了大堂,确實帶了七八名官兵,為首之人,是個穿着黑色錦衣,腰佩彎刀一身傲氣的年輕人。

絕對不是世子,且是侍衛打扮,還是黎秩認識的人。

整個大堂都安靜下來,如臨大敵,只因多少年來從沒有哪一屆武林大會會像現在這樣被官兵包圍,雖說可能掌櫃的說的有點誇張。

武林盟主為首,領着六大門派的前輩們走了出來,将一幹弟子護在身後,氣氛頓時變得緊張起來。

卻見年輕人拱手道:“叨擾了,我等尋碧水山莊少莊主有事,不知少莊主可在?”燕七裝作不認識的環視衆人,就是不看門邊的世子。

燕七的禮貌讓衆人面面相觑,怎麽看,都覺得燕七不像是來尋仇的人,一來,他帶來的人不算多,二來他的态度很随和,看起來是個溫和的人。

蕭涵那桌的莫雲裳看見那張臉後,忽地低呼一聲,“是他!”

同桌幾人疑惑地看向她,包括心知肚明燕七當初上楊柳山莊相助時的确與莫雲裳碰過面的黎秩和蕭涵。莫雲裳秀麗的臉上揚起了笑,并未解釋,只用感激而又困惑的眼神看向燕七。

衆人不明所以,齊齊看向蕭涵。

蕭涵和黎秩于是又站了起來,他給了最先跳出來現在卻慫巴巴躲在了青城掌門身後的青城少主一個少見多怪的眼神,毫不掩飾眼裏的鄙夷。

衆目睽睽之下,話題中心,據說其父曾得罪過平陽王府的‘肖少莊主’蕭涵,悠然走到燕七面前,與燕七交換了一個眼神,“我在這。”

燕七身上的傲氣在世子面前消失無形,他還記得自己在演戲,當即恭敬地拱手行禮道:“少莊主在就好。我乃平陽王府世子的貼身侍衛燕七,今日來此,是奉世子命令向少莊主送上請柬,望少莊主務必來王府一敘。”

他果真雙手奉上一張請柬,上面還蓋着平陽王府世子的大印。

看起來好像真的不是來尋仇的,見燕七如此,衆人一頭霧水。

黎秩站在一旁靜靜看戲,他好像猜到了蕭涵在做什麽。

蕭涵似乎不太滿意衆人過于平淡的反應,接過請柬時又朝燕七使了一個眼色,燕七當即會意,僵着笑容朝身後的人揮了揮手。身後手捧長木盒的士兵恭敬上前,順勢打開了錦盒,一支二尺長的青玉||洞簫正靜靜躺在綢布之上,雕工精美,玉色通透瑩潤,晃得不少武林新人花了眼,不由低聲驚呼,如此一支玉簫,價格可不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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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七低咳一聲,繼續念臺詞,“聽聞肖少莊主的……夫人也在,我家世子與貴夫人也是多年未見,得知少莊主好不容易與夫人團聚,望夫人也一同來赴約,這支玉簫,是贈與夫人的禮物,還望少莊主與夫人不要推辭。”

夫人?衆人默默看向了黎秩。

黎秩沒想到這戲裏還有自己,而且……他冷冷看向蕭涵,夫人?

蕭涵有時候會特別不聽話,比如現在,他無視了黎秩警告的眼神,笑道:“那我就卻之不恭了,正好,我本也打算去王府與父親會面。”

燕七笑容僵硬,他的戲份就到這裏了,再次恭敬地叮囑自家世子一定要來王府,便帶上人揚長而去。

不管燕七怎麽想,三清樓衆人都被他這一舉動吓呆了。

蕭涵捧着裝玉簫的木盒慢慢回身,乍一對上他們驚疑不定的表情,假裝很意外地詢問,“大家,這是怎麽了?”他首先看向武當大師伯。

武當大師伯果然問出了大家的心聲,“這王府的世子怎會……”

蕭涵裝作恍然一笑,解釋道:“我爹當年其實沒有失蹤,他也沒得罪平陽王,還與平陽王結成了莫逆之交,我小時候也是與世子一同長大的。”他若有所指地看向青城掌門父子,“畢竟我們碧水山莊太窮了,又藏在深山老林裏,人煙稀少,不利于孩子的身心發展,王爺就常請我去王府陪伴世子,所以你們不用擔心王府會來尋仇。”

