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夜闌人靜。

星光灑落在層疊如浪的屋檐頂上,?高低起伏的亭臺樓閣建,一扇窗戶悄無聲息地敞開着,紫衣青年趴在窗棂上,?桃花眼裏映着如霜冷月。

黎秩坐在床沿問他:“看什麽?還不關窗睡覺。”

那雙漂亮的桃花眼眨了眨,不動聲色地在窗縫裏撿起一張卷成小條的紙條,?匆匆展開看了一眼。

紙是糯米紙,上頭只有四字——

蛇已出洞。

“哦。”蕭涵将其捏在手裏,搓了幾下,糯米紙幹脆易碎,?很快就成了粉末,?他借關窗的動作将粉末撒進窗後泥地,?嚴絲合縫地合上了窗戶,?再回過頭時,臉上盡是散漫笑意,?“我還不困。枝枝,我們要等什麽消息?”

黎秩的回答與白日裏如出一轍。

“等就是了。”

黎秩說着将一床被子扔了過來,蕭涵習慣性接得穩穩當當。

三天可以養成一個小習慣,?十來天的相處下來,?蕭涵習慣了自己整理地鋪,?習慣了看着黎秩入睡,?習慣了身邊有個人按時催他吃飯睡覺。

蕭涵想到這裏,?擡起頭來,桃花眼含着笑望向黎秩。

正除着外衫的黎秩察覺到背後的視線,回頭對上他的眼睛。

毋庸置疑,?蕭涵有一雙很漂亮的眼睛,他的眼睛很亮,也很幽深,如同旋渦,輕易讓人深陷其中。

“這是打賭的第二個晚上。”黎秩別開臉道:“明日,你就知道了。”

房間裏的燭火随之熄滅。

靠近後山的靜寂小院,燭火明亮,将人影投在嶄新的窗紙上。

一個黑影躍至屋檐上,身形輕得不可思議,竟未發出半點聲音。他将腳下一片瓦片揭開,越過屋內的幾根橫梁,正好看見孟見渝的後背。

孟見渝正站在高大的書架前,撥開上面的物件,而後掀開裏面的擋板,才小心翼翼在懷中取出一個信件,夾在一本書中,藏進暗格裏。

黑衣人目不轉睛盯着,在孟見渝起身時小心地将瓦片放了回去,站起身來,足尖輕點,在幾個屋頂上躍過,轉瞬不知沒入了哪個屋檐下。

收到魔教送來的帖子的第三天,這是一個陰天,黑壓壓的烏雲如一股無形的壓力,陰霾壓頂而至。

魔頭何時來,會不會來?誰也不知道,但有六大門派和盟主在,沒有人露出怯意,六大門派多年來,在武林正道似幾乎已經成了一種信仰。

衆人或躍躍欲試,或憂心忡忡的讨論着魔頭會不會來。

蕭涵很想告訴他們魔頭就在你們中間,他今天也不打算出面。但怕把人吓到,這話他是不能說了。

因為黎秩的爽約,半日過去,九華山依然風平浪靜。

午後,黎秩二人出門去找陳清元。蕭涵餘光撇見對面過來兩人,條件反射地躲到了黎秩身後。

黎秩擡眼看去,見到薛菱跟那個叫阿彩的姑娘正從斜面走過。

黎秩嫌棄道:“至于嗎。”

看着她們走遠後,蕭涵才從黎秩身後走出來,捧着心口,一臉受傷,“她那麽兇,我怕還會被罵。枝枝,你不應該幫我出氣才對嗎?”

黎秩別開臉,只埋怨道:“陳清元怎麽還沒來。”

這已經是跟孟見渝打賭的第三天了,從裴炔那裏查到線索,黎秩早已不抱希望,他們得到的線索還是太片面了,不過有孟見渝在,他只需要坐等就可以。可閑着也是閑着,他們昨夜就約了陳清元午後在這裏見面。

吓唬那呆子兩天,也該告訴他真相了,只是陳清元沒有來。

蕭涵和黎秩等了好一會兒,都覺得不對,索性去找他。

而陳清元此刻也在猶豫要不要去跟黎秩見面,他見到裴炔鬼鬼祟祟地帶上劍出了房間。盯了兩天都沒結果,陳清元怕拿不到解藥,便跟上了裴炔。裴炔頗為小心,一路走着頻頻回頭,陳清元跟得辛苦,一路躲躲藏藏,直到裴炔進了一個屋子,他都沒留意那是什麽房間,就蹑手蹑腳跟了進去。

誰料剛踏進門口,一把出鞘的長劍就架在了脖子上。

陳清元心下駭然,瞪大眼睛望向門後的黑衣青年。

裴炔的面色依舊那麽冷,聲音仿佛含着冰碴,“跟蹤我?”

黎秩和蕭涵最後找到澡堂門口,據看到陳清元的人說,他半炷香前進去了。兩人站在門前對了一眼。

蕭涵神情複雜道:“他該不會真的想在澡堂看痣認人吧?”

“你出的好主意。”黎秩準備掀開門前藏藍的布簾進去,卻被蕭涵伸手攔住,黎秩問:“做什麽?”

