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捌陸誕子

孩子的名字,傅诤不是沒想過,辦公空暇時倒也琢磨過兩個,不大滿意,且看岑睿離足月尚有好幾個月光景,暫就擱置了。岑睿這一提,傅诤有兩分詫異地圍着她坐下,謹慎小心地将她托起,安置在自己腿上:“你自己可有了主意?”

岑睿橫睇了他一眼,食指往傅诤胸前一戳:“我有了主意還要與你商量?”臉一挂,嘴角向下一壓,生起悶氣來了。

若說岑睿與其他孕婦有相同點,那就是這脾氣反複無常,說不上三句話就能找個點拌嘴。

飽受磨砺的傅诤深知她這一點,考慮到岑睿在特殊時期,事事讓着她,左右不出一刻她就能轉陰為晴。果不其然,半盞茶的時間,岑睿想到了什麽有趣的自個兒笑了一會,然後道:“我看就叫傅棗好了。”還攤開傅诤的手掌,在掌心裏一筆一劃寫道:“這個棗。”

“……”傅诤太陽穴凸地跳了下,這是個什麽鬼名字?!端起茶盞喂了岑睿一口水,四平八穩道:“唔,棗兒麽?做個乳名确實不錯。”

“大名好不好!”岑睿小口喝着水,拿眼緊盯着傅诤:“難道你不喜歡我起的名字?!”

什麽叫無理取鬧,這就叫無理取鬧!傅诤被她盯得一個頭兩個大,想說不好又想起郎中叮囑他務必要順着孕婦的心思,只能忍氣吞聲道:“是男是女尚未可知,你想想啊……”傅大人開始一本正經地忽悠起來:“若是個女孩,叫小棗還挺可愛。要是個男孩,叫棗兒,日後登臺拜相,難不成要讓百官叫他一聲棗相?”

岑睿被他說得一愣一愣的,在傅诤喂了她兩個蜜餞後,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聽你這麽一說,是不大好。這事我再想一想。”徹底忘記了剛才是誰起頭說要和傅诤商量,結果完全沒給傅诤商量的餘地。

傅诤悄悄松了一口氣,牆外梆子聲與風聲卷在一起,屋內燭火融融。他抱着低頭盤算着自己小心思的岑睿,聽着她一驚一乍的碎碎念叨,忽然感到生平未有過的滿足與踏實。攏起幾絲撩在她胸間的垂發,他輕聲道:“我知道。”

岑睿叨咕着“不好不好”,心不在焉地“嗯?”了聲。

“我知道你為什麽要起這個名字。”傅诤伸手覆在她小腹上,安安靜靜的,再過幾個月,就能見到小家夥了。而在十幾年前,他與他/她的娘親恰是在一株棗樹下結緣。

“知道就好。”岑睿語氣不佳,哼唧兩聲,雙手卻環過傅诤的背,與他貼得更緊。初遇相知,蕭蕭十餘年。半生風雪,萬幸仍得與他攜手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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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名一事傅诤看岑睿興致勃勃,由着她一個人去鑽研了。離新年沒幾天了,郡中事宜皆告一段落,傅诤索性将辦公地點搬回了家中。在他處理公文時,岑睿坐在對面要麽看書,要麽處理謝容他們送來的書函。傅诤怕她看多了傷眼傷神,便将送給岑睿公函拿了一些過來。

岑睿有時歪在被裏小睡了一會醒來,看見傅诤翻一頁提筆批上兩句。打着呵欠挪啊挪過去,趴在傅诤肩上,與他一同看,時不時咬上兩句耳朵。

岑睿的退位看似突然,但在離開前已替岑煜打下一個結實的底子,之後若岑煜沒半途突發奇想做個昏君玩玩,有謝容他們保駕護航,不說做個名垂千古的明君,守住恭國一世江上理應沒什麽難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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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師提前辭官,徐家沒什麽動靜。想來他也知道,長江後浪推前浪,他不走,他後面的人也就上不來。”岑睿趴着趴着就往傅诤懷裏拱,拿起一張紙來:“謝容說,徐家出了個伶俐的小子,叫徐杉,去年剛入的大理寺,頗得秦英青眼。”岑睿笑容忽的詭谲起來:“謝容有句話,挺有意思的,杉也姍焉?”

傅诤也看到了那句話,蹙眉道:“是個女子?”

