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此岸彼岸
第83章 此岸彼岸
吳耀祖請虞清桑吃了一頓晚飯。
這時候吳耀祖已經梳齊了頭發刮淨了臉。端坐在席位上,他看着依舊還是魁偉挺拔、相貌堂堂,只是精氣神不足了,虞清桑不說話,他也不出聲。
兩人默默的吃喝了一通,虞清桑放下筷子擦了擦嘴,忽然問道:“陳家現在怎麽樣了?”
吳耀祖低頭答道:“對付着過。”
“陳蓋世呢?”
吳耀祖仰頭灌了一口酒:“還在牢裏!”
虞清桑欠身抄起吳耀祖面前的酒瓶,掼在地上摔了個粉碎。在滿室的酒香中坐回原位,他若無其事的繼續說道:“把他放了。”
吳耀祖擡頭瞪向他:“你幹什麽?”
虞清桑心平氣和的告訴他:“酒裏喝不出前程來,既然活着,就好好活,活的有個人樣。因為你年紀和我相仿,所以我和你講道理;如果你是安琪,我早動手了。”
吳耀祖冷笑一聲:“你還要打我一頓不成?”
虞清桑反問道:“我若是當真打了你,你記不記恨我?”
吳耀祖貪婪的喝幹了杯中最後一點酒:“就算我記恨你,也不會是因為你打了我。”
虞清桑聽聞此言,一扶桌沿站起身來,邁步走到了吳耀祖的面前。
抄起酒杯同樣摔碎,他随即一手扯住吳耀祖的衣領,一手揚起來抽下去,結結實實的扇了對方一個大嘴巴!
這一巴掌十分響亮,吳耀祖被他打愣了,仰臉直勾勾的看着他。而他沉下臉來,大聲怒道:“不許喝了!”
片刻的沉默過後,虞清桑俯下身來,一邊直視着吳耀祖的眼睛,一邊擡手撫摸了他那臉上指痕。好像吳耀祖還是個無依無靠的小小孤兒,他語帶憐惜的放低了聲音:“耀祖,聽話,人這輩子,總有千般萬般的不得已,哪能那麽任性,想怎樣就怎樣呢?縣裏的百姓都蓋起房子過上日子了,你一個人在這裏發什麽瘋?你要是真有好心,就振作起來,把隊伍管好,別讓他們騷擾地方;把糧稅放輕,讓百姓能緩過這口氣來。”
他直起腰,把吳耀祖摟到身前摸了摸腦袋:“一個人若是真心的想做好事,那無論他是什麽身份什麽地位,都能做成。”
然後他松了手,轉身走回原位坐下,毫無預兆的改換了話題:“陳家畢竟是安琪的岳家,現在過了風頭,日本人大概也早忘了陳蓋世這麽個人。你盡管把他放了,如果上邊有人查問,我來擔着。”
吳耀祖一言不發,鐵青着面孔翻了他一眼。
第二天上午,陳蓋世重新見了天日。
他沒什麽大罪過,就是不給日本人面子,所以在牢裏蹲了大半年,隔三差五挨兩頓打。出來時他披頭散發臭氣熏天,已經沒了人樣,而且可能是受的刺激太大,變得不大認識人了。
虞清桑親自把他送回陳家,又對陳家的當家人——陳蓋世的一個哥哥——說道:“對不住,我當時沒能護住縣長,如今也只能做到這裏了。”
陳家那一大家子人早已七零八落,現在殘存的二十來口人擠在轟炸中留存下來的一排破房子裏。陳家衆人也都知道虞清桑現在的身份,本該冷落着他,可是他把陳蓋世救出來送回家,這是恩情,所以就沒人肯去真的冷落。
虞清桑又給了陳家一筆款子,讓他們拿去賣糧食吃。在他告辭離去之時,陳家人稀稀落落的站在門口,表情心情都很複雜的目送他遠去。
因為吳耀祖死活不肯離開文縣,所以虞清桑只好獨自回到了清園。
虞太太留在清園中獨自過生活,身邊帶着一個嘉寶。外邊發生了多大的變化,她不知道。虞清桑不讓她多出門,她老老實實的,就真不出。
一歲多的嘉寶穿着開裆褲,已經開始學習走路。自從漸漸退去一身奶膘之後,他那面貌越發類似其父。虞清桑把這孩子抱到大腿上,低下頭輕輕親吻他的額頭臉蛋——這回可知道安琪小時候是什麽模樣了,他想,就是嘉寶這樣。
虞太太拘謹的坐在他面前,向他報告生活情形——糧食夠,菜肉夠,已經給嘉寶做齊了夏天的衣裳,冬天的棉褲棉襖卻是沒有預備,因為嘉寶長的太快,所以不敢确定尺寸。
虞清桑很有耐心的傾聽着,不時的點頭答應。虞太太的嘴裏只有一個嘉寶,嘉寶長嘉寶短,嘉寶吃得多,嘉寶力氣大,嘉寶夜裏要尿兩次,嘉寶屁股上有一塊胎記,怎麽先前就沒留意到呢?虧得是長在屁股上了,沒事。
虞太太說完了嘉寶,也就沒什麽可說了。虞清桑告訴她:“晚上,吃包子吧!”
