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花花世界23
第六十七章 花花世界23
小男孩的上身如同被吹脹的氣球,就連手指都變得粗壯。
藏在皮膚下的筋脈血管開始凸顯,蛇一樣流竄向他的頭部。宋襲的心髒被提起來,卡在了嗓子眼,噎得他無法呼吸。
只見小男孩突然“啊”了一聲,被捆綁的四肢掙開束縛,随身體一起痛苦的蜷縮起來。
他嘴裏依舊念着,“我要到土裏去,媽媽,我要去土裏。”
心裏最柔軟的地方被觸動,宋襲眼眶發熱,他想象不出,小男孩究竟經歷過多麽可怕殘忍的事,才會把恐懼刻在靈魂中,就算是死而複生也無法抹去。
“不行,你不能出去!”女人尖叫着撲上去,把男孩按回床上。
她低聲抽泣,近乎懇求道:“你聽媽媽說,他不會打你的,沒有人能傷害你了。我們就安安心心留在家裏,只要今天過去就好了。只要今天過去,你又是媽媽的乖乖寶寶。”
小男孩痛苦的呻吟,脖子上的皮膚蓬起來,粗得吓人,有東西慢慢游到了他的臉上,然後是頭部。
怪事瞬間發生。
不過一個眨眼,腫脹得像饅頭的額頭消退了。
這不但沒有讓小男孩的母親鎮定,反而讓她越發驚恐,她捂着嘴,呢喃着,“不,不要這樣……來了,又來了……”
只聽見咔嚓一聲,有什麽裂開了。
宋襲猛地瞪大了眼睛,勒着蔣夙的胳膊下意識的收緊,他嘴唇微微分開,“怎麽會這樣……”
小男孩的腦袋從中裂開一條縫,根須從縫隙伸出來,在空氣中胡亂舞動。裂縫越來越開,露出內裏,沒有纏着血絲和鮮紅的腦花,沒有腥紅的血肉,只有一團由根須組成的團狀物體,四周牽連的組織和血管同樣也已被根須化。
腦袋裂開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可小男孩卻像得到了解脫,嘻嘻嘻地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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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笑的幅度過大,他的嘴角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裂開,發生同樣狀況的,還有他的眼睛,眼角處流出鮮血,眼球變成了黑乎乎的兩團。
宋襲有點看不下去了,正要扭頭,兩簇根須從男孩的眼球後方伸了出來!
突如其來的一幕吓了宋襲一跳,被蔣夙撈着的兩條腿,下意識夾緊。他的臉埋進少年的肩膀,只露出一只眼睛。
好在,小男孩的模樣很快恢複了正常。
女人癱軟在地,無論這樣的事情反複發生多少次,她依舊難以承受。能說會跳,天真可愛的兒子,怎麽就成了怪物呢。
複生就是個騙局,活過來的根本不是原來那個人。
女人縮起雙腿,趴在床邊嚎啕大哭起來。她的痛苦沒有人知道,也不能讓人知道,花卉園中的所有人都是王總最忠誠的信徒。
不知過了多久,她撐着床沿站起來,拖着疲憊的步伐離開了房間。
宋襲:“找機會出去吧。”
蔣夙将背上的人往上掂了掂,“好。”
身體的搖晃讓宋襲沒有安全感,抱緊了蔣夙。他不好意思道:“我是不是太重了。”
“沒有。”宋襲的體重對于蔣夙來說的确不算什麽,他只是想要對方抱緊他而已。
女人去了廚房,拉開櫃門從裏面取出一個黑色口袋。口袋輕飄飄的,早就空了。
她低頭思索片刻,又去到客廳看了眼時間,決定去找人借點營養液回來。
回到房間,兒子已經睡着。女人低頭在他額頭上落下一吻,轉身離開。
她前腳剛走,後腳他們家的門就被人從裏面打開。蔣夙背着宋襲去了阿奇的房間,因為沒有開鎖工具,不需青年開口,蔣夙一腳踹開了門,力道兇悍得讓宋襲咂舌。
兩人從阿奇的枕頭下找到巴掌大的筆記本,又在家裏翻箱倒櫃找出一支圓珠筆,把九種死亡方式填寫完整。做完這一切,他們快速出門,前去與其他人彙合。
此時,韓先鋒等人已經回到食堂外。
除了用餐時間,整個花卉園除了臨時工的木屋和花農宿舍樓,這裏是最安靜的。一見宋襲兩人過來,他起身迎上去,激動道:“5號的死亡方式是被貫穿了心髒。”
為了盡快找出5號的死法,他們急中生智,用了最直接的辦法進行探索——
扒了5號花農的衣服,把人按在地上。
沈婷玉和韓先鋒一人按着5號的一只手,奶奶灰出手在對方身上按來按去,終于在他的後背心髒位置找到一處很柔軟的皮膚。
那地方似乎有個空洞,奶奶灰一個用力,手指直接按了下去。
一切發生得太快,他根本沒有防備,指尖就那麽硬生生地觸到了內裏的器官。
那顆心髒依舊在動,只是已經沒了常規的心肌。
這讓他不禁想到了自己,他努力回過神來,閉着眼睛,手指繼續往裏探尋,在根須糾纏而成的心髒裏,找到一條窄小的傷口。
傷口從後背通過心髒抵達前面的胸口,直徑至少有三十厘米。
奶奶灰看着宋襲說:“你們呢,都确定了嗎?”
