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他是扛了個要人命的妖精回來……
一道閃電劃過密布的黑雲,緊接着雷聲接連起伏的響起,聲如洪鐘後瓢潑大雨沒有任何預兆的從天而降,像一張張珠簾籠罩着大地。
雨下的太大了,水田裏的水位随着雨聲漸漸升高,田埂的土泥巴路轉瞬就變得泥濘,坑窪的地方聚攢起一小窩汪洋,穿着草鞋的大腳踩了上去,水立刻濺向兩邊,滑溜溜的泥水灌進了草鞋裏。
田裏幹活的人早有先見之明,幾乎全跑光避雨去了,莊稼人種糧食,肥地的肥料要花錢不算還不好買,大半都是在靠老天爺吃飯,也鍛煉出了通過天氣的細微變化知道今的氣候好不好。
李大有剛從縣城回來,忘記戴帽子了,淋了一身的雨,緊趕慢趕的回家,可真是拿出了最快的速度,他早上已經去過縣裏一趟,但回家後得到消息說縣城裏進了一批肥料,正急着找人送,他就又往縣城走了一趟,回來的路上恰好下雨,路滑得很,差點連人帶自行車騎溝裏。
“诶,爺,你咋蹲門口哩。”
李大有狼狽的騎着自行車路過,看到李老頭在門口吧嗒吧嗒的抽是水煙袋,雨天溫度低的呦,這個天氣怎麽能坐在門口,他趕緊道:“冷,爺,你進屋去,別蹲門口上吹風。”
今天這雨是又刮風又打雷,變溫變的忒快,凍人,這雨下的還是頭陣雨,身板不好的淋上一點就得染病,他緊趕慢趕的回來,也淋了一頭的雨,他身體壯但到現在都在打哆嗦,爺這蹲在門口,也不怕冷着了。
李老頭沒動,水煙袋抽出的煙霧融化在空氣中,他身上穿的并不厚,但似乎不冷,反而是問李大有,“秋丫出去撈螺,你路上見着沒?”
“沒,她啥時候出門的?”
李大有把自行車停在門口,也沒來得及擦擦自個身上的雨水,他先進屋翻出老舊的棉衣給門口的李老頭披上,聽到這話一下也急了,這雨下這麽大還不着家,怕是在哪淋雨受罪,“我去找找。”
他從縣城回村的道要經過水田和不少河,雨大,他在路上別說月秋就是連人都沒看見,也沒那個功夫去細細的看人,這會人還沒回來,他得趕緊出去找找,別出啥事情了,萬一蹦出來個像郭晖那樣的人就糟了。
因為郭晖的事,李大有到現在可是警惕的很,扯上月秋的事,只要稍微有點風吹草動就開始急吼吼,生怕出什麽事情。
“回來。”
李老頭低聲喊住他,抽着水煙袋從門口站了起來,臉上的神色沒一點的焦急,話說剛剛問李大有有沒有見過秋丫的時候語氣也是不疾不徐的。
他道:“她又不是幾歲的奶娃娃,該是找地方躲雨哩,你趕緊回家,一身的水,煮鍋紫姜喝。”
這□□,一會的功夫,又是在自個村上的地盤,委實操心過頭了,地主家的小姐也沒這麽金貴的出個門都得擔心成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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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是這麽說,不過等李大有離開之後,李老頭收起了水煙袋,拿了蓑衣和帽子打算出門,都走到門口了,又突然停下,不出去了,走到廚房去煮姜水,攏一盆暖和的火炭等人自個回來。
還是不能太慣着,出去撈個螺,不費功夫的活計,沒上刀山下油鍋,又是在村裏,多大點事,阿祖說她命弱,這跟疙瘩似的一直紮在李老頭心上,他仔細琢磨着命弱是不是因為他把人養嬌了的緣故。
這樣不成,等許人家嫁人了,讓她漢子疼她,俺這做爺爺的得讓她多磨煉磨煉,多吃點苦。
這邊,陳立根半扛半托着肩上的人從田埂邊上穿過,他走的快,腳下健步如飛,毛豆叼着放了刺萢的籃子跟在他們背後,沒幾步拐到一片竹林裏,竹林郁郁蔥蔥,倒是擋了不少的雨,不過潮氣更重了。
