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花花世界19

第六十三章 花花世界19

金屬架子又沉又重,加之下方的農具橫七豎八,又到處都是鮮血,沒有人願意上前。

宋襲摸了摸自己的胳膊,微微出神,之前意識到程雅雅的異常,他僅僅只是奇怪,怎麽也想不到她打的竟然是拉他墊背的算盤。

如果剛剛他沒有掙脫,蔣夙也沒有拉住他,眼下死在上面的可能就是他了。

程雅雅運氣足夠好的話,應該只會受點皮肉傷。那她是不是就擺脫了替死需要尾號相對的規則?從側面理解,這似乎也符合【請不要對號入座】的提示。

只要拉了人墊背,自己就能逃過一劫。

事情差了一步,宋襲無法判斷這個猜測的可能性。只是在接下來的相處中,大家對身邊人都多了幾分警惕。

半小時後,阿奇進門。

他驚訝地看着地上的血泊,又擡眸掃向亂糟糟的架子,“怎麽轉眼的功夫就死人了。”他啧啧兩聲,搖頭道,“真是可憐。”

“呿。”奶奶灰冷冷看着阿奇假模假式的表演,漠然地看向屍體方向。

從架子的體積,和流出的血量可以看出,程雅雅的死狀應該挺慘的。

他心裏沒有絲毫快慰,反倒有點惆悵。

程雅雅那麽費盡心機的隐藏、表演,到頭來卻仍然無法逃脫死亡的命運。無意識地擡手摸了摸臉上的斑紋,別人或許以為斑紋蠕動是錯覺,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不是。

那凸起的痕紋如同一條條糾纏的線蟲,整日整夜的游動。

即便是知道了離開的辦法又如何,觀察任務工作量龐大,而他們偏偏又沒有機會和花農們整天待在一起。

死,是他已經注定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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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嗒、啪嗒。

阿奇從倉庫門口邁進來,走到架子前,腳下踩中什麽身形一頓。他彎下腰,手指從淌滿血的水坑裏撿起一顆糊了泥土的眼珠子。

眼珠子上纏着血管,瞳孔緊鎖。

沈婷玉連忙捂着嘴背過身,不住的幹嘔起來。

有些事情是躲不開的,宋襲嗓音幹澀,主動提起收屍問題:“阿奇,架子太重我們幾個根本搬不動,可以的話,能不能找人過來幫幫我們。”

阿奇手上一甩,眼珠子跌回髒兮兮的黑水坑中,“可以,我現在就去叫人過來。”他目光一轉,手指着露在架子下的那簇頭發問,“你們替她備好草席錢。”

一道道視線瞬間落到了沈婷玉身上。

沈婷玉聲音沙啞,“我記得好像在枕頭下,我去找。”

阿奇點了點頭,前去叫人。此時已經很晚,花農的宿舍樓已經徹底熄燈,阿奇硬是用敲門聲驚醒了兩個已經睡着的結實壯漢。

兩名壯漢哈欠連天,眼睛被糊得睜不開,搖搖晃晃地跟着到了倉庫。

一進門,腥濃的血腥味令兩人立刻來了精神。

宋襲觀察着,沒找到什麽破綻。

只見兩人摩拳擦掌,很快就幫着臨時工們将架子搬去了其他地方。農具有的尖銳鋒利,有的鈍如石頭,程雅雅的屍體被刺出無數血洞,有些骨頭也被砸得凹陷下去。

阿奇揮揮手,讓兩個壯漢靠過去,低聲交代了兩句什麽。其中一人離開了倉庫,十幾分鐘後,拖來了一床草席。

沈婷玉把信封遞過去,趕忙退到韓先鋒身後,怕自己被點名去收屍。

阿奇的确把注意力在她身上放了放,只是很快又看向了王政,“3號,我看你和7號形影不離,在這裏,你算是至親,收屍的工作由你來做。”

王政陰郁的臉垮了,蒼白着想為自己辯解:“我跟她只有今天才……”

話到一半,王政默了,他想起了阿奇的“歹毒論”,如果他拒絕,會不會也被扣上一頂死亡的帽子?

“我一定把事情辦好。”王政咬牙接受。

阿奇疲憊的揉了揉後頸,“行了,我就先回去了。你們收拾完也趕緊休息吧,明天一早還要上班。”

大家的臉一個比一個黑。

大半夜的,又是加班又是出事故,接下來還要收屍、焚屍,除了豬和死人,還活着的沒有一個能睡着。

阿奇一走,衆人就退到了邊上,不忍看血腥的畫面,齊齊轉身面對着牆壁蹲坐着休息。

蘇大爺低聲問宋襲:“看出那兩人是怎麽死的了嗎?”

