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賈敏沒當衆說破此……
第39章 賈敏沒當衆說破此……
賈敏沒當衆說破此事, 已經給王氏留足了顏面,自然,也是瞧在寶玉乃是賈家子孫的面上。所謂宗族, 便是只要賈寶玉姓賈,便和金陵賈氏榮辱與共, 寶玉這件事, 也牽扯到賈家其他子弟的前程。
話說到這個份上, 賈敏便和王氏無話可說了,王氏也從榮慶堂告辭出來。當着賈母的面, 王氏尚且勉力維持着冷靜, 剛出了榮禧堂,便身子晃了晃。金钏、玉钏太太臉色極不好,腳下步子也浮, 忙上來扶了王氏問:“太太可是身子不好?可需要請太醫?”
王氏擺了擺手,叫丫鬟扶着回了榮禧堂。
一路上, 王氏在反複咀嚼賈敏的話,心中卻狐疑道:她又知道了,她怎麽什麽都知道?
寶玉那個玉, 确然不是胎裏帶來的。當年自己生元春的時候, 因為生在大年初一, 都說元春是有造化的,婆母因為這句話,喜得什麽似的, 對元春千嬌萬寵不說, 二房也因此,得了賈母更多的關照。
摸清婆婆這個脾性,王氏嘗到甜頭, 後來又有了身孕,王氏便起了些歪心思。但是按月份算,王氏這次懷的孩子該當四月下旬或是五月上旬生,左不離就是那幾日。四月下旬自然沒什麽特別的好日子,五月更是被世人稱之為毒月。
眼看着這一胎無法利用出生在一個吉利的日子這法子博得婆母的寵愛了,王氏便又起了別的心思。正在這時,江南有極厲害靈驗的一僧一道,活似半仙的事便傳入了京城。
後又通過王子騰夫人的引薦,王氏見到了那一僧一道。至于通靈寶玉,便是那跛足道人變戲法似的拿出來的,只見那跛足道人憑空一招,就一塊上面錾着字的雀卵大小的美玉出現在他手中。那美玉是王氏重金買的,屋內産婆也是自己親信,銜玉而誕的故事便是這樣編出來的。
為了逼真,穩婆給寶玉接生的時候,還在寶玉剛落草的時候,便捂住了口鼻,又将那美玉在血衣上蹭了蹭,假意在寶玉口中扣了一下,才放開寶玉的口鼻,令其大哭。卻口稱哥兒剛落草的時候沒哭,乃是口中銜一美玉的緣故。
給寶玉杜撰了一個銜玉而誕的出身,果然榮府上下皆傳寶玉大有造化,寶玉一躍成為婆母最寵愛的後輩,自己也母憑子貴,在榮禧堂住得越發安穩。
但是方才賈敏的話給了王氏一擊重錘。若是哪個奴才家的孩子,傳出比主子哥兒還有造化,自己會如何?
王氏可不是什麽心慈手軟的人,也不是什麽寬宏大量的之輩,王氏連當初比珠兒出挑的嫡長孫賈瑚都容不下,何況奴才的孩子。但是寶玉又如何跟鳳子龍孫比?憑什麽一個臣子家的孩子出身,竟然天降祥瑞,銜玉而誕?
想到此處,王氏一身冷汗,原來,宮裏容着寶玉平安長大,已是大度。
王氏又想起寶玉抓周的時候,只抓釵環水粉的事。那次是被人做了手腳,那次抓周的詩書筆墨,小刀小劍,全都被人塗了芥末辣椒。小孩子抓周,實際上抓到什麽都忘嘴裏送,寶玉自然抓到這些東西,剛送到嘴邊就開始哭哭;忙扔了抓別的,也只有胭脂水粉的盒子上不但沒被人塗這些,還抹了蜜,寶玉自然抓了就笑。
寶玉抓周的時候,是賈政和許多男客在一處觀禮,因此還鬧了不小的笑話。王氏是事後才知道的,将那抓周的諸多物件兒一查,王氏就知道被人使了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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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王氏因為這事暗中查了好幾回,就是沒查到主使,如今經賈敏一提,王氏卻不由得朝東府方向看了看。能将寶玉銜玉而誕的事跟皇室聯系起來,怕招來禍事而出手阻止的,賈敬便算一個。且賈敬乃是一族之長,為了族中子弟不受牽連,策劃此事合情合理。
王氏咬了咬牙,寶玉抓釵環水粉的事,王氏心中暗恨了好些年,如今看來,竟是保住了寶玉一命不成?若換成自己是族長,定是來個永絕後患。
想到此處,王氏又是打了一個寒噤。
除此而外,王氏又狐疑道:就算當年賈敬對此事留了心,後來策劃了抓周之事,賈敏又怎麽知道通靈寶玉的事乃是杜撰?難道林家查當年不孕的事,順藤摸瓜,還查到了別的?
