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怎麽樣才算是一個好的劇本呢?”

顧盞喬突然這樣問。

她指着被攤在茶幾上的劇本,問莫瞳瞳:“就好像這幾本當中,你覺得哪一個最好?”

莫瞳瞳想了一下,挑出了其中的一本。

青春題材的電影,倒敘講一堆男主角在大學時的蠢事,顧盞喬翻了第一頁和最後一頁,問:“為什麽這個最好?”

莫瞳瞳覺得自己難以說明,半天擠出一個詞來:“有趣。”

“可是得獎的一般不是有趣的作品。”顧盞喬脫口而出。

莫瞳瞳恍然大悟。

顧盞喬希望能演一個能得獎的作品。

那麽她說的沒錯,這裏的沒有一個夠格。

她不知道能夠得獎的作品具體該是如何,但它知道那應該有更強烈的打動人心的力量。

但是這又能怎麽做呢?

莫瞳瞳困惑起來。

她從來沒有特意去想過獎杯或者獎章這件事情,直到顧盞喬提到才想起,這是判斷一個人是否成功的重要标志。

顧盞喬也被自己吓到了。

當“得獎”這個詞脫口而出的時候,她驚覺自己想要的承認是什麽。

她不免覺得自己确實過分虛榮又或者好高骛遠,但是作為一個連新人獎都沒有得過的老前輩,顧盞喬必須承認她期望着一個獎杯。

甚至連收視率或者票房都不那麽重要,她想要得到的是演技的肯定。

她不甘于做一個花瓶。

但是不知為何,她為自己的想法感到羞愧。

她将桌上的劇本收起來,抱在懷中有些不自在地說:“其實這些都不錯,我還是再看看。”

她偏頭看着莫瞳瞳,發絲從耳畔滑落挂在臉頰上,她沒有在意,只擡眼觸及莫瞳瞳的眼神,下意識道:“剛才我說的話好像太狂妄了。”

莫瞳瞳将她的發絲重新夾回耳後:“為什麽這麽說,你當然能夠這麽做。”

顧盞喬垂下眼,密密的睫毛蓋住燈光下蜂蜜般橙黃的虹膜。

她因為莫瞳瞳的話語心中暖軟,卻又情不自禁地想到:會這麽想的,或許就只有莫瞳瞳了吧。

這天晚上,顧盞喬失眠了。

她不斷思索着未來,想象着各種各樣的可能,她頭一回發現未來真是不可預估的一個存在,你總會将它描繪的異常美好,未來卻往往走向另一個岔路。

就像十年前,顧盞喬所思考的十年後已經是獎項加身功成名就,但實際上她感覺自己仍只是剛剛開始。

思緒的洪流拍打着腦內的壁障,不知從哪傳來的轟鳴的響聲令整個大腦更加的清醒。

顧盞喬看着天色微微亮起,終于從夜晚的多愁善感脫離,覺得自己着實做了件蠢事。

……居然通宵了這是傻麽(t▽t)

誠然有着這樣那樣的罪惡感和自我鄙棄,顧盞喬竟仍然沒有感受到困意,猶豫一番,便幹脆翻身起床,簡單洗漱了一番,然後換上了運動服。

——既然都已經這樣了,幹脆讓大腦更加清楚一點吧。

因為一晚上想的太多,頭腦混亂不已的顧盞喬這麽決定着。

她輕手輕腳地走出家門,然後從樓梯走了下去。

地面上似乎結着還未融化的晨霜。

顧盞喬看着窗外的玉蘭拾級而下,直到了一樓,将雙手捧在嘴前呵了一口白氣。

天空還是一種灰灰沉沉的藍色,空氣冰涼,在鼻腔盤旋,然後鑽進大腦。

顧盞喬在大廳裏做了簡單的熱身運動,然後跑了出去。

原本就鮮有人至的小區,現在還一個人都沒有。

顧盞喬沿着柏油馬路,跑過已經落光了葉子的銀杏樹,又開始想起來了。

唉,雖然不要臉,但好想演一個看上去就能得獎的電影啊。

她在路口拐彎,在仿佛從地面蒸騰而上的薄霧之中,看見一輛黑色商務車緩緩駛來。

她沒怎麽在意,跑上人行道避讓,直到那車到了她身邊,突然停下……然後開始倒車。

顧盞喬吓了一跳,她的腦子裏瞬間想起了綁架啊謀殺啊之類種種可怕的可能性。

連忙後退幾步然後拿出手機想要報警,這時她看見車窗搖下來,露出了莫父自帶嚴厲效果的面孔。

他雖然面帶厲色,聲音卻可稱得上和藹地說:“顧小姐,很養生啊。”

顧盞喬:“……(′?_?’)”

這真是萬萬沒想到。

直到和莫父面對面在便利店裏面吃早餐的時候,她還有種不真實感。

其實通宵什麽的只是做夢,自己現在還處在夢中對不對?

顧盞喬偷偷掐了自己的大腿,只稍稍用力,便疼的認識到這絕對不是夢而已。

顧盞喬盯着自己眼前的簡易便當,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太過緊張,都困了起來。

又或許是她到了通宵的臨界點,終于想睡覺了。

24小時營業的便利店裏還沒有什麽人,營業員簡直像是閉着眼睛做了他們這一單,然後繼續撐着臉在電腦前面打盹。

顧盞喬撥着便當裏的蔬菜,拿餘光瞥見莫父已經打開泡面,分開一次性筷子吃了起來。

顧盞喬又是緊張又是困,居然造就了一種河蟹的平衡——就是既沒有那麽緊張也不至于立刻睡着。

她很随意地問:“伯父,你很喜歡吃泡面啊。”

莫父把嘴巴裏的面條咽下,也閑聊一般地說:“你為什麽叫我伯父?”