大堂裏又響起好一陣抽氣聲,衆人再看向蕭涵的眼神都不同了。

剛才他還是武林中如昙花般的傳說的後人,雖然沒能繼承其父的絕門武學叫人唏噓同情,很快他又變成了世子尋仇的對象,大家不說,但心裏都想過把他推出去。誰知不過一眨眼功夫,這個維持了二十幾年的傳言就被辟謠了,他一下從深山老林裏出來的武林傳說後人變成了王府世子的發小。

真是夠跌宕起伏的,此刻大家看着他都像在看一個金疙瘩。

官府向來是不參與江湖事的,不過前提是在江湖安寧的情況下,都說民不與官鬥,武林中人心中多多少少會對達官貴人有一些敬畏。

而青城掌門父子兩人,很快聽出蕭涵暗諷他們昨日偷偷罵人窮鬼被當面撞見的事,剛才青城少主又跳出來指着蕭涵,誰知道會有這樣的反轉,他們不怕一個沒有依靠的武林人士,可卻不敢不将王府世子看在眼裏。

蕭涵似乎覺得還不夠,看了看黎秩,笑眯眯地又添了一把火,“其實世子也認得枝枝,我們都是一起長大的,當年我和枝枝沒在一起前,他還想跟我搶。若不是枝枝對他無意,老王爺又不同意,我可能就沒有機會了。”

黎秩:……你對你爹怨念好大,但請不要給我加戲,你已經沒有機會了。

“可是……”有個小弟子愣愣地開口,“可是我聽說,前段時間世子在衢州別苑被魔教教主輕薄了……”

黎秩臉色更冷了。

提起這個,蕭涵笑容也僵了僵,“不過是魔頭觊觎世子的美貌,在牆頭遠遠看了一眼罷了,最近謠言太多了。”免得還有人再提這個事,蕭涵笑得格外燦爛地說:“看來回頭見了世子,我得提醒他一下,這可不妙。”

黎秩眸光一頓,眉頭緊皺起來。

原先開口的小弟子徒然噤聲,生怕會惹來什麽不太好的事。

大堂裏的江湖人都沒想到他來頭這麽大,不知該說什麽,所幸蕭涵也不想繼續下去,扔下世子跟他搶男人這個重磅消息後就和黎秩回房了。

世子邀約,還有碧水山莊與平陽王府的關系,想必很快就會傳開,當年的武林傳說原來是進了王府當客卿,也難怪這麽多年銷聲匿跡了。

衆位老江湖心裏很快有了盤算,他們不必在意蕭涵和黎秩這兩個人,表面客氣些許即可,他們更該關心的還是接下來要操辦的武林大會。

蕭涵跟黎秩自然是回房收拾準備走人,只是黎秩還沒算賬。

一進門,冰冷的目光猶如化作實質,如針一般紮在蕭涵背上。

蕭涵求生欲極強,趕在黎秩發難之前,讨好地将手上的盒子打開,捧起那支貴重又易碎的玉簫,“枝枝你看,這是我讓人特意為你找來的!”

黎秩關上房門,隔絕外面的視線。

看他臉色格外黑沉,蕭涵不由自主往後退了退,眼睛忽地一亮,摸到玉簫的一頭,指尖不知碰到那個位置,整支玉簫忽然發出細微的聲響。

黎秩眸光一頓。

因為蕭涵握着一頭将玉簫分成兩截,短的一截不過幾寸長,內置機關,像極了他前陣子削的青竹簫。

“送你的!”蕭涵主動解釋:“這個多好看,我想幫你換個劍鞘。”他又将玉簫合了起來,由于上面刻着一些紋路,機關的痕跡便很難察覺。

黎秩說:“不要,太脆了。”

蕭涵道:“要嘛,就是給你準備的。”

在蕭涵眼巴巴的哀求下,黎秩問:“你剛才這一出是什麽意思?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已經是自爆身份,将自己明晃晃地歸入了平陽王府的陣營,倘若元惠他們知道平陽王府在調查他們,那麽你接下來的處境會很危險。”

他目光沉沉地盯向蕭涵,“你想用自己作餌,引蛇出洞?可這樣,也很容易打草驚蛇。世子,你下回行動時,不能先與我商量一下嗎?”

蕭涵抓了抓臉,“什麽?”