“嗯。”宋襲說,“0號死于活埋。”
經王政的轉述,大家都知道他去找了小男孩和他的母親,聞言臉色都不大好看。
那個小孩兒才多大,他犯了什麽樣的錯誤,竟然要用這樣殘忍的方式對他!
宋襲斂下眼底的深思,道:“帶上蘇大爺,我們走。”
“去哪兒?!”沈婷玉快步移到前方擋住去路,“我們接下來要去哪兒,該做什麽,你總要說清楚吧。”
“去王總家外的那片花田,出口在那兒。”宋襲沒工夫詳細解釋太多,小男孩異變時的樣子刻在腦海,讓他很不安。
“出口!”王政欣喜若狂,“你真的找到了嗎!”沒想到,這個小明星竟然真的有兩把刷子。
很快想起什麽,他臉色驟變,“等等,你說的出口,不會是讓我們……集體自殺吧。”
宋襲覺得自殺不吉利,努力糾正:“不是找死,是活命。”
王政內心忐忑,悄摸看向旁人,一個個臉色相當平靜。至少從表面看,這些人很信任宋襲。或者說,他們別無他選,只能信任。
宋襲頭也不回的往前走,背後跟着蔣夙。其他人相互看了眼,跟了上去。
此時已經太陽西下,快到花農的下班時間了。
宋襲看着灑滿夕陽餘晖的草坪,心撲通亂跳。這種明顯過快的心率,讓他整個人變得焦躁,不知不覺間步伐加快。
沈婷玉個子比幾位男士都要小,穿的又是坡跟鞋,走快了不方便,跑起來更不方便。
她煩悶地停下來,抱着胳膊沖前面喊:
“能不能走慢點,等等我!”
韓先鋒回過頭來拽她,心裏也納悶,審判要明天早上才開始,他們現在犯不着這麽餓死鬼投胎。
宋襲停下,回頭看過去,平日裏驕縱強勢的女生此刻因為奔波頭發淩亂,疲憊不堪。他也累,閉着眼睛勻了下呼吸,“沒有時間了,我們要趕在他們下班前離開。”
“小宋,到底怎麽回事,你是不是有事情沒告訴我們。”韓先鋒問。
在405看見的事三言兩語說不清楚,即便說清楚了,宋襲也不知道該怎麽表達內心的擔憂,總不能告訴他們,因為小男孩腦袋裂開後嘻嘻嘻的笑聲讓他感覺很危險吧。
“我不知道該怎麽說,總之,花農們可能有危險。”宋襲看了眼天邊的太陽,金燦燦的陽光褪去了鋒芒,變成了柔和亮眼的橘色,染紅了下半邊天空。
雖然是“可能”而不是“一定”,衆人心裏還是打了個顫。
沈婷玉不喊累了,連續呼吸幾下,“走吧。”
一行人緊趕慢趕,終于在太陽下山前到了王總的小樓外,小樓裏黑漆漆的,沒有電燈,黑洞洞的窗戶像一只只陰鸷的眼,靜靜看着靠近的幾人。
宋襲讓王政把蘇大爺先放下,帶着其他人硬闖入小樓。
小樓裏一個人也沒有,王總不知去向。蔣夙不放心宋襲單獨行動,在韓先鋒三人去其他地方找工具後,便跟着他去了地下室。
地下室內潮濕陰冷,宋襲按開燈,黑暗退開的瞬間,他看見一雙赤紅的眼。
那雙眼的主人,皮肉和骨骼如同被碾泥漿,爛泥似的癱在地上。他張嘴哀嚎,不停地喊着疼,好像還喊着救命。
蔣夙把宋襲護到內側:“別管他,找工具。”
地下室裏只有兩把鐵鍬,一個手柄還斷了一截,不太趁手。宋襲拎起一把丢給蔣夙,自己拿起另一把。
剛要走人,地上那灘忽然蠕動,根須從最底部開始集結成塊,變為內髒的形狀。
王總臉上皮膚因為沒有徹底恢複,潰爛不堪,底部的根須彎彎繞繞的扭動,令人頭皮發麻。他一張嘴,根須從嘴裏吐出來,直朝宋襲面門而去。
宋襲也是個狠人,他左右一看,拎起一把修枝剪,當場剪斷根須,拉上蔣夙就跑。
剛出地下室,就撞上匆忙走過的韓先鋒和奶奶灰,兩人手裏拿着廚房剪,一人拿着鋤頭。
還沒來得及問兩人跑什麽,韓先鋒就見地下室的樓梯上出現了一個怪物。
韓先鋒罵了一句操,調頭就跑,速度趕超短跑之王,一邊跑,還一邊回頭催後面的人,“快點,再快點!”