顧盞喬:“……”

“一般,是不是叫叔叔?叫伯父好像更老一點。”

顧盞喬:“……莫叔叔。”

顧盞喬有點尴尬。

這時她開始回想,自己為什麽一開始會叫伯父來着?

是了,這是因為緊張到不知道怎麽稱呼,下意識地叫出來的。

自己原來從一開始的稱呼上就犯錯了麽!

莫父繼續吸溜面條。

顧盞喬食不下咽,只覺得頭疼。

等到莫父把泡面吃完的時候,她才咬着第二個花椰菜。

莫父吞咽完畢,開始說話:“泡面挺好的。”

這大概是在回答顧盞喬的第一個問題。

顧盞喬受寵若驚:“是是麽,其實我也覺得挺好的。”

“你經常吃麽?”

“……不吃。”

“那上次的芝士泡面是誰的?”

“芝士是我們的,泡面是樓下我助理的。”

“那樣子挺好吃的。”

“我助理想出來的。”

她一身運動裝,莫父一聲正裝,兩人在便利店的玻璃窗後面讨論着泡面,顧盞喬怎麽想怎麽覺得這個樣子獵奇。

她低着頭撥着飯,聽見莫父說:“你不喜歡吃麽?”

顧盞喬下意識連忙搖頭:“不是的。”

“那就是不餓咯?”

“……倒也不是。”

“那就是不喜歡我。”

顧盞喬先是一愣,然後大驚失色,擺手道:“絕對沒有!”

她手上的筷子就這樣飛了出去,落在了莫父的褲子上。

顧盞喬:“……”

如果地上有個洞的話,顧盞喬覺得自己絕對是會義無反顧地鑽下去的。

沾了沙拉醬和照燒雞排汁的筷子從熨燙地筆直筆挺的西裝褲上滑落,留下一道深色的痕跡。

顧盞喬不知道自己能說什麽。

她默默舉起雙手,把自己的臉捂了起來。

莫瞳瞳打開房門,聽見外面有人在說話。

一個是顧盞喬的聲音,另一個聲音低啞,應該是個男人。

她愣了一下,披着大衣走到客廳,便看見顧盞喬和父親坐在沙發上,竟然可稱得上是談笑風生。

顧盞喬正在說:“我完全不喜歡吃素,可是這樣子比較健康才吃的,但是瞳瞳做菜做的特別好,我吃下去就一個‘好吃’的感覺……”

莫瞳瞳在拐角呆住,直到莫父的視線與她相接,她才開口道:“……爸?”

莫父照例冷漠臉:“為什麽要用疑問語氣。”

“……因為不符合心理預期。”

場面有點冷。

顧盞喬連忙舉手道:“我早上跑步的時候遇見莫叔叔的,他的褲子被我弄髒了,所以來換一條褲子。”

莫瞳瞳懂了,莫父向來随身攜帶更換衣物,弄髒了找個地方換一套就是了,只是這回找的地方是她家。

她便不再多說什麽,只問:“那麽你們吃過早飯了對麽。”

顧盞喬與莫父面面相觑。

莫父冷靜自然地說:“沒有。”

看來是騙人的。

因為顧盞喬沒有回複,莫瞳瞳這樣想着。

不過反正材料都是那幾樣,一次性做多做少也沒有區別,莫瞳瞳最後做了兩份火腿蛋松餅和兩份烤芝士吐司——反正不管愛不愛吃,總歸是夠吃。

然後她給自己和顧盞喬一人倒了一杯牛奶,給莫父捎了杯熱水。

顧盞喬看看自己手裏的牛奶又看看隔壁樸實的熱水,覺得有點慌。

莫父似乎看出了顧盞喬的慌張,便說:“我不喝牛奶,一般只喝純水。”

聽到莫父說這句話,莫瞳瞳擡頭看了他一眼。

她這一眼看似平平無奇,心裏卻吃驚極了。

這話聽起來就仿佛是為了不令喬喬驚慌,所以解釋一下似的。

不,實際上,無論怎麽想,都确實是特意解釋了一下沒錯。

這個認知令莫瞳瞳一瞬間大腦空白。

在這一刻之前,她從來沒想過父親居然會那麽快同意——或者說承認這件事情。

她甚至不覺得這件事有一天能夠發生。

她的目光凝滞在某個角度,掠過塗了清漆的桌面,落在被陽光覆蓋的一段桌角。

然後她緩緩擡頭,望向了莫父所在的位置。

她覺得對方也正看着她。

然而當她的目光轉向那裏的時候,對方只低頭切着盤子裏的松餅。

她想說些什麽,話語在喉頭滾動半晌,開口道:“那麽,會去樓上住麽?”

話來的突然,莫父卻自然而談的接口道:“等味道散散,這裏真的挺不錯,我很喜歡。”

莫瞳瞳喝了口牛奶。

她想:蔣豔告訴顧盞喬的或許沒錯,人與人之間的相處,最重要的,确實是時間。

而一直以來,不願意付出時間的,又哪裏只是父親一個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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