“沒有。”宋襲在腦海中複盤一遍兩人從進門到離開的所有細節,除了其中一個在搬運東西時,身體抽搐了下,

王政忍着恐懼和惡心,雙手顫抖地将農具從千瘡百孔的屍體上取下來。然後彎着腰,一步一挪地把屍體搬到了粗糙簡陋的草席上,将其卷起。

“好了。”

随着王政聲音落下,面壁的人一同轉身,簇擁着搬運屍體的王政,去了焚屍的那間房子。

夜裏的焚屍房從遠處看着黑洞洞的,大家怕出意外,幾乎是擠成一團在往前走。

進了門,有人按開了燈。

昏黃的暖色調燈光,讓充斥着死亡栖息的狹小空間多了幾分煙火氣。

王政啪的一下把屍體丢到了焚燒爐的傳送臺上,大步走到後面,拉下了閘。大火倏地噴出來,狂放地卷住草席不放。

靜默萦繞在每個人的身上,火苗攢動在瞳仁中。

他們看着屍體變得焦黑,最後消失,散成幾捧輕飄飄的灰。

宋襲由蔣夙陪着,去後面找來了骨灰罐,讓王政把骨灰裝上。等一切完畢,大家才垂頭喪氣,拖着疲憊不堪的身體回到小木屋。

頭天下了雨的緣故,夜晚頗為涼爽,花草泥土帶着潮氣。

宋襲進了屋,攤開四肢仰頭倒在床上,“今晚就這麽睡吧,不想折騰了。”

他是個愛幹淨的人,每天必須洗澡,可是現在實在沒有力氣了。再多走兩步,腳就真的廢了。

蔣夙把他懸在床邊的腿搬上去放好,半跪在一旁,“要我幫你松松筋骨嗎?”

宋襲想起那又酥又麻又放松的感覺,心口發癢,翻身趴好,“來吧!”

這一夜,有人累得沾上枕頭就睡,也有人睜眼到天亮。

韓先鋒屬于後者,只要一想到消失的花農和自己同是2號,他就頭痛欲裂,腳底生寒。

第一縷陽光升起,他翻身起床,一開門,看見宋襲竟然也起來了。

韓先鋒臉色怪怪的,低聲道,“你昨晚瞎叫喚什麽呢。”

宋襲尴尬:“我叫得很大聲?”

“一般吧,只是我沒睡着,剛好聽見了。”韓先鋒咂咂嘴,“你跟蔣夙真是兄弟,有血緣那種?”

宋襲以為他在懷疑什麽,警備起來:“你想說什麽?”

“嗐,我就是想說你昨晚一會兒輕點,一會兒重點的,挺容易讓人誤會的。我還以為你們倆在那什麽呢。”韓先鋒說完也覺得自己思想龌龊,尴尬道,“可能是我前天淋了雨,腦子鏽了,你別放在心上,我瞎說的。”

“……”宋襲無語,強調道,“韓哥你想什麽呢,蔣夙昨晚只是幫我做按摩!”

韓先鋒撓了撓後腦勺,“是我想岔了,我的錯。”

宋襲胸口的憋悶散去些許,他皺了皺眉,切換了話題,“你昨晚沒睡?”眼睛下的眼袋都可以養魚了!

“只要一想到下一個死的可能是我,我就睡不着。”韓先鋒臉黑得像鍋底,腮幫子咬得鼓起來,“宋襲,我們需要加快步伐,必須在我死前離開這裏。”

這種事怎麽說得準,宋襲只能硬邦邦地點頭。

程雅雅的死,沒有立刻換回失蹤的47號花農,早會上,宋襲和韓先鋒各自都數了一遍人數,還是缺了兩人。

蔣夙:“前兩次發現有人從花田出來都是夜裏10點與12點之間,但昨晚焚燒完屍體已經是淩晨,他們的複活可能有時間限制。”

于是,在忙完了一天的工作,吃過晚飯後,宋襲、蔣夙、韓先鋒以及王政便蹲守在花農宿舍附近。

至于奶奶灰,宋襲覺得他在自暴自棄,臨走前去叫他的時候,他正坐在窗前發呆,問什麽都懶懶的。

無聊的監視工作引人困倦,韓先鋒先打了個哈欠,緊跟着是王政。

最後連宋襲也被傳染,不過他命好,剛張嘴就聽蔣夙說:“要靠着我睡會兒嗎?”