在竹林裏走了半晌,簌簌的雨聲混和的陳立根腳踩落葉的聲響,顯得異常的心安踏實,雨水順着竹葉尖滴落在李月秋的發旋,蕩起一片涼意,讓她微微的打了個激靈。
一個激靈的功夫,兩人一狗進了一處用竹子做圍牆的院子。
毛豆輕車熟路,小籃子叼的穩穩的,竟然是一點都沒把裏面用芋頭葉包着的刺萢給倒出來過一點,它連竹林裏哪有坑窪的地方都知道,進了院後把叼着的籃子放下,抖了抖身體,甩幹皮毛上的水,頂着亂糟糟的黃毛舒服的趴在竹栅欄院外守門,甚至還懶洋洋的打了個哈欠。
仿佛這不是它第一次來這。
院子很大,一時看不到邊,估摸不出有多大,地上一眼看去花團錦簇,綠意盎然,像是走進了一片色彩濃烈的小樹林,進了院子的陳立根快步走到一間屋子門口,啥話也沒說,對着屋門當門就踹了一腳,不堪重負的門發出嘎吱的聲音,刺耳的厲害。
軟塌塌的趴着他背上的李月秋吓得手指蜷縮着抓緊他肩膀硬邦邦的肌肉。
陳立根的動作頓停,眼裏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懊惱,他走進屋裏把李月秋放下,動作輕的仿佛剛才一腳粗魯的把門踹開的人不是他。
他走得夠快了,但雨來的更快,兩人都淋了不少的雨,住在鄉下的人都知道頭陣雨一般是不能淋的,淋了肯定要生病遭罪。
這頭陣雨的說法祖祖輩輩相傳,也就是指很久沒下雨,突然下雨的話,這雨就淋不得,上次下雨已經是一個月之前的事情了。
李月秋雖然住在縣城,但小時候是住鄉下的,自然知道這種說法,老祖輩們說過的話是有一定道理,她這會腦袋悶熱悶熱的,像是冷又像是熱,哪哪都不舒服,不知道是被陳立根扛了一路難受,還是淋了頭陣雨要生病了。
她頭發濕了大片,黑亮的頭發湮了雨水,整個人看着脆弱不堪,全身潮乎乎的又難受,蔫頭耷腦的,現在知道凍了,也沒力氣了,不再和幾分鐘之前一樣鬧騰掙紮,被陳立根放下之後動都沒動一下,還小小的打了個噴嚏。
像是被野獸叼回的小動物一般,一雙水潤的眼睛驚恐的看着陳立根。
陳立根這是把她弄哪了。
“裹上。”陳立根從木櫃底下拿出一床棉被放在她手邊。
棉被疊的整齊,四個角立的尖尖的,李月秋自己都疊不出來這麽标準整齊的豆腐被,她的爺爺和陳立根的爺爺是戰友,記得小時候陳立根的爺爺總用隊伍的那一套操練陳立根,特別嚴厲,到她這一個女娃子,只會給她塞花花綠綠的糖果抱着她騎大馬。
棉被是新彈的,松軟蓬松,也沒有那種放很久的味,溫暖清爽,和陳立根身上的味道一樣,就是縫着水紅色被面,顏色特別豔,要不是這被面上沒有繡鴛鴦,李月秋都要以為這是喜被了。
“我要回家。”李月秋吸了吸鼻子,小鼻子被凍的有些發紅,像是晶瑩剔透的皮膚裹着一層紅,吹彈可破得輕輕一咬就能浸出甜美的汁,她沒把棉被裹上,頭發在滴水,染濕了大半的衣裳。
“我抓螺的桶還在河裏。”她出門的時候就帶了籃子和桶,那桶裏有她一下午撿的螺,這下全打水漂了,白費功夫。
本來打算過兩天上縣城賣螺,現在螺沒了恐怕也去不成了。
陳立根頭發也是濕的,盯着李月秋看了一眼,發梢上的水珠一顆顆滴下來,順着高聳的鼻梁墜了下去,他眼神很野,像獸般兇狠,可對着李月秋又狠不到骨子裏。
李月秋和陳立根無聲的對峙了一陣,誰也不曉得到底是誰在擰,也摸不清是在擰在啥,最後還是陳立根先開了口,服了軟,聲音沉悶。
“外面在落雨。”
李月秋抓着自己濕了潮乎乎的衣角把玩,沒說話,陳立根便一分分将臉上的狠意揉碎了,化作萬般的無可奈何,“我一會就去幫你把桶撿回來。”
李月秋睫毛卷翹輕顫,片刻之後哼了一聲,似是滿意了,“哦。”她撩起黏在下巴額頭上的頭發,冰肌雪膚,嘴唇鮮紅,眉眼兒精致耐看,像是帶着朝露正在滴水的海棠花。