虞太太得了旨意,便要去廚房親自拌包子餡。虞清桑沒讓她喊奶媽子過來,表示要自己來抱嘉寶。
嘉寶并不怕生,眼看虞太太走了,他也不哭不鬧,反而是好奇的扭頭去看虞清桑。
虞清桑目光溫柔的也看着他。低頭在他那花骨朵似的小嘴上親了一下,虞清桑垂下眼簾,用手指輕輕捏住了對方白白嫩嫩的小屁股。
唐安琪的影子又在他腦海中浮現出來了,他忽然深深低下頭去,用嘴唇在那軟軟的小屁股上蹭了一下。
然後他擡起頭摟住嘉寶,口中低低喚道:“安琪。”
嘉寶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百無聊賴的開始吮吸手指頭。
虞清桑在清園住了三天,三天裏他從早到晚的逗弄照顧嘉寶,嘉寶很快就喜歡上了他,甚至為他抛棄了虞太太。
他把嘉寶當成了小唐安琪,讓嘉寶在他的懷裏可勁撒歡。把嘉寶抱到唐安琪住過的屋子裏,他可以帶着孩子津津有味的玩上一整天。
三天之後,他返回了天津,又去和相川蓮做了兩三番長談。
在四月中旬,他随着相川蓮一起前往北平。
其實在北平的臨時政府裏,他的境況并沒有他所描述的那樣糟糕。首先他是相川大将硬塞進來的人,僅這一點便足以令同僚對他十分高看;除此之外,他的上峰們也都知道他與衆不同——他有兵。
他的身份只是個小小委員,一個委員而又有兵,這聽起來簡直不可思議。但他的确有兵——他能調動兩個大縣的警備力量,吳耀祖是他手裏的人。
不過他實在是當慣了太上皇,所以人在北平,總覺得自己好像飄萍,眉宇間永遠缭繞着淡淡的憂郁,搞得相川蓮幾乎以為他在北平受了欺負。
相川蓮在北平住了不過一個禮拜,虞清桑又兼了三個差事。
他發現想要看透一個地方,尤其是天子腳下北平城,真的不是一件容易事情。不過沒關系,一切都可以慢慢來,不着急。
虞清桑把自己的希望寄托在了相川蓮身上。相川蓮對他是如此的富有好感,幾乎讓他自己也感到了莫名其妙。
他知道自己不讨人厭,可是沒想到自己的魅力竟然已經大到這般程度。有時候他甚至懷疑就算自己放了個響屁,相川蓮也會撫掌微笑:“好,悠揚。”
然而,晴天霹靂,在五月的一天裏,相川蓮在天津被刺客炸死了。
消息傳出去時,他坐在北平的寓所裏,目瞪口呆,半天沒能起身。
而與此同時,唐安琪坐在門前的青石臺階上,雙手抱着膝蓋看天。
爆炸的聲音真是太大了,唐安琪坐在家裏也能隐隐聽到。
天空很藍,一碧如洗。他雖然并非身在現場,可是因為絕對相信着陸雪征的本事,所以心中驟然一輕,随即就微笑歡喜了。
小毛子從房內跑出來,在他身邊蹲了下去。伸手一拍他的小腿,小毛子輕聲笑道:“少爺,你剛才聽見沒有?”
唐安琪擡手捧着小毛子的臉蛋,用力揉搓出了一個滑稽鬼臉。小毛子看他臉上帶着笑意,便不躲閃,故意讓他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