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香菜?香菜怎麽了?
顧盞喬先下意識點頭,突然意識到什麽,将目光移向了莫瞳瞳。
莫瞳瞳低着頭微微蹙眉,似乎是有些擔心。
顧盞喬将要脫口而出的“是”就咽了下去。
她在心中瘋狂地深呼吸,覺得這簡直是千鈞一發。
對了,萬一莫老爺子不吃香菜怎麽辦!
她看着莫父撥着面上的香菜和胡蘿蔔,心提到了嗓子眼。
莫父到底屬于這個世界上——吃香草的那批人,還是不吃香菜的那批人呢?
她不動聲色地觀察着莫父和莫瞳瞳的表情,期望在上面看出些什麽來。
“怎麽了,顧小姐?”莫父疑惑地問。
這大冬天的,顧盞喬卻覺得自己汗都要下來了,每一秒都變得異常難熬,她卻又希望時間過得更慢一些,讓她有更長的思考時間。
她看着莫瞳瞳,希望對方給自己點提示。
莫瞳瞳總算覺察到了顧盞喬的目光,她疑惑地望來,困惑地颌首。
她看見了顧盞喬發際上的汗水,吃了一驚,抽了張紙巾說:“喬喬,你很熱麽?”
顧盞喬放棄了。
她拿過莫瞳瞳遞過來的紙巾,幹脆大無畏地承認道:“是的,我喜歡香菜!”
她抿着嘴低着頭,聽見莫父拌着面條道:“是嗎,我也很喜歡。”
顧盞喬:“……”
她又是松了口氣又是不敢置信,茫然地擡起頭來。
莫父開始安靜地吃面。
從吃飯的架勢,很容易便能看出莫瞳瞳和他是父女關系。
他們吃的同樣慢條斯理又幹淨利落,就算吃面條都只能聽到碗筷偶然敲擊的聲音。
顧盞喬這時看見坐在旁邊的助理,驚慌道:“不好意思,我我再去泡一碗你的。”
戴着墨鏡的助理搖着頭:“不用了,我們其實吃過……”
“小張!”
助理閉上了嘴。
莫父吃完面條,就仿佛什麽事都沒有一般地站起來,披上外套走向門外。
顧盞喬不明所以然,跟在莫瞳瞳身後送莫父出去。
她們站在一邊看着莫父穿鞋,莫瞳瞳突然開口道:“爸爸是希望,我們有更多相處的時間麽。”
莫父穿鞋子的動作頓了一下,理了理衣擺站起來後,說:“總之樓上裝修好以後,也就是樓上樓下的鄰居了。”
他抿了抿嘴,似乎有話要說,最後卻什麽都沒有,只點了點頭,出了門。
他看着門關上,聽見裏面那個姓顧的小姑娘說:“要不要去送送你爸爸啊。”
這句話說完之後,門就完全關上,他沒有聽見莫瞳瞳的回答。
但是門既然沒有再打開,便也可以想象出莫瞳瞳回答了什麽。
他忍不住“哈”地發出一聲笑聲一般的嘆息來。
他指着大門,對身邊的助理說:“這孩子,說話可真直接。”
門裏面,莫瞳瞳對顧盞喬說:“出門就是電梯,下了電梯就是地下停車場,外面那麽冷,沒有送的必要吧。”
顧盞喬贊同地點頭,覺得好像确實是這個道理。
雖然心中又有個聲音告訴她送送比較合情理,但是這猶豫間就過去了一段時間,算算的話,說不定莫父已經到一樓了。
她想了想,神情突然又凝重了——等一下,剛才莫父離開之前說了什麽來着?
——“總之樓上裝修好以後,也就是樓上樓下的鄰居了。”
顧盞喬緊緊拉住了莫瞳瞳的手,震驚到表情空白:“樓樓樓上是你爸爸?”
莫瞳瞳想到這件事,也是神色沉重,低低地“嗯”了一聲。
顧盞喬抓住了頭發,覺得自己是從海裏被捕起的深海魚,一邊在甲板上撲騰,一邊慢慢窒息。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才終于喘起氣來,覺得從那種欲哭無淚的感情中脫離了。
——冷靜點喬喬,不要懼怕任何挑戰,而且事情都還沒有發生呢。
她為自己鼓氣,深呼吸運氣。
莫瞳瞳照例擦了門把手又擦了沙發,但是在擦的時候,還是隐隐覺得自己似乎沒有往常那樣排斥。
往常是一秒鐘都無法忍受,現在卻只覺得有點難受和不舒服。
她梳理着自己的症狀,端起桌子上的湯碗。
顧盞喬看到這只需要洗的碗,突然想:以前不幫忙是因為莫瞳瞳嫌棄自己,那麽現在莫瞳瞳還嫌棄自己麽?