少年一開口,韓先鋒和王政看了過來,羨慕又嫉妒。好在,這個地方雖然草木叢生,卻沒有蚊子,否則時間更難熬。

皓月當空,月光在地上鋪了一層薄薄的銀輝。

閉目養神的青年猛地睜開眼睛,随即便聽見韓先鋒道:“來了!”

來人一身光裸,在瞧清那是名中年婦女後,幾個人立刻埋頭捂住雙眼,宋襲的嘴裏念念有詞,“非禮勿視非禮勿視。”

婦女輕巧的上樓,進門。

幾個人陷在沒有月光照耀的陰暗地方,悄摸回到住處。

落座,韓先鋒迫不及待道:“尾號7的死亡方式也确定了,是被架子和農具砸死。”

宋襲:“排除前面已經知道的4、6、8,現在又可以排除5個觀察對象,觀察對象還剩33個。”

這時候,其他人也走了進來。

王政現在沒有盟友,雙管齊下的計策落空,他怕宋襲等人抛棄他,主動道:“我們還剩7個人,我可以多觀察兩個,剩下的你們平分。”

“不用。”韓先鋒和宋襲對視一眼,手指沾了茶水,在桌上寫寫畫畫。

經過一番商量,由韓先鋒觀察1、11、21、31、41、51號等6人,王政和奶奶灰也各自負責6人,餘下的宋襲、沈婷玉、蔣夙只需每人負責5人。

蘇大爺負傷,加上大家尊老愛幼,可以不用做任務。

宋襲跟沈婷玉說,“我跟你交換一下。”

“随便,我都可以。”沈婷玉負責的10、20、30、40以及50號,其中正好包括了那個小男孩。

為了盡早離開,觀察任務于早會時悄然開始。

宋襲看着一個個目光如炬的花農,暗自将一張張臉與自己得到的信息核對,意外發現,這些人居然是按照每排十個人,從小到大排列的。

而他負責的尾號0,正好位于縱列的尾巴上。

小男孩捏着芭比娃娃,手上沾滿了泥巴。他低頭看着地面,手指在娃娃身上一下接一下的摳着。

他的母親就站在他左手方,手背上筋骨凸出,正用力握着孩子的胳膊,生怕人跑了似的。宋襲盯得聚精會神,肩上突然多了一只手。

他回神,沿着那只手看過去,對上阿奇的探究的雙眼。

阿奇:“你在看什麽?”

宋襲面色平靜,“沒看什麽。”

阿奇笑笑,“沒看什麽是什麽。”

“……”宋襲從那讨厭的笑容中察覺出異樣,也跟着笑了,“我有認真聽王總講話。”

“是嗎。”阿奇,“那你說說,王總剛剛說了什麽。”

“現在是花卉旺季,接下來三天出貨量都會非常大,希望大家能團結起來,将眼下的忙碌時刻撐過去,月底給大家慶功。”宋襲說的一字不漏,阿奇沒辦法發難,僵硬的扯了扯嘴角,走了。

盯着走遠的背影,宋襲擡胳膊撞了撞蔣夙:“怎麽不提醒我。”

蔣夙:“我知道你在聽王總的講話。”

在少年信任和充滿信心的注視下,宋襲反倒有點不好意思了,他清了清嗓子,正打算別開眼看向其他地方,站在他後面的韓先鋒突然怼了一下他的腰。

宋襲掃向阿奇的方向,見他正注意着臨時工們的一舉一動,就悄悄給身後的人做了個“稍後”的手勢。

散會後,不等阿奇催促,臨時工們自覺去往溫室區。

路上,韓先鋒針對阿奇之前的反應說到:“阿奇現在對我們非常關注,整個早會,他一直在看我們。特別是宋襲開小差的時候,他一下子就從後面冒出來了,不只是你吓了一跳,連我們後面也驚住了。”

“就跟以前念書時,躲在後門偷窺的班主任似的。”沈婷玉皺着柳眉道,“走路沒聲兒,好像是特意來抓人的。”

蘇大爺咳嗽兩聲,說:“我就說,他們開始着急了。”

“我們的試用期是二十多天,想弄死我們的機會還很多,有什麽好着急的。”沈婷玉不太明白道。

“你們還記得婁桂芬嗎?”宋襲突然提道。

韓先鋒:“記得,怎麽了?”

“婁桂芬為什麽要隐瞞撒錯種子,因為她覺得那件事只有她一個人知道。”宋襲表情嚴肅,“可她的隐瞞還是被揭穿了,說明有人在暗處監視她。”

蘇大爺:“依你的意思,我們也被監視了?他們知道我們找到了離開的線索?”