“真要是女子,就有看頭了。”岑睿放下紙,坐正身子伸了個懶腰:“我這個女子做皇帝做得也沒差到哪裏去啊,所以我也想過,有朝一日,朝廷裏能不能取女進士。不過呢,這不是我能管到的事了,順其自然吧。”她扭身一掌拍在傅诤肩上:“傅大人,今日不是說好大掃除的嘛,還不快去幹活!”

“……”

傅府不大,格局簡單,但真細致地清掃起來卻不是件容易事。岑睿是個只出嘴不出力的,身為男主人的傅诤不得不也拿起了竹竿,任勞任怨地絞去檐角梁間的蛛網戎塵。

“哎,在你頭頂上,看到沒。哎,對對對就那。”岑睿抱着個小罐喝着湯,叽叽喳喳地指導着傅诤:“你別往這來啊!”她舉袖遮住罐口,怒道:“灑了我一身灰!”

“哎呦,夫人在家就是對大人這麽說話的呀?”嬷嬷心驚膽戰地偷看着岑睿怒斥傅诤,直咂舌:“老身一輩子也沒見過哪家娘子敢這樣沖自己家的男人。”

傅小書跪着擦地板,擡頭看了眼那邊兩人,摸了下鼻子:“習慣就好啦。”內心哀嘆,他說的吧,少爺這麽寵下去,早晚夫綱不振啊!唉,就算夫綱不振,少爺也是自得其樂,沉浸其中吧。

“過來。”岑睿喝完湯,朝蒙着一頭一臉灰塵的傅诤懶洋洋喚道。

“夫綱不振”的傅大人拍了拍肩上衣上,才走過去。

岑睿坐在廊上厚毯上,裏外裹了幾層,圓溜溜的,像是稍有不慎就能滾進庭院裏去。她将小罐擱到一旁,抽出帕子,仰起身,仔仔細細地替傅诤擦去臉上塵埃與頸間的汗水:“迷着眼沒?”

傅诤看着岑睿的小臉簇擁在一圈毛茸茸的圍脖裏,覺着十分可愛,有心逗弄她:“迷了。”

岑睿當真了,忙将傅诤的脖子往下勾了勾,翻開他眼皮:“讓我看一看。”往他眼皮吹風時,瞥見傅诤微微彎起的嘴角,心間一下子亮堂起來,知道是着了他的道,惱了下後又笑了起來。唇瓣輕了輕貼上他眼睛,順着鼻梁滑下,在傅诤唇上點了點:“幼稚。”

傅诤銜住她的唇:“今年,我們終于能一起過年了。”

“以後都是。”

“喂!嬷嬷!這個就別偷看啦!”傅小書臉紅脖子粗地将嬷嬷拉了回來。少爺和少夫人真是的!黏糊也不看看場合,這樣親熱對于還沒去到老婆的他是個多大的刺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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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一去,日子過得飛快,岑睿的肚皮和吹了氣一樣漲了起來。這回她做到了言而有信,答應傅诤不碰政事果真就不碰了,朝裏寄來的公文一股老塞給了傅诤。謝容去江寧郡督辦公務的途中來看過岑睿兩回,每一回來都要驚奇下岑睿肚子裏孩子的成長速度,打趣道:“下回我來時,是不是都生出來了。”

岑睿算了下他來的頻率,道:“差不多吧。”

“哦,那下回我就不帶補品,帶長命鎖來了。”謝容笑眯眯道。

傅诤冷笑兩聲,端起岑睿吃完的空碗去廚房。今時,岑睿終于有了正常女子的孕期反應,害喜了。慶幸的是,她的反應不明顯,早晨起來會嘔一陣子,聞不得刺激性的味道。傅诤按着郎中的吩咐,給她少吃多餐,一個時辰喂上一頓。

“我怎麽感覺,懷孕的不是你而是傅诤呢?”謝容看傅诤走遠了,悄聲道:“越來越喜怒無常了。”

岑睿幹笑幾下,摸了摸半圓的肚子:“頭一回當爹,他緊張而已。”可不是麽,現在的傅诤恨不得把岑睿當菩薩供起來,噓寒問暖不提,走的路遠一點就要喝令她躺去休息。還是嬷嬷說了,孕婦多走動對以後生産好,傅大人的草木皆兵才有所改善。

“上回你說的那個徐杉怎麽樣了?”岑睿曬着太陽,眼垂垂的,忽然問道。

謝容蹲在池子邊,拿扇子逗那尾肥鯉魚:“幹得挺賣力的,沒有靠着徐家的名頭拿喬。就是嘛,對我們秦相爺似乎有點格外熱情。”

岑睿訝然了下,很快平靜下來:“秦英對她呢?”

