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新郎

唐安琪終于等來了戴黎民。

雖然天津唐宅裏都是他自己的心腹部下,可他還是不放心,寧願自己開着汽車送上門去。也不知這是怎麽了,兩人見面之後自動就抱在了一起,而且抱的死緊,話沒說出半句,倒是先親起了嘴。

戴黎民挺拔結實,胸膛腰背都蘊藏着力量,可以讓唐安琪随着性子揉搓搖晃。唐安琪高興了,在他脖子上狠狠咬了一口,也沒事,他能忍疼,滿不在乎。

然而聽說唐安琪将要結婚之時,戴黎民動容了。

唐安琪實話實說的向他作了解釋,戴黎民一聽,心頭立時火起——虞清桑算是哪根蔥,還真把安琪當成兒子了?

當初那場幾乎把他逼上絕路的反叛,這些年被他反複的拿出來思量又思量。思量的結果就是他恨毒了虞師爺。

孫寶山是個愣頭愣腦的混蛋,沒少挨他的打罵教訓,所以反就反了,可是虞師爺——他扪心自問,敢說自己從未虧待過對方分毫。

他想這群人裏最壞的就是虞清桑,偏偏又能裝出慈悲面孔來騙人。其實安琪本來就是自己的,可就因為虞清桑從中作梗,搞得雙方好像偷情一樣,躲躲閃閃難得見面。現在這條老狐貍又要逼着安琪成親——安琪若是真有了嬌妻稚子,大概不出幾年就要把自己抛到腦後去了!

到時自己孤家寡人,安琪還和虞清桑是一家。虞清桑控制着安琪,控制着安琪的家庭,只要他不松手,安琪就永遠沒辦法自由。自己就算把心掏給安琪,可也比不得人家的妻兒珍貴啊!

戴黎民沒有當着唐安琪的面咒罵虞師爺,他只是做出可憐兮兮的悲傷樣子,懇求唐安琪不要立刻成親。唐安琪向後一跳坐到一張桌子上,伸手拉過戴黎民抱了住,笑着輕拍他的後背:“我知道,我知道。我說我要找個漂亮的,嘿嘿,師爺找不到。”

戴黎民看着唐安琪的眼睛問道:“那要是他找到了呢?”

唐安琪把雙腿緊緊夾上了戴黎民的腰間:“貍子,我心裏裝不下別人,她們再漂亮也沒有用。”

戴黎民笑了,伸手向下托住了唐安琪的屁股,一使勁把人端了起來。

“安琪,我真後悔。”他就這麽端着唐安琪,滿屋裏來回的走:“當初咱們兩個在一起的時候,我沒個人樣,就知道欺負你;現在我明白過來了,想要上進了,你又不能在我的身邊。”

唐安琪聽了這話,心裏有些難過,所以改換話題開始扯淡:“貍子,我重不重?”

戴黎民答道:“你不重,重也不怕,我有力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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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安琪高興起來,跳到地上也要抱抱戴黎民。戴黎民壓下苦惱,露出笑容,往唐安琪身上一蹿,結果一下子就把對方撲倒了。

唐安琪結結實實的跌坐在地,然而并不喊疼,翻身爬起來還想壓住戴黎民。戴黎民抱住他就地一滾,故意逗着他在自己懷裏興風作浪。

兩人就此鬧作一團,唐安琪哈哈大笑,樂的滿臉通紅。忽然摟住戴黎民的脖子,他毫無預兆的問了這麽一句話:“貍子,那以後你娶不娶媳婦?”

戴黎民笑着反問:“你讓不讓我娶?”

唐安琪遲疑着開了一句玩笑:“不讓。”

戴黎民伏在他的身上,這時便是答道:“那我就不娶。你說你心裏裝不下別人,我也是一樣。”

唐安琪欠身擡頭,近距離的對着戴黎民睜大眼睛,哄小孩子似的輕聲問道:“真的呀?”