宋襲跑路的速度不慢,一手抓着奶奶灰,另一手拉着蔣夙的手腕。
抽空回頭,發現王總已經出了地下室,借着窗外的餘晖,他後之後覺,原來沒長好的不只是他的臉,還有身上的肉。
大概是為了追人,那些肉啪嗒啪嗒的往地上掉。
沾到地板便化為一灘墨綠色的水,黏嗒嗒的在地板上緩慢流動,朝着它們的主體前進。
砰——
小樓的大門被關上。
沈婷玉警惕道:“出什麽事了?”
“王總是個怪物!”韓先鋒大吼一聲,手上瘋狂打着手勢,催道,“別他媽愣着了,趕緊跑啊!”
話音一落,王政第一個跑出去,沒去管被扔在地上的蘇大爺。
被摔了一下,蘇大爺反而幽幽轉醒,眼睛還是花的,先捂着嘴用力咳嗽兩聲。他頭痛欲裂,正想求助,胳膊被人一下子拎起來。
宋襲正想把人背起來,蔣夙伸手把蘇大爺扯向自己那邊,“給我吧。”
知道少年力氣大,宋襲沒跟他客套,松開手,扛起兩把鐵鍬就往花田跑去。
花田裏的花嬌豔欲滴,鮮亮的色澤,結實的根莖,來自于骨灰的滋養。興許是有了這個認知,大家覺得身上涼嗖嗖的。
宋襲站在地上往中心眺望,那裏一小片花開的尤其豔麗。
“去中心!”
一個接一個的人抵達中心位置,不約而同的用手中的工具開始鏟土鑿地。奶奶灰突然抽搐了下,他的脖子往後扭,那是一個常人無法做到的姿勢。
韓先鋒一怔:“你怎麽了?”
奶奶灰搖了搖頭,将腦袋扶正,“沒事。”
宋襲恰好擡眸看他,愣了下,放下鐵鍬走過去,扒下他身上的衣服。凹凸不平的斑紋消失了,這讓他想起了小男孩顱骨裂開前的情景。
“你……”說到一半,宋襲閉上了嘴,重新撿起鐵鍬,更加賣力的鏟土。
說了半截的話,是一根紮在人心上的刺,沈婷玉忍不住看了奶奶灰一眼,臉色黯然。
坑越挖越大,勝利已經近在眼前,每個人都異常亢奮和迫切。
可是蔣夙卻打破了難得的好氣氛,他說:“有聲音。”
三個字如同幾盆冰水迎頭潑來,一個個條件反射的靜止不動,屏氣凝神。
窸窸窣窣,像有人撥開密密麻麻的茂盛花枝,踩着泥土朝他們走近。宋襲蹲到地上,視線從幾人的腿腳間穿過,看見交錯的莖稈間,一只又一只腳落在花土上。
“他們來了!”宋襲跳起來,拎起鐵鍬不要命的鏟。
窸窸窣窣的聲音變大了,說明偷偷靠近的人離他們更近了,衆人感覺頭頂像懸着一把随時會落下來的大刀。
“快點,快點……”王政神經質地念叨着,此刻的他不再覺得活埋是自尋死路。很顯然,追來的花農們才是最讓人恐懼的存在。
現在是下班時間,鬼知道被抓到,那些瘋子會對他們做什麽!
宋襲心裏也着急,用力鏟掉最後幾堆土,他松口氣道:“好了。”
六人合力之下,終于挖出一個足夠容納所有人的大坑,韓先鋒先把蘇大爺背了下去,然後平躺着對其他人說,“趕緊跳,要不然來不及了。”
宋襲看了眼畏畏縮縮,有些遲疑的王政,然後又看向沈婷玉。
沈婷玉一咬牙,蹲下來沿着邊滑進坑裏,小心翼翼的躺下。
宋襲問王政:“不跳嗎?”