“秦相爺嘛……倒現在也沒看出她的身份,只當她與其他人般阿谀奉承他。”謝容學着秦英刻板嚴肅的口吻:“本相看你是連這從七品主簿都不想做了?滾回去!”

謝容模仿得惟妙惟肖,岑睿哈哈大笑,一看傅诤從前廊走過來忙閉上嘴。

“說什麽呢?”傅诤拿着蒲扇替她擋去臉上的陽光。

岑睿倚着他的左肩,下巴擱在他手背上:“說魏長煙被他爺爺和秀敏又逼着帶兵出京去邊疆了,不過看起來好事将近。”

謝容看着這一幕,忽然有些明白岑睿對他說過的話。這一刻,他不得不承認,他是嫉妒傅诤與岑睿的。但他永遠做不到他們的豁達與灑脫,江山社稷,說放下就放下。

入了夏,岑睿腳踝出現了浮腫現象,随着時間推移,水腫從腳踝向上蔓延,走起路來都有些不穩當。傅诤看在眼裏,急在心上,可郎中又說這是正常現象,連岑睿都勸他不要過度擔心。

話雖如此,每晚傅诤睡下後隔段時間就會醒來一次,看看岑睿有沒有朝左側躺好,有沒有腿腳抽筋。翌日岑睿看他的青黑眼圈,怨他大驚小怪,她還沒生他倒拖垮了身子。傅诤當時答應的挺好,到了夜裏故态複萌。有一次,真就讓他碰上了岑睿腿抽筋了。岑睿還沒叫出聲,他一個打挺坐了起來,揉着她小腿哄道:“不疼不疼。”

岑睿哭笑不得,艱難地撐起身子:“我也不知道是該氣你,還是該誇你。”

“只要你好好的……”傅诤的話語戛然而止,他撫着岑睿的肚子:“剛剛是……”

岑睿按住他的手,笑道:“是踢了我一腳,到了晚上動得多些,一個時辰有個十次左右吧。”

傅诤抿抿唇,吻上岑睿眉心,心疼不已:“辛苦了。”心裏卻對那沒出世上的小家夥嫌棄上了,怪道岑睿說睡不好,原來是他/她。

七月流火,岑睿的産期再有月餘就要到了,乳母和産婆早請在了家中待命,能準備的都準備上了。傅诤盡量将公事在上午處理完,過了午時就趕回家陪岑睿。

“傅诤。”這日早上岑睿随傅诤起床的動靜睜開眼。

“鬧醒你了?”傅诤彎腰在她臉頰上親了一口,又摸摸她滾圓的肚子。

岑睿搖搖頭,看着他,踯躅了下道:“等孩子出生,就請娘回來吧。”

傅诤臉色一僵,在床沿坐下,默不作聲。

“那件事的對錯誰都不能一口說定。但她畢竟是孩子的祖母,對你有養育之恩,”岑睿望着他,聲音輕軟:“總不能讓她連孫子一面都不見啊。”這事她想了很久,她不是聖人,說不介意是假的。但她現在是傅诤的妻子,他孩子的母親,她應站在他角度替他着想。

岑睿知道傅诤在這事上心裏的疙瘩比她的只大不小,他性子冷又固執的很,她勸是勸了,聽不聽就是他的了:“好啦,你換衣服,去衙門吧,記得用朝食。我再眯一會,睡個回籠覺。”

躺下去時,傅诤從後抱住她,摩挲着她的臉:“這些事本該我處理好,卻還要你替我想這麽多。”

“這麽大人了還撒嬌。”岑睿咕哝着,但知道他大概是被說動了。

傅诤在衙門處理完公務,對着案幾沉吟良久,提筆再三斟酌,寫了封信函。封上印泥時突然心一慌,手一抖,戳偏了。

“大人!大人!”小吏一頭大汗,狂奔進來:“您家中傳話來,您的夫人要生了。”

傅诤霍然站了起來,不是還有一個月才到産期麽?就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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