戴黎民不假思索的點頭:“真的。如果我敢騙你,就讓雷劈碎了我。”

唐安琪閉上眼睛躺了下去,美滋滋的點頭:“嗯,嗯,我信你。”

唐安琪和戴黎民在一起,無憂無慮的過起了日子。

他也沒覺得自己離家多久,可是在接到虞師爺催他回去的電報時,他心算一番,才發現自己已經在天津住了一個多月了。

他以為虞師爺是要催促自己回去相親,還別別扭扭的不想動身;可是虞師爺随即發來第二封電報,原來是唐旅這一個月正在縣外剿匪,而他作為旅長,是應該回去坐鎮的。

唐安琪沒辦法,只好依依不舍的離開了戴黎民。

唐安琪給虞師爺帶回了一盒子雪茄,然後前去城外慰問剿匪主力孫團。孫團昨天剛剛凱旋班師,從小黑山上綁下一大串俘虜。唐安琪抵達之時,孫寶山吊着左臂,正要殺人。

唐安琪看他一臉煙塵,眉宇間萦繞着兇氣,便有些怕:“寶山,你那胳膊怎麽了?”

孫寶山指揮他表弟把馬克沁機槍架好,又讓士兵把俘虜綁到面前一排木樁上。扭頭吐出一口唾沫,他大模大樣的答道:“摔了一跤,骨頭斷了。”

唐安琪連忙說道:“那你還不好好歇着去?”

孫寶山擡手一指前方:“我看見這幫人就恨得慌!我當土匪那時候,從來就沒人敢上山剿匪。現在換了這幫慫貨,可惜了小黑山那個好地方!”

這時候孫寶山那表弟已經架好機槍,自己也托好了子彈帶。孫寶山彎腰趴下去,眼看就要大開殺戒。唐安琪正要阻攔,不想對方忽然扣動扳機。突如其來的巨響差點把他震了個跟頭。

雙手捂了耳朵,他轉身就跑,一直跑回汽車裏。

他指揮汽車夫立刻開車返回城內,因為看不得孫寶山殺人。孫寶山那都不是好殺,俘虜們這回非全被他掃射碎了不可。

唐安琪在孫寶山這裏受了驚吓,哪知回到清園之後,又受到了第二輪的打擊——虞師爺自作主張,給他定下了陳蓋世的侄女。

“上次的八字是算錯了。”他對着唐安琪解釋:“這回找了個明白人重新一算,結果正是百年好合、大吉大利。”

他又說:“陳家在文縣是大家族,輕慢不得。好在時間充裕,我們一步一步的來。”

他對着唐安琪一笑:“對于這門親事,縣長十分高興。只是你在他面前要降一輩了。”

唐安琪沒再說什麽,只在心裏想:“如果爸爸還活着,他不會這樣強迫我的。”

唐安琪的情緒很低落,但是不打算再鬧離家出走。離家出走是永遠沒有結果的,最後他還是得回清園,師爺也還是要大病一場。除非是一去不複返,可萬一師爺因此病死了可怎麽辦?

陳家對這一門親事,十分滿意——先是陳蓋世拿了唐安琪的照片回去給家人看,照片是虞師爺強迫唐安琪拍下來的,把他那面目照得清清楚楚。陳家上下傳看了照片,衆口一詞的稱贊,說這姑爺實在俊俏。然後陳家又派人專門過來相看一番,唐安琪悻悻的接待了來人,也不大說話。陳家人歡歡喜喜的回了去,說新姑爺可斯文了,絕不是丘八的形象。

雙方既然相親完畢,那就走到了訂婚納聘一步。唐旅在長安縣盤踞了五六年,虞師爺暗暗積下巨額財産,如今便把彩禮辦得十分漂亮。

這時吳耀祖再見了唐安琪,就微笑着一拱手:“恭喜旅座,聽說陳家小姐是個美人。”

唐安琪含笑點頭。

孫寶山和唐安琪打了個照面,卻沒有笑,直接問道:“你真要娶媳婦啦?”