王氏一顆心七上八下的,但是事到如今,除了強作鎮定外,也沒別的法子,只得推說身上不爽利,躲在房裏不出來。
王氏走後,賈敏就命人将黛玉也領出去了,只和賈母母女兩個說話。
賈敏随夫外放九年,如今母女見面,自有許多體己話要說。加之林佑落水、賈敏十年不孕兩件事,賈母心中疑惑已久,也要親自問問閨女。
衆人都下去了,賈母又讓鴛鴦在屋外守着不叫人靠近,才問:“敏兒,這些年,姑老爺對你可還好?有無不順心的事,給母親說說?”
賈敏愣了一下,不過到底是嫡親母女,很快反應過來賈母這話的意思,笑道:“不順心的事,我成婚二十年都出頭了,自然不少。第一莊便是婚後十多年不曾有孕,受了多少委屈白眼?幸得我們老爺府上重規矩嫡庶,老爺三十以前,都不讓姬妾懷孕。後來離京外放,我們老爺依舊重視我,我也兒女雙全。
第二樁便是佑哥兒落水的事。母親且想想,我和老爺成婚十餘年,才這麽一子一女,連哪裏磕了碰了我都心疼。可是竟然有人因官場上的事,向佑哥兒下手。母親您說,朝子嗣下手的事,是什麽仇怨?”
其實當年林家送來的禮明明白白打了二房的臉,賈母本能的将事情推到林如海身上後,賈母打發過賈琏下江南,原本是要化解一下誤會,若是賈敏有什麽不如意,也叫賈琏親探一下。
誰知賈琏回來後,說姑媽過得極好,在家中也能做主,絲毫沒說林如海的不是,反而跟賈赦嘀嘀咕咕商量極久,又是去舅家認親,又是和鳳姐大鬧的。反将一個榮國府折騰得也不安生。
從兩年的通信來往看來,賈母已經隐隐覺得林家發生的事,非林如海之過了,只是陳嬷嬷乃是她親信的親妹子,王氏也沒有千裏迢迢害林佑的理由,賈母便抱着偏見認定了姻親不睦是林如海之過。唯有如此,賈母才能覺得心下稍安。
今日賈敏回娘家,賈母光是看了賈敏臉上神采就有不好的預感,但是總要親口問過,賈母才能死心。得了賈敏如此回答,賈母覺得心中被什麽東西壓着似的,透不過氣來。
好半日,賈母才道:“賴家一家子性命被我捏在手上,當初為了拿捏陳山子夫妻兩個,我還特地将她的小兒子陳元留在府上當差。就算為了家人性命,他們夫妻不會對你不盡心,她如何敢害你?雖然你對此事甚是篤定,我總覺說不通。”
賈敏道:“兩年前就審清楚了,這回我回京,又親自問了陳嬷嬷。一來,當年我阻止過将賴尚榮放出去做良民,賴家懷恨在心;二來,王氏承諾陳嬷嬷聽她吩咐,将來就将陳元或是陳元之子也放了身契做良民。”
賈母做了幾十年的國公夫人,也算養出氣度了,乍聽如此震驚的消息,倒沒有摔茶杯,只有一聲輕響,是茶蓋磕到茶碗的聲音。
勻了好幾口氣,賈母才道:“這如何可能?就是你和你二嫂子素有龌蹉,也不過是相互不服,哪裏到了要人斷子絕孫的份上?”