黎秩懶得跟他裝傻,斷然道:“現在馬上離開三清樓,然後換臉,讓肖遠之和李知這兩個人消失在江湖中,否則接下來我們會很被動。”

“可是我們本來就打算要走了不是嗎?”蕭涵一臉很懵的表情,撓着臉頰說:“我只是想吓唬吓唬青城少主,他們罵我是窮鬼。”他緊接着點點頭,恍然道:“原來我無意中暴露了自己的立場,不過他們真的會來嗎?”

黎秩沉着臉道:“前提是他不想讓平陽王府調查自己。”

“那他們一定會來。”蕭涵跟着慎重起來,“那我們可要多留幾天?讓燕七多安排些人在附近守着?”

他還是不懂黎秩的意思。

黎秩盯着蕭涵的眼睛看了許久,最後得出結論,此人還在裝傻,或許根本無意與他坦誠相見。他不再多言,直接繞過蕭涵向床邊走去。

蕭涵跟在他身後,“那我聽你的。”

黎秩收拾自己的東西,其實也沒什麽,他拎起件披風,轉身時差點撞上蕭涵,他往後退了一步。

蕭涵一臉知錯的表情,“我們走吧。”

黎秩皺着眉看他,眼神有些意味深長。蕭涵不自覺眨巴眼睛,或許因為緊張,又抓了一把臉頰。

黎秩這才開口,語氣聽去有些煩躁,“你幹嘛一直抓臉。”

“癢。”蕭涵說:“早上起來就很癢。”

黎秩一聽就知症結所在。他們來三清樓有些天了,蕭涵帶了那麽久人|皮面具,現在臉上已經有些不貼合,仔細觀察便很容易露出破綻。

蕭涵忍着癢放下手,“怎麽了?”

黎秩深吸口氣,到底扔開披風轉向他,“坐下,我看看。”

蕭涵愣了下,“啊?”

黎秩并不多話,一只手按在蕭涵肩上,輕而易舉将人按着坐下,而後伸出細白二指擡起蕭涵的下巴,彎下身,神色專注靠近蕭涵的臉。

蕭涵整個人有過一瞬僵硬,卻見黎秩停在一尺外就松了手。

“易容太久不透氣,臉快爛了。”

蕭涵臉上後知後覺的蕩漾瞬間化作驚恐,抓住黎秩後撤的手求救,“不行啊!我這麽俊的臉怎麽可以爛掉!”

黎秩無情地拍掉他的手,“去找燕七除掉易容就好了。”

蕭涵完全沒辦法做到黎秩這樣平靜,聽說臉快爛了,他就覺得臉上癢到了極點,頓時心生悲戚,眼前的黎秩在他眼裏俨然成了救命稻草!

“不要燕七,我現在就要撕掉易容,枝枝你幫我!”

“麻煩。”黎秩嗤道:“不過片刻的事,你走快點就好了。”

黎秩說完就要走人,可蕭涵為了一張臉什麽都可以豁出去,竟然抱住他的腰不放,還嗚咽着要挾道:“不行不行!你不幫我我就不走!”

黎秩:……滾!

最後,黎秩不想在三清樓的最後一日裏大開殺戒,不得已滿足蕭世子任性的要求,先給他看他的臉。

先将蕭涵扒開扔到地上,黎秩在袖中取出一個小小的瓷瓶,扔了一粒米粒大的橙色藥丸進一個茶杯裏,之後倒進半杯涼水。只聽滋滋的細微聲響,氣泡在水面詭異地翻騰起來。

蕭涵從地上爬起來,趴在桌邊看到這杯水,眼裏的希望瞬間破滅。

“枝枝……”蕭涵眼裏忽然亮起了淚光,擡起頭悲痛地看向黎秩,“因為我不聽話,你要下毒殺了我嗎?”

黎秩:“……是。”

“什麽?!”蕭涵悲痛欲絕。

橙色藥丸化得很快,氣泡也一點點消失,最後茶杯中的水變成了清亮的淺橙色,黎秩吓完人,自顧自找來一塊帕子,用茶杯裏的水打濕。

蕭涵呆呆坐在桌邊一動不動,一臉的視死如歸。黎秩小幅度地抽了抽嘴角,再度上手扣住他的下巴。

“這個姿勢好奇怪啊。”蕭涵道。

黎秩站在他面前,捏住他下巴,讓他不得已擡起頭看向自己。

蕭涵陷入沉思,然而沒等他想明白,房門忽然被人敲響,黎秩拿着濕帕子靠近蕭涵臉的手頓在半空,下一刻門外便響起了百裏尋的聲音。

“李大哥,你在嗎?”

