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告別與新的開始(下)
迷迷糊糊地從夢中醒來,屋內一片明亮,肖以鳴揉了揉酸痛的眼睛,眼角卻是濕的,他怔了怔,呆呆地看着天花板。
不久前的夢境已經結束了。莫名的,他覺得那是一場告別。
竺繁死在一個寂靜的深夜。那天他發着高燒,一個人躺在空無一人的屋內,床頭的電腦亮着,QQ上的好友卻只有零星的幾個挂在那裏。竺繁打了個電話給他,催促他早點睡覺,肖以鳴懶洋洋地應着,心想是該早點睡了。竺繁聽出了他聲音的沙啞,詢問後得知他在發燒,并且家裏沒有藥,連晚飯都沒吃。
“我來看你,順便帶點吃的來。”竺繁說。
那時候肖以鳴以為他很快就會來,帶着香噴噴的夜宵和能治愈病痛的藥,就像曾經無數次,竺繁從兩家相連的陽臺上偷偷爬到肖以鳴家的陽臺上陪他一起看漫畫。肖以鳴用長久以來習慣了的期待等待他的到來,可是他卻再也沒有出現。
肖以鳴等了很久,等到肚子餓得受不了,等到沉沉的睡意将他帶入夢中,他控制得得心應手的夢境第一次走向了令他困惑的方向,夢裏他和竺繁坐在空地的建材堆上,遠處的老樹郁郁蔥蔥,那似乎是一個炎熱的夏天,蟬鳴聲讓燥熱的空氣更加幹燥難耐。
“以鳴,我要走了。”竺繁擡頭看着頭頂的天空說道。
“走,去哪裏?”肖以鳴不解地問道。
夢裏的竺繁還是少年時的模樣,只有那雙眼睛裏閃爍着濃濃的眷戀和不舍,他什麽都沒有說,只是摸了摸他的頭頂。
“竺繁?”肖以鳴去握他的手,冰冷的觸覺讓他覺得恐懼,明明是夢,為什麽……為什麽會感覺到冷?
手中緊握的人卻就這麽憑空消失在了他的眼前,像是消融的冰雪,又像是被風驅散的濃霧,逐漸淡去,最終歸于寂滅。
夢裏的陽光是如此燦爛如此耀眼,可是肖以鳴卻覺得冰冷。
最後,他被醫院的電話叫醒,時間已經過了午夜,新的一天開始了,可是他最好的朋友卻永遠不會回來了。
蓋着白布的竺繁從手術室被送到了太平間,肖以鳴怔怔地站在他的床前,感覺自己像是從頭頂被鑿開了一個窟窿,冰水一直灌到他的腳底。
世界仿佛是虛假的,他好像在做一個噩夢,夢裏他最好的朋友死去了。
突如其來的噩耗仿佛是三流的荒誕劇,肖以鳴的腦袋裏一片混亂,高燒讓他神志不清,又也許是因為死神惡劣的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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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用冰冷而顫抖的手掀開了那層白布,竺繁毫無生氣的臉出現在他面前。
皮膚上的觸感是這樣冰冷,就好像不久前的夢中。
他終于相信了。
竺繁是永遠不會回來了,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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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陽光很好,肖以鳴慢慢從床上坐了起來,看着窗外。
仙人球就在窗臺上沐浴着陽光,它似乎永遠是這樣,在陽光下彰顯着自己的青翠生機,仿佛永遠沒有煩惱。
有時候肖以鳴覺得自己就像是顆仙人球,不需要太多水分和養料,只要給他陽光就可以活得很好;身上的刺看起來又多又硬,可是小心去碰觸卻發現是柔軟的。