她走過去搶過了湯碗,道:“我來收拾吧瞳瞳,你還是……還是去送送伯父。”
“應該已經出小區了。”
“……話雖如此……”
顧盞喬拿着碗走進廚房,在洗碗槽裏浸下之後,回頭問:“現在我可以幫忙收拾東西了麽?”
莫瞳瞳愣了一下,有點茫然地點了點頭。
她一時不知道顧盞喬為什麽這麽說,後知後覺地想起來,自己過去有着什麽樣的脾氣。
太奇怪了,明明沒過多久,自己居然已經習慣了那麽巨大的改變麽?
莫瞳瞳看着顧盞喬洗碗,居然想不起自己過去到底對此有多麽大的排斥。
對這件事有排斥的自己好像是在另一個時空,她看着那時候的自己滿臉糾結煩擾,覺得既不可思議,又莫名熟悉。
——自己大概又可以去杜醫生那裏報備了。她這樣想着。
顧盞喬洗完碗出來,擡着*又紅通通的兩只手,故意吓唬着朝莫瞳瞳湊了過來,見莫瞳瞳沒躲,努了努嘴作勢收了回去。
莫瞳瞳卻抓住了這雙手。
這其實沒有想象中艱難,此刻握上時,甚至有種穩妥的感覺。
顧盞喬看着她,說:“以後要是我們倆都在,就你燒菜我洗碗好不好。”
莫瞳瞳點頭,又說:“櫃子裏有手套,以後洗的時候可以戴上。”
她用一邊的毛巾擦幹了顧盞喬的手,擦到她手上的戒指的時候,忍不住伸出手摩挲。
她送的時候,還僅僅是因為謝方從的建議,此刻再次看到時,卻有種微妙的悸動。
怪不得大家都會以此來作為感情的憑證,每次看見時所意識到的她們屬于彼此的感覺,确實令人感動而溫暖。
顧盞喬在這時緊張地收回手去:“對了,剛才居然沒有摘戒指!沒有弄壞吧!”
她把戒指摘下來,在燈光下仔細查看。
确認無誤後安心地戴了回去,回過神來以後看見莫瞳瞳呆呆地望着自己,少見的正在走神。
下垂的濃密的睫毛帶着自帶眼線的效果,不知是不是因為神色空洞,比起往常更有一種少女般的清爽。
為試鏡的事擔心了很多天,又今天因為發生了大事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的顧盞喬,腦子裏突然産生了一個念頭。
她左右歪了歪腦袋,仔細觀察了莫瞳瞳臉,又繞着她走了一圈,然後開口道——
“瞳瞳,你化妝以後是什麽樣的?”
莫瞳瞳回過神來,緩緩搖頭:“不知道,沒有試過。”
顧盞喬震驚地捂住了嘴巴:“騙人的吧,那你會做日常保養麽?”
“會的。”莫瞳瞳點頭,“去年姐送了我一套。”
“去年?幾月份?”
“也是一月份吧好像……”
顧盞喬提高了聲音:“你用了一年?!”
莫瞳瞳不明所以:“保質期有三年啊。”
顧盞喬按住了額頭:“雖然也不是不可以,但是真的足夠用一年麽,是多有多大一罐啊。”
她走進莫瞳瞳的卧室衛生間,打開櫃子,看見了整整齊齊從大到小碼着的一排,最多的是200ml,還剩下一半。
她沉思着出門,拍了拍莫瞳瞳的肩膀。
“我了解了。”她嘆了口氣,老氣橫秋道,“這樣可不行啊,瞳瞳。”
莫瞳瞳:“……”
“如果現在馬虎大意,以後後悔就來不及了。”
莫瞳瞳:“……?”