王政看向奶奶灰,青年的臉已經恢複原狀,可他的眼神一片死氣,眉頭皺得很緊,似是在壓抑什麽痛苦。
“你呢?”宋襲,“陸明。”
奶奶灰回頭看了眼背後,花農自以為藏得很好,卻不知有人的腦袋已經冒出了花叢。
他搖搖頭,“你先下去。”
宋襲張了張嘴,察覺到什麽,臉色複雜道:“你不想走了,對嗎?”
奶奶灰笑了笑,沒有明着回答,“你先去,總要留一個人鏟土不是。”
宋襲拉着蔣夙一起跳下去,疊在韓先鋒和蘇大爺身上,随後便看見王政一臉視死如歸的跳了下來。
他剛躺好,泥土從上方灑下來。
奶奶灰死死捏着鐵鍬,面部扭曲,腮幫子內似有東西在鼓動。撒下一鏟子土後,他吃痛的捂住胸口,心髒位置隆了起來,有東西隔着皮膚在律動。
他五指收攏,咬牙将指尖摳入皮膚,摸到了兩顆大小一致,外表卻布滿斑紋的心髒。
他感覺不到疼,只覺得心驚,恐慌,随之而來的是巨大的絕望,也是解脫。
手指用力拉開自己的胸腔,他彎下脖頸,看見裏面裝着一副可怕的場景。他的所有器官,都變成了惡心的根須。
他呵呵笑了兩聲,捂着臉蹲到地上,嗚嗚哭起來。
哭聲讓人揪心,宋襲死死抿着嘴,怕自己的情緒外露。蔣夙握緊了他的手,“想救他嗎?”
宋襲:“怎麽救?”
“我換他下來。”蔣夙說完,不給青年任何反應的時間,扭身站起,快速爬了上去。
他湊近奶奶灰的胸腔,“還沒有徹底根須化,還來得及。”
緊跟着,奶奶灰就被一腳踹進了坑裏。
宋襲坐起來,一捧土直接落到了他的臉上,其中幾粒灰塵落進了眼睛裏,刺得他眼淚直冒,視線變得模糊。
“蔣夙!”他扯着嗓子喊,尾音顫抖,帶着惶恐,“你下來!”
鐵鍬插進土中,少年單膝跪在土壤上,“你想做的事,我都會幫你完成。哥哥,你說我對你好嗎?”
都什麽時候了,誰還有心情說這些!
宋襲連續喊了幾聲好,“你快下來,否則我就跟你一起留在上面。”說着就要往坑外爬。
腦袋剛冒出去,就見一個個花農圍了上來。
憤怒沖刷着血管,不斷高漲的情緒讓他們身體發生了變化,根須從皮膚下鑽出來,直直朝宋襲刺去。
宋襲單手攥住,當場斷成兩截。
他一把拽住蔣夙的腳踝,一下子把人拖了下去,蔣夙随着他的力道一滾,滿身是土。
土坑沒有多深,宋襲坐起來便能夠到邊沿堆積的花土,只是他剛一伸手,王總突然出現,用那只低着鮮血的手攫住了他。
“誰都別想跑,肥料,我的,這些肥料都是我的……”
宋襲惱怒地甩開,撿起旁邊的鐵鍬直接拍了過去,王總的臉登時爛了一半,肉塊簌簌掉進土中。其餘人花農看見這一幕,一哄而上,手指如同鋼索纏住宋襲不放,要将他拉出去。
蔣夙搶下宋襲手裏的鐵鍬,側着切了下去,把那些手全都剁了下來。随後朝宋襲的胸口來了一腳,把人踹得躺了下去。
一鏟接一鏟的泥土快速落下,宋襲感覺身上越來越重,被踹過的胸口也在疼。
看他還想出去,被他壓在身下的蘇大爺拉住了他,“別再争了,再争下去誰都走不了。”一口泥土入嘴,蘇大爺劇烈的咳嗽起來,再不敢開口。
宋襲:“蔣夙!”
他不知道上面到底發生了什麽,堆在周圍的泥土忽然一哄而下,全數落下來,頃刻間遏制住了他掙紮的動作。
啪、啪、啪……鐵鍬隔着土層拍打,眼前漆黑一片。
宋襲感覺呼吸困難,嗓子被一只無形的大手掐住,肺部如同被大火灼燒。求生本能下,他想要張嘴,泥土險些落入口中時,一只手覆上來捂住了他的嘴。
那只手冰冷得沒有溫度,輕得沒有重量,卻很強勢。
宋襲的眼睛酸澀,身體上的痛苦似乎因激動的心情消失了,他知道,是蔣夙。
蔣夙與黑暗融為一體,纏在宋襲的身上,将他罩得密不透風,“哭了嗎?”他輕笑,“別擔心,哥哥,我會一直跟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