但是沒有人敢于給仙人掌一個擁抱。好吧,沒有擁抱也沒有關系,只要給他陽光和一點點水分就好,但是這也沒法實現了,給他澆水的人已經離開了這片沙漠,前往不可知的遠方。
那要怎麽辦呢?仙人掌苦惱地想,可是很快他就釋懷了,至少他還有陽光,只要有陽光他就可以繼續活下去,依靠體內的水分堅持下去,直到下一場雨季的來臨,或者,直到另一個願意給他澆水的人出現。
竺繁已經離開了,那他呢?是不是也該如他所說,開始新的生活。
沉湎于過去,沉溺于悲傷,這一切都于事無補,他所能做的只有放下這一切,然後開始新的生活。
肖以鳴努力對自己微笑,他得開始新的生活。
開門的聲音傳來,樊越輕手輕腳地打開了卧室門,卻看到肖以鳴坐在床頭傻笑。
“餓了嗎?我買了皮蛋瘦肉粥回來。”樊越将手上的袋子放到了床頭,用手探了探肖以鳴的額頭,“燒已經退了啊,再睡一覺就沒事了。”
“睡夠了,不想睡了。”肖以鳴說,臉上的笑容有些勉強,又有點奇怪,可是卻意外得不難看。
“那吃點東西吧。然後量一下溫度。”
“嗯。”
喝完了美味的粥,肖以鳴叼着溫度計測量體溫,牆上的時鐘指向十二點,肖以鳴含糊不清地問樊越:“你中午跑回來沒問題嗎?”
樊越正在看報紙,聽到他的問話擡頭瞥了他一眼:“我和林靜秋說你發燒了,他就放我回來了,待會兒就回去。”
肖以鳴立刻噤聲,僵硬地換了個話題:“換了新老板的感覺怎麽樣?”
“不如自己當老板好,想什麽時候下班就什麽時候下班。”
“那是自然的。”肖以鳴聳聳肩。
樊越的手機響了,他一看來電顯示就皺了皺眉頭,去陽臺接電話,林靜秋的聲音傳來:“喲,家裏那口子伺候完了嗎?完了就趕緊回來伺候大爺我,現在忙的要死啊,趕緊的趕緊的。”
“我也很忙。”
“靠,你有啥好忙的?!”
樊越的視線透過透明的陽臺門看向床上的肖以鳴,肖以鳴也看着他,友善地眨了眨眼睛。
“忙着伺候我家那口子。”樊越微笑着說道。
“靠靠靠,這會讓單身人士羨慕嫉妒恨的知道不?再給你半小時,不然我就炒了你!”林靜秋憤恨地威脅着挂掉了電話,見色忘友果真不假。
樊越按掉了手機,含笑看着門內的肖以鳴,門沒拉上,肖以鳴顯然是聽到了剛才的對話,頗有些尴尬地轉過了視線。
樊越一步步向窗邊走來,肖以鳴左右環顧,完全沒有可以縮的地方,樊越俯身,肖以鳴閉眼,卻只聽到樊越用帶着笑意的聲音說道:“別咬啊,再咬下去溫度計就要斷了。”
肖以鳴睜開眼怔忪地看着他,樊越抽走了他叼在嘴裏的溫度計看了看,已經退燒了。
“恭喜你恢複健康,明天又是生龍活虎的二次元死宅一只。”樊越揉了揉肖以鳴亂糟糟的頭發,滿頭亂翹的頭發已經不能被稱之為呆毛了,完全是可以孵蛋的鳥窩。
肖以鳴莫名沉默了良久,沉默到樊越都開始用不解的眼神看着他。
窗臺上的仙人掌看起來有點蔫蔫的,肖以鳴拍了拍樊越的手臂,指着仙人掌問道:“你願意幫他澆水嗎?”
“什麽?”樊越看了看仙人掌,有些奇怪他怎麽會突然問這個。
“我是說,幫他澆一輩子的水。”肖以鳴肅然說。
樊越仿佛一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思,困惑的臉上流露出欣慰而愉悅的笑意。
“我很樂意。”
好了,澆水的人有了,擁抱也會有的,一切都很好,至少朝着一個充滿了希望的方向走去,他不再徘徊于岔路口,也不再等待不會出現的奇跡,那就開始新的生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