賈敏冷哼道:“喪心病狂之人,誰知道她是怎麽想的?若是母親不信,改日我帶母親去見陳嬷嬷。” 略頓一下,賈敏反問:“母親,賴家這樣狼子野心的人留不得,母親為何不處置了他們一家?”
賈母身子一顫,賴家作為自己的親信,替自己做過不少事,也捏着自家不少的秘密,若要處置,賈母擔心賴家狗急跳牆。于是道:“哪有你說的那樣,我用着他們家還算順手。況且用了幾十年的老人了,我是知道他們家的。落點子好處是真的,說要欺主卻是不能。”
自己身邊的素香做出背主的事後,賈敏想通了很多事,也隐隐能猜到賈母不願處置賴家的難言之隐,只勸道:“母親且小心些吧,身邊留着咬人的狗,總是不好。再說,陳山子一家我必是要處置的,母親确定就是為了姓陳這一家,賴嬷嬷還能一如往常的忠心?”
這話将賈母問得心中一憋,總覺得呼吸都不大順暢。半晌,賈母才道:“我身邊就這麽一房得用的人了,若是處置了,日後少不得受人拿捏。”
這話的言外之意,乃是這麽多年過去了,府中許多人已經換成了王氏的親信。賈敏聽了這話,便知勸不動母親了,只冷冷的道:“母親且想清楚了,這起膽大包天的人做出什麽違法亂紀的事來,終究是府上落不是。別養虎為患,禍害了祖宗基業。”
賈母何嘗不知道這個道理,但是除掉賴家,無異于自斷臂膀,賈母也不甘願。嘆了一口氣,不想再說這個話題,便轉口道:“就算以前陳嬷嬷做過背主的事,怎麽佑哥兒落水的事也算到了王氏頭上?”
賈敏道:“這件事我們倒沒算到她頭上。不過是當初她收攏了素香,後來又将素香借給了甄應嘉,墨韻是我自己買的丫頭,背主是另有人挑撥,素香只是給墨韻傳遞消息提供方便,這件事王氏不算主謀。”
甄應嘉前些時日才被押解進京,雖然太宗皇帝有意放他一馬,但除了鹽稅案,還有諸如包攬訴訟、重利盤剝、欺壓鄉裏等等罪名證據确鑿,活罪難饒,甄家一家都被判了流放北疆,甄貴妃和二皇子求情都沒用。就是這樣,還不停的有禦史、言官進言,說對甄家判得太輕,難以服衆呢。
聽到甄應嘉三個字,賈母有些不自在,道:“官場上的事,也不是我們內宅女子能夠說道的。甄應嘉也得了報應了,佑哥兒現下也好好的,且你也知道王氏不是主謀,若不,叫你嫂子給你賠禮道歉,你就寬恕她這一回吧。我老了,總想見着兒孫和睦。将來我去了,你們想怎麽計較,我也管不着了。”
賈敏冷笑一聲:“那陳嬷嬷那一樁事呢?母親也叫我不計較?”
賈母嘆氣道:“這件事自是王氏不對,你也因此吃了不少苦頭,我原沒有立場勸你大度。好在菩薩保佑,你現在也兒女雙全了。王氏再怎麽不對,你就瞧着你侄兒侄女的面上吧。若不是為了孩子們不受她帶累,我也不會一再包庇她。”
賈敏這回冷笑都沒有了,沉默了一陣子沒說話。隔了好一會子,賈敏才道:“我現在自然是兒女雙全了,那是我和我們老爺一生不做虧心事,菩薩看不過眼,給我們的福報。但是母親卻不知道我這身子為此落下病根,如今月信上依舊是時有時無的,來一次又淋漓不盡許久不見清爽。
若不是遇到個極好的郎中,只怕我已是不能活着回京見母親了。就是現在,我依舊擔心這副身子不能撐到一雙兒女平安嫁娶。我算是明白了,嫁出去的女兒終究是潑出去的水。在母親眼裏,我是不如您的孫子孫女要緊的。我被王氏害成這樣,母親輕描淡寫的一句已經兒女雙全就想揭過。倒叫人想起當年瑚兒去了,母親那句人死不能複生。”
啪!賈母終于忍不住摔了茶杯!