她帶着偷笑的表情瞄着莫瞳瞳,故作正經道:“那麽說你肯定沒有化妝品了,很是沒辦法,那就把我的借給你吧。”
她頓了一下,見莫瞳瞳沒有反對的意思,又繼續說:“你肯定也不會畫了,只好由我來幫你了。”
她帶着一副“真拿你沒辦法啊”的表情,走到房間裏拿出了化妝包。
出來後她拉着莫瞳瞳把她按在沙發上,興致勃勃地看着她。
莫瞳瞳這時終于反應過來拒絕了:“算了吧,你不是還要看《野望》麽。”
“想想也知道會睡着……不對,我是說,這麽點時間還是擠得出來的!”
她抱着莫瞳瞳不讓她離開,眨巴着眼睛祈求:“化一個吧,讓我看看啊。”
兩人僵持不下,幾分鐘過後,莫瞳瞳妥協了。
算了,只是化妝而已,就算是自己小時候,也有想要打扮洋娃娃的時候。
想到小時候,她的眼神暗了下來。
她想起了剛才和父親的對話,關于少年時代和母親。
她其實恐懼于被人擺布的感覺。
這或許源于她的本性,又或許來源于童年時被母親宛如人偶般擺弄的經歷,但是因為她本來就不接觸人群,因此對這種感覺也不會像社交恐懼那樣深刻,只是去過幾次理發店後,開始自己在家裏用剪刀剪頭發(……)。
她閉上眼睛又睜開眼睛,搞得顧盞喬抓狂不已。
“你別睜開眼睛啊,眼影會進眼睛的。”
洗完臉又被往臉上抹了什麽之後,顧盞喬開始給莫瞳瞳化妝。
底妝粉底都還算順利,到了眼妝環節,便碰上了層層阻礙。
莫瞳瞳不願意閉上眼睛,閉上了也會情不自禁地睜開。
再差點戳進莫瞳瞳眼球以後,顧盞喬吓的都不敢下筆了。
“……還是算了吧。”顧盞喬決定放棄了。
這個時候,她的手突然被握住了。
莫瞳瞳展開她的手掌,然後十指緊扣,開口道:“讓我抓着你的手。”
這樣說着,她不上了眼睛。
掌心似乎傳遞這脈搏,漸漸仿佛臉血液一起連接。
炙熱緊密的貼近之中,兩人仿佛連為一體。
這樣一來,莫瞳瞳便知道自己面前的是顧盞喬,不再感到心慌意亂。
柔軟的刷毛刷過眼皮,帶來輕微的麻癢。
但是莫瞳瞳感受着顧盞喬的心跳,終于不再心慌。
“好了,最後是——嘴巴。”
顧盞喬湊近莫瞳瞳的面孔。
步驟已經駕輕就熟,唇部打底之後,滴上染唇液,然後用手指抹開。
但是在伸手的時候,顧盞喬突然心猿意馬起來。
她意識着令莫瞳瞳微微張開嘴巴,看着手指漸漸染紅嘴唇,被溫熱的吐息染濕,臉頰便變得滾燙。
她很快抽回了手,将手指埋在拳頭裏,卻仍能感受到它在微微發麻。
莫瞳瞳看着顧盞喬,問:“已經好了麽?”
顧盞喬一邊點頭,一邊用手掌往臉上扇風:“幫別人化妝也很累呢,今天怎麽那麽熱。”
莫瞳瞳坐在沙發上,擡頭仰視着她。
其實沒有區別,雖然眉目更加分明,但似乎也沒有更多的改變。
顧盞喬只知道莫瞳瞳只要這樣一直盯着她,她就會一直心慌意亂。
為轉移注意力,顧盞喬拿起手機說:“既然化了妝,還是來拍張照片吧。”
她拿起手機坐到莫瞳瞳身邊,莫瞳瞳還是在鏡頭裏露出不自在的表情,微微擰眉。
她們一起出現在屏幕之中,顧盞喬又覺得莫瞳瞳是在看着自己。
她心如擂鼓,忍不住偏頭,卻正好轉到了莫瞳瞳的所在方向。
莫瞳瞳看着她,突然說:“等一下。”
她就這樣随意到好像只是補妝一樣,吻住了顧盞喬的嘴唇。
唇齒分離之後,她示意顧盞喬望向鏡頭。
“這樣你也有顏色了。”
柔光的畫面之中,原本暗淡的唇色染上了相同的色彩,顧盞喬在如同轟鳴般的心潮澎湃過後,聽見相機的快門聲。
她後知後覺地想,完了,莫瞳瞳,居然都會玩這一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