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戰火
第72章 戰火
因為在北平和長安縣之間,存有着相當遙遠的距離,所以在戰争之始,唐旅上下還是很平靜的,只讓守城衛兵早晚關了城門。
城門開放時間的縮短,大概就是戰争帶來的唯一影響——蔬菜不能及時運進城中,百姓只能在中午才能買上瓜果鮮菜了。
全軍上下,只有吳耀祖顯得比較緊張。他總在營裏走動,緊不緊張的,大家都看得出。唐安琪有時受了他的傳染,也鬧心慌,可轉頭一看見孫寶山,他就把心又放回肚子裏去了。
孫寶山滿不在乎,他膽大手狠,不怕打仗。日本人敢來,他就敢殺。
虞師爺心事重重的躲在清園裏,一直沒有發表意見。後來到了月末,他忽然派人把吳耀祖叫了過去,很誠懇的要和對方探讨一下當前戰局。
吳耀祖聽了虞師爺的要求,感覺唐旅之中總算有個明白人了。
吳耀祖走入清園,滿眼皆是綠蔭,周身一片清涼。龍行虎步的繞過假山走過小橋,他最後在一處精致涼亭裏,見到了虞師爺。
虞師爺在亭內石桌上擺好了清茶,這時就請吳耀祖坐下。可是未等吳耀祖的屁股碰到石凳,一名副官狂奔而來,扶着涼亭柱子激烈喘道:“報、報告,北平淪、淪陷……小鬼子打天津去了!”
吳耀祖猛然起身,對着虞師爺吐出兩個字:“完了。”
虞師爺也變了臉色——日本人的野心已經是路人皆知,他總以為有北平擋着,出不了大事,沒想到這還不到一個月的工夫,北平竟然完了!
北平都能完了,天津自然也逃不過。從天津沿着鐵路線南下,過了文縣就是這裏。虞師爺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水潑潑灑灑的在杯裏顫。他被一口清茶哽住了,拼命用力才咽了下去。
“還是老規矩。”他為了掩飾手抖,強作鎮定的放下了茶杯:“吳團長守南門,孫團長守北門。閑話就不說了,大家馬上各司其職去吧。”
吳耀祖答應一聲,随即又道:“火車站那裏也成了缺口,怎麽辦?”
虞師爺閉了閉眼睛,然後答道:“我手下還有些兵,是安琪的衛隊,可以派過去抵擋一陣。”
吳耀祖聽聞此言,不再多說,轉頭就走。
虞師爺籌劃着要派兵出城找糧,到時關了城門先守一陣子再說。可他沒想到只過了一天,天津就也淪陷了。
空氣凝重到了無以複加的地步,他讓唐安琪跟自己去火車站,可是唐安琪不聽話,非要去守着孫寶山。
“寶山太愣,一着急就不管不顧的。”唐安琪告訴他:“我過去管着他,要不然那家夥容易發瘋。”
虞師爺一聽這話,倒也有理。把唐安琪拉扯到自己面前,他壓低聲音說道:“安琪,你答應我,千萬別往前線沖。記住,無論到了什麽時候,都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唐安琪擡眼看着虞師爺,只見對方眼神銳利沉重,心中便是一片肅然。
勉強對着虞師爺一笑,他很認真的點了點頭:“師爺,我真不是小孩子啦!你放心,我機靈着呢。”
虞師爺擡手一拍他的肩膀,心裏其實有着萬般的擔憂牽挂,可是沒有辦法。他把安琪擡舉成了旅長,過了這麽多年,衆人也都認了安琪這個旅長。大難臨頭,旅長不能不出面。
唐安琪乘坐汽車趕去城北,抵達之時,城外已經開了火。
在城外一裏遠的地方,孫寶山提前用沙袋築了一條簡易防線,盡量不讓日本軍隊靠近縣城。唐安琪在城內沒找到孫寶山,一問之下,孫團長果然是親自跑到城外去了。
唐安琪坐在臨時指揮部裏,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待到傍晚時分,孫寶山一身硝煙塵土的回了來,進門就罵:“他媽的我以為是日本鬼子來了,沒想到打頭陣的是僞軍!”
唐安琪連忙站了起來:“僞軍退了沒有?”
