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花花世界18
第六十二章 花花世界18
“7號,我不是7號。”程雅雅倉惶看向其他人。
她的肩膀顫抖起來,假裝沒聽懂的四下尋找,“你們誰是7號,宋襲哥,是你對不對。”
巨大的恐懼攫住了她的心,寸頭死時的模樣一遍遍地從眼前晃過,鮮血、腦漿、裂開的胸腔。
好可怕,真的好可怕。
阿奇沒有理會她,從兜裏掏出一支筆,一個小本子,挑釁似的,當着衆人的面輕描淡寫地劃掉了紙頁上的“7號”。
“不,你不能這樣!”程雅雅再也無法裝傻下去,發瘋一樣撲上去拉着阿奇的胳膊,“阿奇哥,你就當不知道剛才的事好不好,我沒有故意不救他,我只是一時緊張忘了,我現在就送他去醫院!”
阿奇面無表情,冰冷的眼裏沒有任何情緒。程雅雅無助地搖頭,後退,求救的望向其他人。
王政看見突然朝自己走來的女人,第一時間往後退讓,躲開了對方伸來的手。
程雅雅咬牙追上去,指甲死死摳着他的胳膊,“我帶你去包紮!”
“放開我你這個瘋女人!”這是一個注定要死的人,王政排斥她的觸碰。
“你不去也得去!只要處理好傷口,我就不會死了。”程雅雅固執地拉着王政走出大棚,阿奇抱着胳膊,倚在門口,臉上似笑非笑。
宋襲:“你不叫住他們嗎?”
阿奇聳了聳肩,“為什麽要叫住,反正無論是沒有同情心還是當着我的面無故曠工,都要遭到同樣的懲罰。”
程雅雅拖着王政一路跌跌撞撞,可偌大的花卉園中,別說是醫院了,就連醫療中心或者醫務室也沒有。
她雙腿一軟,頹然地跪坐到地上,兩眼失去了神采,宛如被抽了靈魂的破爛木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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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政挽起袖子看了眼,胳膊被女人的指甲摳破了,他呸了一口,起身就走。程雅雅毫無征兆的起身拖住他,“你不能走,你不是跟我一組的嗎,你不能走!”
“放開我!”如果之前他還有絲毫的憐憫,那麽此刻,看到程雅雅眼裏的瘋狂後,王政徹底對這個女人産生厭惡,
他毫不猶豫的,一腳踹了過去。
程雅雅捂着肚子摔倒在地,淩亂的頭發遮住了她的眼睛。
“想拉我當墊背?做夢吧你!”王政怒氣沖沖的說完,頭也不回的走了。
程雅雅頹然地坐在地上,腦海中一片空白,她怎麽也想不明白,事情為什麽會落到如今的地步。是因為宋襲嗎,還是因為一直盯着她,害她走神出錯的奶奶灰?
宋襲哪知道自己什麽都沒幹,就被人惦記上了。
程雅雅離開後不久,大家很快就恢複到工作狀态。他帶着蔣夙回到6號大棚,兩人搭配着又幹了一下午,搶在太陽下山前,做完了全部活兒。
韓先鋒抹了把額頭的汗,叉着腰站在大棚外,道:“算上我們剛剛種完的7號棚,還剩下23個。”
奶奶灰的臉抽了一下,也不知是疼是癢,“熟練後動作比之前快多了,争取明天再多完成幾個。”
“別立flag,立了就倒,不吉利。”沈婷玉理了理垂在肩上的頭發,掃向其他地方,“一個下午都沒看見程雅雅回來,她這是破罐子破摔,幹脆不幹了?”
她看了眼沉默不語的王政,“喂,你們倆不是一個組嗎,你怎麽沒跟着她曠工?”
王政一聽曠工兩個字,吓都要吓死了,“我跟她可不是一個組的,我,我是跟你們一起的。”
“孬種。”沈婷玉撇嘴翻了個白眼。
宋襲:“我們總是呆在大棚裏,根本觀察不到花農,如果可以的話,我提議大家晚上可以留下來加班。”
早點完成大棚裏的工作,不僅僅意味着他們能早日和花農們一起工作,也意味着,可以減少犯錯的幾率。
自己在大棚裏瞎忙活,誰也說不準什麽時候就會踩到雷。
跟着花農一起勞動,好歹有個風向标,花農幹什麽,他們就跟着幹什麽,不容易出錯。
“我贊成。”蘇大爺說,“我們的時間看似還剩很多,可我總覺得不踏實。”他皺了皺白色的眉毛,嘆了口氣道,“不知道你們感覺到沒有,阿奇今天的表現很急切。”
大家何嘗沒有感覺。
程雅雅傷到人的時候,他就躲在暗處,即便是後來出現也是一聲不吭,等時間一到,再冷酷地宣布罪名。
這分明就是故意要給程雅雅貼上歹毒的标簽。
韓先鋒想到什麽,猛地扭頭看向宋襲,“是因為還沒有回來的那兩個花農嗎?”
