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成全
康平二十二年的最後一個雪夜,北風呼嘯下長安的雪似乎又厚了些,可恨路太長,風太涼,入眼也是一片蒼茫。
大康終究沒等到這一年的開朝之日,不知何處的兵士一下子湧入了皇朝宮殿,本該統領禁衛護主的蘇文卻是早已“反水”,想來龍椅上的帝王也終究是等不到趙昱的再次勤王了——此時的他也不過一個垂髫老人。
“亂臣賊子,亂臣賊子……”龍椅上的人發顫地指着一身戎裝的美玺,竟是一臉發怔。
“玺主?”沈長安上前兩步,扶了扶身形有些發顫的少年——沒錯,玺主終于在人前恢複了男兒身。
“父皇。”美玺的聲音有些哽咽,可他終究是推開了長安的手鄭重地跪在了殿前,行的卻是君臣之禮——他們是叔侄,是君臣,卻從不是父子……
“你!”身形頹廢的老人一下子醒悟了過來,卻也是一臉悵惘地跌坐在了龍椅上,老淚縱橫,終究是被一聲“父皇”捅了心上傷口。
“父皇。”美玺又叫了一聲——他為了自保,為了隐藏身世之謎不得不僞裝了多年的女子,如今終于可以在這兒用他原本的模樣最單純地喚上一聲了!他們不再是敵我分明的兩派之主,不再有天家無情的牽絆,他們只是一對無法說予旁人的父子……
“你早謀劃好了一切?早從十三年前?”他的聲音透出的是蒼老卻又依舊精明,無力卻又依舊威嚴的意味。
“是。”美玺低下了頭,卻不願欺騙。
“他?”老皇帝指了指沈長安,“他就是當年的那個孩子?”
“是。”美玺沒有反駁,也無法反駁——當年的事誰又說得清?十三年前的那場大火,燒的是人性,燒的是良知,燒成灰也要拼死掙紮的人如今縱然已經換了身份,可卻也永遠無法否認過去……
“哈哈。”老皇帝笑了兩聲,“美玺,你為了他竟顧不得國祚了?為了他你竟會逼宮?這可不像你。”
“是。”美玺堅定道,沈長安心頭也是一熱,輕喃了兩聲“玺主”。
“這皇位本也是留給你的……”老皇帝在龍椅上最後撫了撫,“只是!他必須死!”
沈長安一怔,有些惶恐,可轉念一想又忽然明白了,他看了一眼美玺,“玺主,我只求你這最後一回了。”
“你在說些什麽!”美玺甩開人蒼白的手指,盯了一眼龍椅上的人,“他是他!難道你又想成全他們不顧自己了?我不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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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我成全的是你。”沈長安笑了笑,然後終于鼓起了勇氣,朝龍椅上的人行了一個晚輩之禮,“長安不會污了玺主之名,您想要的也正是長安這一生所求,我比您更想看到玺主治理下的大康盛世。”
“好!”那人眼神中閃過了一絲欣慰,“玺兒,這皇位注定會是你的……”沒想到你收服人心的權術竟也修習得如此好啊。
正當美玺想要辯解卻聽聞別苑地牢讓人攻破了,想來是她回來了——美玺看了一眼沈長安,“聽着,我不許你胡來!”
沈長安也只是淡淡一笑,點了點頭,“快走吧,你不回來我是不會求死的。”你的江山我要為你守護,我們說好了一起治理天下的,我又怎麽舍得棄你而去?
美玺匆匆而去,老皇帝甩下了一道聖旨,沈長安從地上撿起——果真是這樣吶!有時,縱然不願卻也不得不去做,正如父親眼中的天下比自己重一般,長安也有比自己性命更為珍視的東西……
“陛下料定長安會答應?”沈長安小心地将聖旨收入袖中,“望你說話算話。”
“來人!此人妖言惑衆,擾我大康将士心智!将這妖孽拖出去!”老皇帝心中暗笑,“着令下去……打死幹淨!”
“是。”小厮湊了上前,三下兩下就将人按倒在地,正要除了最後一層遮羞布時卻遭到了劇烈抵抗,行刑人不得不輕咳提醒道:“還請沈公子……褪衣。”
“我的衣帶不是任何人都能解的!”沈長安狠狠盯了'龍椅上的人一眼,“你能要挾我卻不能侮辱我,否則……”
“否則什麽?”老皇帝忽然有了一種不詳的預感——眼前這個看似不溫不火的少年也曾是鮮衣怒馬的奇才啊!他也曾是趙墨陽……
沈長安看到人眼中明顯的退縮之意便不再多言,座上之人也不再強求,揮了揮手示意人直接行刑——究竟是怎樣的承諾值得長安不惜舍棄尊嚴,抛卻榮寵?究竟是怎樣一場的交易……
“得罪了。”身後之人的聲音也是打顫的——沈長安是玺主最寵愛的人,而玺主又将是未來的大康主君,那沈長安便是怎樣也不能得罪的呀!
沈長安正回憶着過去——他以為自己定然是活不下去了,人總是在這最後的時刻才會想起許多……于長安而言,能得玺主垂憐也真的沒什麽遺憾了,他嘔心瀝血終于可以讓玺主一身清白地登上大寶,只是攬得髒水多了,終究讓最不該誤會的人誤會了。
身後的刑杖依舊不停地落着,沈長安的手指也是死死地摳着手心——縱然如今的他已不再是馳騁疆場的武将,可他依舊要保留趙家的尊嚴……
坐在最高處的人一身明黃,靜靜地看着這個生命的逝去,心底卻是一陣驚嘆——易地而處,若今□□宮的是自己,這世上可有人會為了自己攬下這一切?大抵也有一個吧……
那個人也曾與他一同習文練武,從不懼功高震主,三救大康于危難,更是一心扶保大義,可是自己又是如何回報他的?他最優秀的孩子卻是正輾轉于此……
帝王心,向來涼薄如斯,這一點長安早已看透,他不知道自己認定的玺主是否也會變成這樣,他不敢想也也不願想,于是,他默認了這樣的結局——只是似乎于意識迷離間仿佛看到了一個人?是誰一腳踹開了行刑的人,然後抱着他,喊的竟是“墨陽”?聽不清,看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