“嗯。”宋襲颔首。

衆人相互對視,心裏翻江倒海。

難怪,難怪阿奇放在他們身上的注意力明顯比之前更多,原來是想趕緊弄死他們,免得到手的鴨子飛了。

溫室區到了,宋襲回頭看了眼踱步而來的阿奇,對其他人說:“蘇大爺休息,其餘每兩人負責一個大棚。”

這樣一來,阿奇就不可能監視他們所有人。

隊伍化整為零,一進大棚就認真忙活起來,阿奇只好背着手,一個挨一個的巡視。正如沈婷玉所說的那樣,他就像個變态的偷窺狂,每到一個大棚,就悄悄探出一顆腦袋偷看。

那雙眼睛如狼如鷹,藏着貪婪和迫切,其中被盯得最緊的是韓先鋒。

韓先鋒邊鏟土,邊罵罵咧咧,阿奇的觀察讓他如芒刺在背,只要一想到系着自己性命的繩索正被另一個人牽扯,他就忍不住的緊張。

人一緊張,就很容易犯錯。

奶奶灰撩起眼皮看他,“手別抖,你也想死嗎。”

“不想,我不想。”韓先鋒連口否認,心裏七上八下,好不容易才穩住顫抖的手。

阿奇失望的收回視線,又去了下一個地方。

宋襲和蔣夙兩人搭配得非常默契,有條不紊,動作利索,進度比所有人都快。他眼神暗了暗,嘴唇繃緊,很明顯,這些人的謹慎小心讓他開始不滿。

擦了擦額頭的汗水,宋襲直起腰看向門口,偷窺者已經不見了。

他吐出一口濁氣,“得快點出去,我怕會出意外。”

蔣夙:“會的。”

起初以為他說的是會早點出去,轉瞬一想,宋襲錯愕,“你指的什麽,會出意外?”

“嗯。”蔣夙道,“阿奇按耐不住了。”

晚飯時候,出事了。

蘇大爺好好的走在路上,突然磕破了腦袋,昏迷不醒,呼吸微弱。韓先鋒硬着頭皮找到阿奇,問他這裏有沒有醫生。

阿奇微笑道:“沒有。”

韓先鋒着急說:“可蘇大爺現在急需救治,沒有醫生,有傷藥也行。”

“沒有。”阿奇維持着笑容說,“醫藥箱裏的藥已經用完了。”

這話一聽就知道是說辭,卻令人憋屈。就在韓先鋒尋思着還有沒有別的辦法時,阿奇忽然開口叫住他,“蘇大爺昏迷不醒這件事我表示非常遺憾,可惜很抱歉,這不能成為他無法出勤的理由。”

擺明了是要逼死人!

韓先鋒眼睛瞪得比銅鈴大,滿心怒火無處發洩,氣沖沖地回了木屋。

宋襲問了事情的經過,沉默下來,阿奇的考勤向來随意,時有時無,如果遇到點名,而蘇大爺無法回答,即便是躺在阿奇眼前,他也會故意當做曠工。

即便是不點名,以蘇大爺的年紀和身體素質,拖下去高低不過是個死。

韓先鋒暴躁地在屋子裏繞圈,“我們現在怎麽辦。”

沒人能回答這個問題。

他們眼前是高聳入雲的懸崖峭壁,身後是完整深淵,進退兩難。

氣氛凝結成冰,令人窒息,在一聲接一聲的憂愁的嘆息聲中,宋襲的聲音響了起來。

“無論犯了什麽錯,審判都是在第二天的早會。”他斟酌道,“明天集體曠工去種植區,只要能在後天早會前找到出路,蘇大爺就有救了。”

“我不同意!這樣做太冒險了!”沈婷玉噌地站起來,色厲內荏,“如果沒找到呢,如果沒找到我們全都得上臺接受審判!”

蔣夙不滿女生那副要吃人的激烈态度,按住宋襲的手站了起來,居高臨下地反問:“如果阿奇質問為什麽不殊死一搏救下蘇大爺,你打算怎麽回答?”

他的維護來自于對宋襲的信任,他知道,宋襲一定發現了什麽。

沈婷玉怔住。

王政反應過來:“你的意思是,阿奇會給我們每個人都安上見死不救的罪名?!”

想起阿奇下午那副等着看好戲的态度,韓先鋒揉了揉眉心,“還真說不準。”

奶奶灰摸了摸自己的臉和頸側,凹凸不平的斑紋令他惡心,如果他的身體裏真的長出兩個心髒,那還不如去死呢。

他無所謂道:“橫豎都是死,曠就曠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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