宋襲也有同樣的猜測,“先确定具體少了哪兩個。”
如果真是因為這個,除了程雅雅之外,他們之間肯定還有人是阿奇的下一個目标。
臨時工和花農們分開用餐,想趁晚飯時間确定以上問題不太可能。這一拖,事情就拖延到了第二天。
剛吃過早餐,大家正打算去參加早會,阿奇突然帶着一大幫人過來,“你們看到7號了嗎?”
“沒有。”說話的是沈婷玉,“她昨晚沒有回房間睡覺。”
程雅雅是個膽子很小的人,夜不歸宿這一點,着實讓沈婷玉大吃一驚。
“早會推遲半小時,你們跟我們一起去找人。”阿奇說完轉身就走。
花農們接下來的審判興奮異常,每個人的眼裏都放着詭異的光,找人找得異常賣力,他們似乎故意在逗貓,每到一個地方搜尋時,都會弄出很大的動靜。
宋襲冷笑了下,跟蔣夙說:“他們在玩兒捉迷藏?”
蔣夙看了青年一眼,因為流鼻涕,鼻頭都被擦紅了。他皺了皺眉,沒吭聲。
韓先鋒走在一旁,悄聲問:“你們說程雅雅到底會躲在哪裏?”
“說不定在她看來,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宋襲說着看了眼王政的方向。
王政為了加入隊伍,把他和程雅雅對王總的猜疑說了出來,宋襲覺得,程雅雅很可能藏在王總家附近。
王總住在哪裏,隊伍裏沒有人知道,每次開完早會他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随着花卉園中被翻找過的地方逐漸增多,花農們的臉色開始難看,此時已經距離推遲後的早會時間,又過了一個小時。
宋襲伸手拉住阿奇,客客氣氣道:“阿奇,大棚裏還有很多工作沒有忙,你看我們這些臨時工要不要先回去?”
“不行,你們跟我們一起找!”阿奇愠怒道,“我知道7號藏在哪裏了。”
他轉身,朝大家揮手,“去王總家看看。”
王總的住宅位花卉園東面的邊界上,是一棟二層高的白色小樓。小樓外有一片小小的孤零零的花田,田裏的花不如其他地方的開得豔麗,但色澤還算漂亮,花朵孱弱地迎風搖擺着。
宋襲多看了花田兩眼,便聽見位于人群最前方的阿奇說,“我上去請示一下王總,你們在外面等我。”
阿奇敲開了王總家的門。
王總一臉不悅:“人還沒找到?”
阿奇瑟縮了下,也不知道他小聲跟王總說了什麽,王總同意讓阿奇帶着兩個花農進去找人。
不到十分鐘,人找到了。
程雅雅就躲在王總家一樓的儲物間裏,她被拉出來的時候,情緒已經崩潰,瘋瘋癫癫的喊着“不要抓我”。
韓先鋒疑惑,“她怎麽能找到王總家。”
話說出口許久也沒聽見回複,扭頭看,宋襲的目光落在人群中,也不知道在看什麽。
韓先鋒順着看過去,只見花農中那唯一的小男孩臉上表情誇張,眼睛瞪大,嘴角裂開,而位于下方的手,正緊緊捏着芭比娃娃。仔細的話會發現,他的指甲正在芭比娃娃的身上幅度很小的摳着。
宋襲往蔣夙的方向靠了靠,兩人肩膀撞在了一起。蔣夙沒有避開,依舊直挺挺的站在原地,視線停在兩人緊挨着的肩膀上,意味不明。
随着角度變換,宋襲發現怪異的不只是小男孩,還有他的母親。
女人的手緊緊攥着小男孩的衣服,嘴裏無聲的說着什麽。
宋襲拉着蔣夙擠到前方,花農們因為突然擠進來的人紛紛不悅,其中有人不耐煩地想推搡,被一只給捏住了手腕。
那力度太大了,疼得花農臉上一白。
蔣夙丢開手,小尾巴似的重新跟上宋襲,兩人靜靜的站在了女人背後。
這下子聽清了,女人說的是:“不要過去,兒子你不要過去,那不是你該做游戲的地方!乖兒子,算媽媽求求你好不好,不要過去。”
就在這時候,人群哄鬧起來。
衆人簇擁着被找出來的程雅雅,激動地往早會會場走去。