蕭涵煞有其事道:“這是澡堂,裏面的人都不穿衣服,可難看了,要是看到不該看的,會長針眼的!”

黎秩道:“我知道,我不是三歲,你騙不到我。”

蕭涵理直氣壯,“可是萬一你進去了,哪個不要臉的非說你看光了他的身子,要你給負責怎麽辦?”

“我想除了你,不會再有人能做出這種事了。”黎秩實話實話,将人推開,掀開布簾進了澡堂。

午後的澡堂甚是冷清,咕咚咕咚的水聲回蕩,角落裏幾個隔間木門半開半掩,不知是否有人在裏面。

蕭涵轉了一圈,納悶道:“人呢?”

黎秩看向角落裏的隔間。

“原來是你們。”

一個聲音突然在兩人身後出現,二人俱是一驚。

裴炔提着劍,在橫梁上跳下來,看見黎秩二人他并不意外,且篤定道:“你們讓陳清元盯着我。”

陳清元暴露了?

蕭涵問:“陳清元人呢?”

裴炔看向最邊上的隔間。

黎秩點點頭,蕭涵便快步跑了過去,推開隔間的木門,果然見到渾身僵直站在裏面的陳清元。

陳清元拼命朝他眨眼睛。

蕭涵見他沒被綁着卻一動不動,于是問:“你怎麽不動?”

黎秩心下了然,走過去在陳清元身上輕點兩下,陳清元的身體果然放松下來,扶着木門大口喘息。

“是他引我到這裏來的……”他的聲音越來越小,面上有些懊惱。

由始至終,裴炔都沒有打斷他們,任由他給陳清元解穴,黎秩有些奇怪,“裴少俠這是何意?”

裴炔依舊冷淡道:“你們查我在先。”他抱劍攔在幾人面前,似乎勢要幾人給出一個交待,但從一開始沒有動手,說明他不想與他們為敵。

蕭涵看出來後,也從善如流道:“既然讓你看出來了,那我也就直言了。裴少俠,三個月前,你來過九華山,見過孟掌門,是也不是?”

裴炔眸光閃爍,“是又如何?”

黎秩道:“是你殺了孟揚。”

陳清元愣愣看向黎秩,很難想象黎秩是怎麽得出這個結論的。蕭涵也失笑,枝枝這跳躍也太快了。

裴炔沉着臉,“不是我。”

為了不讓氣氛太過緊繃,蕭涵道:“你當時來找孟揚,絕不只是送請柬,你見他,到底想要做什麽?”

裴炔猶疑不語。

黎秩先斷定道:“你要殺他。”

裴炔頓了一頓。

蕭涵看看黎秩,又看看裴炔,慢慢點了頭,“看來枝枝說中了。”

陳清元還是一頭霧水,覺得他們好像都在自說自話。

“是。”裴炔竟然真的承認了,他很快補充道:“我想殺他,但我還沒有動手。三個月前,我認出他是我的仇人,與他約了生死決戰。但他想要等到女兒成婚後,決戰便拖到了這個月二十,不過時間還未到,他死了。”

跟裴炔說話太爽快了,你還沒問,他就自己全招了。早有預料的黎秩很快接話,“你沒給他下毒?”

這回輪到裴炔奇怪地看着他們,“我是光明正大與他約戰,此後,我一直在浩然山莊潛心閉關,雖然我很想他死,但我不屑用這種手段。”

“他是你的仇人,也是陳清元的仇人,孟揚生前到底得罪了多少人,想殺他的人怎麽那麽多?”蕭涵搖搖頭,忽地又問:“你與他有什麽仇?”

說到這裏,陳清元目不轉睛地盯着裴炔看,蕭涵拍拍他肩頭讓他收斂點,便同裴炔介紹道:“小陳他啊,也跟孟揚有仇,殺父之仇。”

陳清元點點頭,此刻看裴炔,他不覺得可怕了,還覺得格外的親切,正所謂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他感覺他和裴炔在這一瞬間有了共鳴。

裴炔卻很冷淡,“你沒必要知道。”

陳清元被哽了一下。

蕭涵也頗為失望。他見黎秩神情若有所思,不知在想什麽,又看向裴炔。裴炔很年輕,但他冷冽的氣勢總讓人忽略他的稚嫩。種種線索在腦海裏交錯,蕭涵眼前靈光一閃,他問裴炔:“可以把你的手借給我看看嗎?”

聞言,幾人都面露莫名,就是黎秩也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蕭涵誠懇道:“我沒有別的意思,也不會武功,有什麽好怕的?”

裴炔自然不怕,“在桑家老宅你們救過我,我記下這份恩情,你們讓陳清元查我,我便不再計較。”

蕭涵急了,“我真的就是看看!看完沒問題我們就走好吧?”