孫寶山嘴裏進了沙子,此刻往地上一口一口的啐唾沫:“沒退,我們火力猛,他們全藏到土坑裏去了。媽的看來得用炮轟。”
說到這裏,他端起桌上一杯涼開水,仰起頭咕咚咕咚喝了一氣。小勤務兵進門遞給他兩個大冷饅頭,他接過來一邊咬嚼,一邊走出去指揮部下推運大炮。
唐安琪幫不上忙,自己在原地走了兩圈,忽然覺得自己這個形象不對,連忙派人回家取軍裝過來。而未等他把軍裝換好,忽然有人沖了進來,卻是小毛子等人。
小毛子這一幫人早就出了天津,他們擠不上火車,汽車也開不動,是憑着兩只腳跑回來的。城南那裏也開了炮,他們運氣好,直接從火車站進了縣城——火車站現在也封鎖了,他們跑的再慢一些,恐怕就要無家可歸了。
小毛子穿的是便裝——仗打成這樣,軍人但凡有點臉皮,也不能混在百姓群裏跟着逃難。一把抱住唐安琪,他哭喪着臉說道:“旅座,我以為我再也見不到您了呢!”
唐安琪也抱他,抱住之後還拍了拍他的後背:“天津怎麽樣了?”
小毛子哀哀的答道:“炸的都沒樣兒了!”
唐安琪穿好軍裝,把自己那兩把手槍也都随身帶好。外界響起了鋪天蓋地的爆炸聲,他知道那是孫寶山開了炮。開頭幾聲是特別的響,震得人心亂跳,不過炮聲不停,他慢慢也就習慣下來。
抄起電話四面八方的打出去,他呼喊着詢問城南狀況。吳耀祖的嗓門比他還大,在炮聲中震的話筒嗡嗡直響:“目前尚能支撐!!!”
吳耀祖那邊沒問題,虞師爺那邊也沒問題,只有孫寶山這邊打的激烈。唐安琪又往清園打去電話,讓太太去找嫂子,人多也是個伴兒。唐太太嘴上答應了,然而并沒真去——她和虞太太沒什麽可說的,也不親近,寧願留在小院裏等着丈夫回去。
唐安琪把心裏這幾個人都問候到了,這才安然的放下電話聽筒。正要擡頭讓小毛子去給自己拿點吃的過來,不想忽然就聽一聲天崩地裂的炸響,他只覺身後一陣氣流排山倒海的撲過來,随即便是天昏地暗的眩暈了。
不知是過了一秒鐘還是一小時,小毛子把他從房內拖了出來——一顆炮彈從天而降,指揮部的半面牆都沒了。
唐安琪暈頭轉向的站不住,擡手摁着頭上軍帽慌張大叫:“怎麽回事?哪裏的炮?”
未等有人回答,又是一聲震天撼地的巨響。唐安琪一屁股坐在地上,就見前方城牆那裏騰起一只巨大火球,熾烈光芒之下,古老城牆已經被轟出了大大的缺口。
城門開了,孫團人馬張皇失措的撤退回來。孫寶山滿頭鮮血,在連綿不斷的炮擊聲中對着唐安琪大喊:“小鬼子來了!”
他那面孔已經肮髒的看不出眉目,為了讓唐安琪能夠聽到自己的聲音,他須得使出全身力氣吶喊:“小鬼子的炮是長筒的,他媽的能瞄準!”
唐安琪沒回答,縱身一撲把他壓在了身下。一塊古老方磚從天而降砸在了唐安琪的後背上,他疼得叫了一聲,可是誰也沒有聽到。孫寶山一挺身把他掀開,比比劃劃的讓他往後跑,他看不懂手勢,懵懂着不動。孫寶山急了,抓起步槍要爬起來,哪知就在此刻,地面忽然震動起來了。
日本軍隊拉來一排最新式的加農炮,一鼓作氣轟塌了北面城牆。
電話線全斷了,唐安琪再也無法和其它部分取得聯系。孫團士兵立刻重新布防,這個時候就講不得戰術了,孫寶山把榴彈炮全部拉過來一字排開,對着城外持續開火。
炮戰正式開始。夜空絢爛起來,炮彈像流星一般平直着飛行,每一顆流星都能燃起一束沖天煙花。煙花金黃,血肉鮮紅。
唐安琪沒有害怕。戰況忽然惡化到了這般地步,一切都是出乎意料,他簡直是來不及怕。四面八方都是爆炸,他坐在現挖出來的戰壕中,想要躲避滿天飛行的炮彈。
這是唐安琪所經歷過的,最漫長的黑夜。一條手臂毫無預兆的落在他的面前,沒等他驚叫出聲,小毛子眼疾手快,撿起來就扔到戰壕外面去了。
于是他就沒叫。不但這次沒叫,以後再見到殘肢屍首,他也都不叫。
天,總也不亮。
前線的榴彈炮已經被炸癱了一多半。通信兵接好了電話線,孫寶山人在前方下不來,唐安琪就爬出戰壕打起電話,想向吳耀祖求援。
吳團電話無人接聽。唐安琪打發了通信兵出去傳話,通信兵過了很久才返回來,說是沒有找到吳團長。
唐安琪問他:“城南怎麽樣?”
通信兵答道:“全是火。”
唐安琪面無表情的環顧四周,他這裏也全是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