唐安琪看了他一眼,然後沉着臉走開。

時光易逝,轉眼間到了臘月,也就近了婚期。虞師爺和虞太太都忙碌起來,清園之內一片張燈結彩。唐安琪跑去妓院消遣,結果被虞師爺揪回來罵了一頓。

待到春節前夕,虞師爺操辦了一個盛大的婚禮,把陳小姐風風光光的娶了回來。婚禮當天,唐安琪的那些朋友們從四面八方趕來祝賀,單從天津就過來了幾十位人物。清園被鬧成了大游藝場,虞師爺穿上一身簇新的長袍馬褂,萬分周到的盡了地主之誼。

掀蓋頭的時候,屋裏屋外擠滿了人。唐安琪用秤杆輕輕挑起新娘的蓋頭,陳小姐露出面目,正是花容月貌,一雙眼睛水盈盈嬌滴滴的,引得旁觀衆人一起驚嘆。

因為新娘和新郎都是這樣的美,所以洞房鬧得十分不堪,直到午夜時分才散。待到客人都走盡了,虞師爺站在門口,最後一拍唐安琪的肩膀:“這一天也累了,快去休息吧。”

唐安琪乖乖的點頭答應,然後目送虞師爺走遠。

虞師爺走在冷到刺骨的夜風中,臉上還挂着一點殘存笑意。接下來會怎麽樣?他的安琪是不是又要伸出小狗鞭,歡天喜地的爬上床去交尾了?兒大不中留,真他媽的!

人都各回各家了,遠道而來的賓客們也都在清園內下榻入睡。孫寶山喝了點酒,卻是不肯消停。旅中的參謀長撺掇他潛回去聽房,到時好給大家講個新鮮。孫寶山受了激将法,轉身就當真向新房走去了。

新房坐落在清園西邊,臨近後花園,是一處挺漂亮的小院落,四周種滿花草。孫寶山也不怕冷,蹑手蹑腳的穿過幾道月亮門,末了放眼一瞧,卻是發現唐安琪坐在新房門外的青石臺階上,正在蜷縮着發呆。

孫寶山吃驚了,壓低聲音喚道:“喲,安琪,你怎麽不回去睡覺啊?”

唐安琪沒理他。

他走到臺階前蹲下來,莫名其妙的伸手推搡對方:“安琪,你怎麽啦?你不冷啊?”

此言一出,唐安琪擡起雙手,卻是解起了馬褂紐扣。孫寶山眼看着他脫了馬褂甩到地上,緊接着又摸上了長袍紐扣,便連忙伸手阻擋:“你幹什麽?要凍死啊?”

唐安琪用力蹬了他一腳,随即扯開長袍大襟向後脫下,把肩膀腰身全露了出來。臘月夜裏,他上半身只剩一層貼身小褂,一瞬間就凍了個透心涼。孫寶山眼看着自己攔不住他,又是摸不清頭腦,便連忙解了自己的軍裝上衣,要給他披到身上。哪知唐安琪搖頭擺尾的一掙,不但推開了他的衣裳,并且又踹了他一腳。

孫寶山猝不及防的跌坐在地上,蹭了一屁股薄薄的雪:“你媽的——你到底怎麽了?誰欺負你啦?你告訴我,我替你出氣去!”

唐安琪聽到這裏,低頭用手背抹起了眼淚。

他不願意,一直就不願意,現在也還是不願意,可是沒辦法,他拗不過虞師爺。晚上看到天津過來的盛國綱等人,他不禁就想起了戴黎民。虞師爺把婚禮辦得這麽大,戴黎民肯定知道了,那現在對方又會是什麽心情?

他心裏憋悶得很,人家有爹娘做主的青年都能逃婚,他這沒爹沒娘的反倒被人綁住了腿。眼淚滔滔的流下來,他想自己如果能夠凍到生病,這幾天應該就不必去入那個洞房了——其實這樣也是不對,人家陳小姐又沒有錯。

虞師爺一片好心沒有錯,戴黎民滿心情意也沒有錯,陳小姐嫁人更沒有錯,想來想去,唐安琪就覺得錯全在自己身上,自己如果逃婚,就對不起虞師爺;如果入洞房,就對不起貍子;可是不入洞房呢,又對不起陳小姐。

唐安琪左右為難,委屈死了,撲撲簌簌的掉眼淚。孫寶山蹲起來,帶着酒意疑惑問道:“人家都是姑娘出嫁才哭,你個娶媳婦的哭什麽?”

他伸手去給唐安琪擦眼淚:“你別哭啦,要哭也先把衣服披上。”

他湊到唐安琪身邊,張開雙臂抱住了對方:“這是怎麽了?你哭的是哪一出啊?”

唐安琪也不知道自己哭得這是哪一出。他晚上喝了不少烈酒,現在管不住自己的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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