王總的家進了“小偷”,一掃平日裏的和藹可親,兇神惡煞地命人把“小偷”送上臺,單刀直入地宣布程雅雅必須遭到最嚴厲的懲罰。
受到老板的情緒影響,下面的人興奮地歡呼起來。
相比之下,沉默地臨時工們成了其中的異類,他們正私下偷偷将偷拍來的照片與現場的花農一一核對。
散會時,核對結果出來了。
花農裏沒有47號和2號。
缺了47號,他們便要程雅雅死,缺了2號……宋襲看向韓先鋒,似乎無法接受眼前的現實,韓先鋒整個人缺了魂似的愣怔着,嘴唇翕動着,發出幾個無意義的氣音。
會後,程雅雅如同當時寸頭遭遇的那樣,被帶去了那片綠草坪。
在聽了無數遍令人毛骨悚然的歌曲後,她就被放了回來。
她耷拉着肩膀走在路上,覺得渾身發冷,忍不住想,自己的死亡方式會是什麽?她用力搖頭,不行,她不能死,她從小家境普通,畢業後沒能留校,只能在外面找到一個忙碌卻工資不高的工作。
人生已經過得這麽不如意了,為什麽老天爺不肯憐惜她,反而要這麽對她!
不甘的念想攪得她越發氣憤、激動,程雅雅腳上的步伐越來越快,很快就追上了走在前面的臨時工們。
沈婷玉對她一直心存戒備,已感覺到她的靠近,立刻躲得遠遠的。
程雅雅已經恢複了鎮定,咬了咬嘴唇,欲言又止地看向韓先鋒,“韓哥,我……”她哽咽,“我知道現在做什麽都晚了,但我有一件事情想麻煩你。”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韓先鋒忍不住問,“什麽?”
“替我給我爸媽帶封信吧。”程雅雅說,“我知道你有顧慮,不需要親手送上去,就塞在門縫裏就行。”
韓先鋒一口答應了,“好。”
程雅雅又看向宋襲,“宋襲哥,我真的很喜歡你,你的戲我都看過,可以的話,你能不能給我簽個名。”
宋襲不确定這個女人的意思,眉頭微蹙後,點頭答應了。
程雅雅又去給奶奶灰道了歉,本來比誰都要心腸柔軟的奶奶灰卻并不打算原諒她,反而冷言冷語,刺得她差點破功。
用力抿了抿嘴,她擦拭眼角的淚水,拿起小鐵鍬,加入了勞動的隊伍。
時間不知不覺的流淌着,宋襲總是有意無意地去注意程雅雅,她太平靜了,除了交代“遺言”時流露出幾分脆弱,其餘時候都在勤勤懇懇地幫大家的忙。
察覺到有人打量自己,程雅雅回頭,恰好與宋襲對視。
她怔了怔,拎着小鐵鍬跑過來:“等今天的事情結束,我就去找阿奇借紙筆。”
宋襲嗯了一聲。
程雅雅仿佛有說不完的話,“宋襲哥,如果可以的話,我的葬禮……”
“他不能。”蔣夙一把将宋襲拉到身後,鋒利的目光在女生臉上劃過,宋襲哥宋襲哥,聽得他心裏火大,明明宋襲應該是他一個人的哥哥。
蔣夙警告地看了程雅雅一眼,拽着人離開大棚,去了下一個,比起和其他人一起勞作,他更喜歡跟宋襲單獨待在一起。
程雅雅拳頭握緊,指甲陷入皮肉。
奶奶灰拿着新裝滿水的噴壺從她面前經過,冷聲嗤笑,“演技出神入化,佩服。”
程雅雅還沒開始醞釀情緒,眼前的人就不見了。
為了早日完成任務,宋襲等人再沒有像之前那樣定時定點的上下班,把午休和晚上下班後的時間全部利用了起來。
從大棚離開,已經是晚上十點多。
程雅雅暗地裏緊繃了一天的心終于得到了放松,她想,已經這麽晚了,肯定不會再發生什麽意外。
回木屋的路上,一行人被阿奇攔住了。
阿奇神色匆忙:“你們現在馬上跟我去倉庫幫忙。”
不知道為什麽,程雅雅的心咯噔一下,突然跳得很快。她用力深呼吸,朝着距離自己最近的王政靠近。
王政皺了皺眉頭,強忍着煩躁沒有讓開。他看向其他人,見每個人都是逆來順受,不想反抗的表情,認命的跟上大部隊的腳步。
連續幾天的種植工作,讓宋襲有些吃不消了。
他一邊走,一邊活動胳膊,雙腿又酸又軟。蔣夙伸手捏捏他肩上僵硬的肌肉,“哥哥,很疼嗎?”