不過短短幾天,黎秩在他這裏的稱呼就變成大哥。只是這幾天來百裏尋跟他們都沒什麽解除,這會兒突然來找他們,兩人不免都有些奇怪。而百裏尋很快又說:“我知道你在。”

“我有話要跟你說,我可以進來嗎?”

黎秩看看門口,再看看蕭涵。

蕭涵用口型說:不可以。

黎秩扔開濕帕,“我去看看。”

蕭涵不可思議地瞪大眼睛,見黎秩真的動了,他急忙跟着站了起來,誰知起身太急,沒留意絆倒了凳子腿上,整個人就往黎秩的方向砸去。

“啊!”

屋裏突然響起這麽一聲,緊接着是凳子倒地的聲響。

門外百裏尋臉色一變,急忙問:“李大哥,你怎麽了?”

躲過一劫的黎秩站在一邊看着狼狽地趴在地上的人,無聲挑眉,蕭世子是何時掌握平地摔這一技能的?

蕭涵疼得龇牙咧嘴,努力翻過身來,可憐兮兮地看向黎秩,黎秩與之相視良久,神情平靜無動于衷。

“……拉我一把嘛。”蕭涵含淚道。

此時門外沒等到回應的百裏尋有些急了,連着又喊了幾聲。

黎秩這才伸出援助之手。

蕭涵嘴角忽然勾起詭異一笑。

黎秩突然有種不妙的預感,果然,蕭涵這厮抓住他的手,不但沒起來,反而突然使力将他拉了下來,那是一道很沉重的力量,猝然之間,黎秩根本沒來得及反應,房裏響起沉悶的噗通一聲,整個人直直壓在了蕭涵身上。

與此同時,敲門許久沒能得到回應的百裏尋也急了,暗道一聲得罪,便運起內力,哐當一聲拍開房門。誰料他竟然看到黎秩剛從蕭涵身上爬起來,雙腿分開坐在他腰上的那一幕,百裏尋呆住,而後快速背過身捂臉。

“對不起!得罪了!”

房門又被百裏尋手忙腳亂地關好,黎秩默默回頭,便看到蕭涵臉上得逞的笑,果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他伸出二指,在蕭涵肩上一戳。

蕭涵笑不出聲了,整個人都僵住了,包括臉上的笑容。

黎秩站起來,冷冷俯視着他。

“不想起來就躺到天黑好了。”

蕭涵動彈不得,也說不出話,只能用眼神想黎秩求饒,眼睛眨啊眨的表示:我錯了!枝枝快放開我!

黎秩冷哼一聲走到門前,打開門後快速走了出去,然後半掩起房門,正好擋住了外面的視線。蕭涵在心裏吶喊無用,眼睛一直往邊上斜,險些抽筋,所幸黎秩和百裏尋就在門邊說話,蕭涵閉眼緩了緩,安心偷聽起來。

“什麽事?”黎秩問。

百裏尋臉色卻有些蒼白,不知道是否是剛才那一幕給他帶來的打擊,他的目光隐晦地在黎秩身上來回,卻不敢擡頭直視他,“你要走了嗎?”

黎秩道:“是。”

百裏尋面上又露出幾分明顯的急色,終于擡起頭對上黎秩淡漠的視線,急急說道:“你能不能先別走!”

不等黎秩做出反應,百裏尋眼珠子轉了轉,忽地亮了起來,“這次武林大會辦不成了,武林盟又出事了,你能不能先別走,留下來幫忙?”他正色道:“剛才九華山派人來,說他家掌門不日前,死在了魔教教主劍下。”

黎秩古井似的平靜眼底因這話蕩起了一分波動,“九華山掌門死了?”他下意識看向門縫內。地上躺屍的蕭涵聽到這話,也是滿眼錯愕。

沒想到這麽快又出事了,這可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這時,黎秩與一門之隔內的蕭涵不約而同的有了一個想法,也許,碧水山莊少莊主肖遠之和病書生李知這兩個身份,還可以再留一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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