裴炔早已看出來蕭涵沒什麽說話權,只看向黎秩。黎秩盯着蕭涵看了好一會兒,最後點了點頭。

如此,裴炔便放開懷裏的劍,手還沒伸出來,蕭涵就已經迫不及待抓住了他的右手,衣袖被撸上去的那一瞬間,裴炔不自在地擰緊眉頭。

但蕭涵再沒有什麽動作,只是緊緊盯着他的手肘看。

裴炔的手肘內側,赫然有一粒黑痣。黎秩和陳清元也看到了,前者默默點了點頭,後者整個人呆住。

“裴少俠,你原名謝策,二十有三,背後也有一粒黑痣?”最後,蕭涵壓着聲音問:“你還有個弟弟。”

裴炔眉頭皺得更緊,不知是那句話戳到了他的痛處,他用力抽回手,将衣袖拉下來,冷冷說道:“你怎麽知道?我弟弟早就已經病逝了。”

另外三人神情古怪。

裴炔這才發覺到他們的反應不對,就見蕭涵一臉同情的看着他問:“倘若你的弟弟沒有死,當年被好心人救活,現在還來了九華山呢?”

裴炔面色幾變,他看着面前的三人,目光最終落到黎秩身上,悲喜交錯,一股難言的激動湧上心頭。

“是你?”

黎秩靜默一瞬,“我沒有哥哥。”

陳清元整個人徹底呆住了。

蕭涵也有些尴尬,他抽了抽嘴角,攬住黎秩肩膀将他拉近,另一手将陳清元推到面前來,清了清嗓子道:“介紹一下,小陳,原名謝祺。”

裴炔:……

陳清元:……

“愣什麽,還不明白嗎?”蕭涵指了指裴炔。“你是哥哥,”又指向陳清元,“你是弟弟。懂了嗎?”

失散多年的兄弟一朝相逢,本該相擁而泣才對,可誰都沒想到裴炔會認錯人!兄弟兩人此時都說不出話來,就是黎秩和蕭涵也無語凝噎。

還沒等兄弟兩人慢慢緩過這陣尴尬,有人掀開布簾走了進來,見到幾人都穿得齊齊整整的好似在對峙一般,頓了頓,随後快步走向黎秩。

來人正是左右護法。

黎秩扒開蕭涵的手,左護法不等問話便急急說道:“孟見渝死了!”

衆人俱是錯愕,澡堂裏适才那點尴尬也在瞬間消失不見。

黎秩皺眉,“怎麽回事?”

左護法語無倫次,“孟見渝被段崇毒死了,現在他要殺段崇。”

聽完後半句,幾人都是一臉寫滿了什麽玩意的迷茫表情。

左護法緩過這口氣道:“孟見渝假裝被毒死,然後找到段崇毒殺他的證據,現在就在靈堂對峙,孟見渝說段崇是殺害孟揚的真兇,要殺了他給孟揚報仇,段崇不承認,就打起來了,陸盟主和六大門派的人都趕過去了。”

蕭涵抹了把不存在的汗,他還以為孟見渝真死了,詐屍殺人。畢竟詐屍這種事,不久前他才見過。

“好了。”黎秩神色稍安,思索了下,看向右護法,“查到了嗎?”

右護法看向另外幾人。

黎秩道:“時間緊,但說無妨。”

于是右護法整理了信息,彙報道:“查到了,奪走九斤劍的人,正是長生樓的人。長生樓餘孽當年護送少主逃逸後便銷聲匿跡,直到一年前,這群人又開始在江湖出沒,但因為消失太久了,當時我們并未能認出他們。”

左護法随之憤憤道:“我們順着長生樓的餘孽查下去,發現他們在這段時間在九華山下的鎮子上出現,就在昨夜,有一批人暗中潛入九華山。”

右護法神色凝重道:“我們懷疑,長生樓當年逃走的少主就在山上,而且已經查到了跟長生樓有過接觸的人,正是孟揚的五徒弟,秦風語。”

蕭涵聞言倒抽口氣,“果然是長生樓,不過段崇跟長生樓應該沒有關系,現在孟見渝把他揪出來,說明秦風語還沒有暴露,那孟見渝他……”

“遲早要玩脫。”黎秩看向兩位護法,“記住我說過的話,趁亂取了東西就走,此事不必再摻和。”

左護法低頭靠近黎秩,小聲道:“玄月宮的人也來了九華山,人還不少,但屬下還未查到他們的目的。”

這話只有他們二人能聽見,黎秩聽到最後眉頭一緊,“去吧。”

左護法多看了他兩眼,才不放心地跟右護法一同離開。

澡堂只剩下四人,一時間沒人說話。半晌後,陳清元小聲提議:“我們現在要去靈堂看看嗎?”

黎秩和蕭涵異口同聲,“去。”

裴炔看了二人許久,遲疑道:“你們到底是什麽人?”

黎秩拉上蕭涵走出去,只淡然道:“你沒必要知道。”

作者有話要說:  如無意外,過兩天會入v,就等我肝出萬字更新。

本文預計是個中短篇,但現在的進度看來,應該會是中長篇了,大綱剛走了五分之二,下面還有很多劇情沒有鋪展開,新人物還沒出場,還有第二次女裝、追妻火葬場,主線解密啥的。

改了一下_(:зゝ∠)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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