宋襲嘶了一聲,“還好。”側臉看向少年,蔣夙的身體素質格外好,連續這麽多天的折騰,依舊神采奕奕。
他摸摸少年的溫熱的臉,玩笑道,“年輕真好。”
蔣夙感受着青年掌心的紋路,垂下眼皮遮掩情緒,“宋襲,你希望我長大嗎?”
長大意味着會比現在更加強大,宋襲當然是希望的。
從青年的眼裏看到了肯定的答案,蔣夙情緒不明地點點頭,“我知道了。”
宋襲沒來由的心虛,“……你知道什麽了?”
“沒什麽。”蔣夙說着,手也滑到了下方,隔着衣服在柔韌的腰側不輕不重地揉按一下。
宋襲頭皮一麻,渾身舒暢。
倉庫裏的地面上,積滿了之前泥濘肮髒的雨水,裝着肥料和土壤的袋子有很多都被打濕了。
阿奇指着邊上的較為高一點的地面說:“你們把東西搬到那兒去。”
倉庫裏被塞得比較滿,阿奇指尖盡頭的位置只有很小一片,旁邊擺放着大大小小的嶄新農具,它們有的挂在上面,有的只是随意被搭在上面,并不穩固。
蔣夙提醒道:“離那些農具遠一點。”
宋襲也注意到了,嶄新的農具竟然已經開過刃,幾把緊挨着的鐵耙尖銳鋒利,泛着金屬特有的冰冷光澤。
阿奇可不管大家有多累,便開始指揮人幹活。
大家就像是被上了發條的機器人,麻木地搬運着,就連體力嬌弱的兩個女生也不能幸免。尤其是程雅雅。
她像被針對了,阿奇總是讓她去鐵耙附近放置麻袋。
有時候,人對死亡是有預感的。程雅雅自從進來這間倉庫,心髒跳得很快,每當她路過鐵耙的時候,就會有種手腳發軟的慌亂。
當阿奇再一次讓他搬東西過去的時候,她故意踩進水坑,一下子摔到地上。
她倒抽一口冷氣,紅着眼睛舉起一只手,手腕被什麽撞了一下,關節處通紅一片。她可憐巴巴地看向阿奇,“阿奇哥,我手疼,能不能叫一個人幫我。”
阿奇不耐煩的随手一指,“就你吧。”
宋襲放下麻袋,走向程雅雅,将麻袋提起來扛到自己肩上。程雅雅看了阿奇一眼,假裝伸手去扶住,嘴裏充滿感激:“謝謝你宋襲哥。”
“不用。”宋襲将麻袋扛過去放下,剛要起身,另一邊的韓先鋒突然打了一個噴嚏。
被他正放置着的麻袋,随着他的胳膊猛地抖了一下,正好撞到了放農具的架子上。
程雅雅心頭一震,心跳得更快了,一種黏膩的冰冷突然觸到了她的小腿上,她低頭一看,一張滿臉是血的臉正自下而上,森冷的看着她。
慌亂之下,她低叫一聲,條件反射地往旁邊跳去,背後恰好撞到農具架子。
農具架本來就因為被韓先鋒撞了一下不太穩,如今被程雅雅的後背一碰,搖晃得更加厲害。
程雅雅察覺到了什麽,眼底閃過一絲陰狠,伸手拉住了宋襲的胳膊,想要把人往自己的方向拖過去,好擋住迎頭砸下來的重物。
意識到她的打算,宋襲快速掙開,身體随着蔣夙的及時救助往後縮了半寸。
面前刮過一陣冷風,農具架撞向了地面,堅硬的金屬農具全都砸了下來。
空氣仿佛停止了流動,一切都定格了下來。不知過了多久,血從雜亂的農具和結實的架子下流了出來,混進泥濘的水坑中,留下一片暗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