這個家為什麽分崩離析,就是從當年賈瑚落水開始。這是榮國府的禁忌,二十多年了無人敢提。沒想到閨女回來的第一日,就拿這件事紮賈母的心。
賈敏并不懼怕賈母,冷漠的瞥了一眼地上的碎瓷和濺開的茶水,依舊淡淡的道:“郎中說我這個病,須得心寬将養,這二年,我除了日日吃藥,也習着修身養性。所以才能維持着涵養,不遷怒母親和大哥,也沒遷怒二哥的幾個孩子,我自問所作所為問心無愧。但是我今日來,是要告訴母親,王氏的仇我是必然要報的,不是來征求母親同意的。”
賈母也了解這個女兒啊,此女雖然強勢卻素來講理。但認定的事,也向來有一股子韌勁。王氏害人奪命的仇,賈敏是不會輕易放下的。能不遷怒榮國府其他人,已經是賈敏容人有量。
但是自己能怎辦呢?賈母只得頓足道:“你們這是要逼死我了。你今日也見了,寶玉那孩子多伶俐,如今還這樣小,你怎能忍心叫他沒了娘?我是作了什麽孽,還活着就要眼見你們自相殘殺!”
賈敏不可置信的瞧着賈母:“九年不見,母親怎麽越發性左了?我發現此事已經兩年多了,也沒說要取王氏性命。我可沒逼得二哥的孩子沒娘。若是王氏有一日死了,也是她自己闖出的禍來。為了我們老爺的仕途,為了孩子們的福報,我不會做丁點違法亂紀的事,也不屑那些手段,母親放心。”
賈母聽了這話,越發心驚肉跳,她總覺得閨女說不做違法亂紀的事,又配合上胸有成竹的表情,仿佛是已經拿捏住王氏罪證一般。聯想到江南甄家那麽赫赫揚揚,背後還有一位貴妃一位皇子也保不住,可見自家這位姑爺的手段。
若是王氏真有什麽不法之事,王子騰雖然也位高權重,但是能重過二皇子?王氏有無做過不法之事,賈母不是聾子瞎子,能不知道?不過是覺得憑自家的權勢壓得住,以前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而已。若是姑老爺一心要報仇,當真壓得住嗎?
賈母嘆道:“罷了,罷了,她自己做的孽自己去承擔,我老了,管不了你們了。”
見母親鐵了心偏心二哥一房,賈敏心中也極是失望,便道:“我這身子耽誤不得,這便回去用藥了。”
之前賈敏說身子不好,因重提了一句賈瑚的舊事,賈母亂了心神,都沒來得及關心閨女一句。現在又說起這一茬,便問:“你說遇到個極好的郎中,如今你進了京,可有請那郎中跟來?既來了京城,不若請個太醫瞧瞧。”
見母親這才想起關心自己的病,賈敏自嘲一笑,道:“前兒太子妃娘娘已經打發禦醫瞧過了。之前給我瞧病的郎中也入了京,我想着還是吃熟悉的郎中的藥好。女兒好容易回來一趟,還惹了母親不快,就不叨擾了。”
說完,也不管賈母是否再留,賈敏起身行禮。
賈母免不了唉聲嘆氣,但凡是個講理的,都無法開口讓林家輕言原諒,但是賈母是做母親的,于她而言,手心手背都是肉。于是賈母道:“敏兒,你別怨恨我。我知道你受了委屈,但是你大哥有爵位,姑老爺官居尚書令。你們什麽都有了,你二哥就那麽一個工部主事,若是王氏的事再一揭開,他什麽都沒有了。”
賈敏随着林如海到過地方,且林如海在九江做的是知府,處理過很多民事糾紛。那種毫不講理,一味偏袒最沒本事的一房子女,恨不得将有出息的子女們掙回的家業勻給最差那房的父母,大有人在。
只是賈敏出嫁二十多年,以前還真不知道自己母親也是這種人。
賈敏淡笑道:“他日母親記得拿這些話勸勸二哥的幾個子女,若是王氏自己違法亂紀,叫他們別怨恨我做姑媽的。”說完,賈敏起身告辭。
賈母如遭重擊,半日緩不過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