陳立根心頭一顫,咬牙又重複了一遍一開始說的話,“裹上。”聲調很冷,透着點警告。
李月秋哀怨的看了他一眼,伸出嫩生生的手指拽過棉被的一角,不過棉被看着蓬松松軟,還挺重的,她手指跟小動物幼崽的爪子似的,拽了幾下也只拉開一個棉被角。
陳立根看得直皺眉,黝黑沉默的眉眼都是不耐。
李月秋費力拉了個棉被角蓋住自己的腿兒,她身上都濕透了,水漬浸染了衣裳,使得衣裳布料緊緊貼在身上,勾勒出的腰肢纖細,曲線玲珑,朦胧中幾乎什麽都能看清。
陳立根驟然移開眼,漆黑的眼眸像是蒙着一層化不開的霧氣,他是扛了個要人命的妖精回來。
片刻,他走過來,與李月秋保持足夠的距離,一只大手一伸,輕輕松松就把棉被鋪展開,看也不看李月秋,用棉被把人兜頭整個的罩住。
“唔。”李月秋整個被罩住,視線一黑,好不容易扒拉着從棉被裏鑽出了腦袋,眼前哪還有陳立根的影子,屋裏就剩下她一個人了。
她把自己往棉被裏縮了縮,蹬掉腳上的鞋,連腳丫子也捂進蓬松的棉被,仔細的打量所在的屋子,雖然陳立根沒說這是哪,但她看了會,應該是陳立根歇腳的地方,因為他看到地上擺着一雙草鞋和陳立根腳上的一模一樣。
李月秋覺得有些奇怪,上輩子陳立根沒在外面住,都是住家裏的,這會她只是覺得奇怪,歇腳沒道理特意找一個地。
不過她出去治臉了兩年,那兩年發生了什麽她并不清楚,她所知道的是從小和她一起長大的陳立根,以及她治臉之後的日子,那空白的兩年對她來說是陌生的,即使後來她問過陳立根,但那時的陳立根已經被打磨得沉穩得沒有任何的棱角,三句兩句就把話帶過,并沒有對過去多提什麽。
如今她見到的陳立根,熟悉中透着點陌生,好像藏着她從沒見過的一面。
真是又野又粗魯,帶刺的木頭樁子,不過他怎麽樣自己都喜歡。
這間屋子很寬很大,東西只有牆角陳舊破敗的櫃子和她此時坐着的木板,東西少的緣故,屋裏顯得冷清又幹淨,不見一絲灰塵,就連地上的泥土地板都掃的亮堂。
櫃子看着邊角有些朽了,她坐的木板很大很寬,是用很多塊木板拼接釘起來的,怕是能躺下四五個她。
李月秋視線轉了一圈,屋裏東西少,幾下就打量完了,忽的她像是想到了什麽,低下腦袋看着自個屁股底下坐着的木板,木板上就鋪着一層薄薄的灰色面單,她伸手摸了摸,面單特別薄,和蚊帳差不多,所以這是床?
布料一點都不軟和,硬得和沒鋪一樣。
這能睡人嗎?和躺地上有啥區別,還有這木床上只有面單,被子也不見一張,她身上裹着的棉被是新的,陳立根平時睡覺都沒棉被蓋嗎?
李月秋看得心裏發酸難受。
外面雨聲叮叮咚咚,落在屋瓦上的聲音像是珍珠滾落在盤上,清脆好聽,但李月秋感覺心像是要裂開了。
她搖了搖腦袋甩掉心裏難過的勁:沒事的,這輩子她可以讓陳立根過得好的。
李月秋并不喜歡雨天,她上輩子從人販子手裏逃跑的時候也是這樣的大雨天,大雨瓢潑,看不清眼前的路,刮破了臉,傷口被樹枝劃開,潮濕冰冷的雨水濺入,疼得像是有人在拿刀在生生的刮她的骨頭。
不過,現在,她覺得雨天其實也沒什麽不好的。
屋外的陳立根正淋着雨蹲在水井邊,分不清是雨水還是井水打濕了他身上的汗衫,他全身都滾着泛涼的水,腳邊放着一把剛拔的野草。
野草草根帶着泥,葉兒有黃有綠呈橢圓,像是一把把的小團扇,他拿着手裏搓洗了幾下,泥巴順水沖走,彙聚到了水井邊的草叢裏。
洗涮幹淨野草,一顆顆幹淨得根筋都泛着水珠。他沉默的走到屋檐下用幾塊石頭壘起來的火堆處,拿了一把幹松毛燒火,再從旁邊的一個放稻谷的破罐裏掏雞蛋,破罐裂開了很大的口子,只能放一半的稻谷,雞蛋埋在稻谷粒裏。
陳立根長手長腳,動作幹脆,大手往稻谷堆裏一伸随意的攪合了幾下,摸出來兩枚雞蛋。
他做這些的時候很娴熟,雞蛋咔咔打到碗裏,一點碎蛋殼也沒留下,他下意識要把黃橙橙的蛋黃弄出來,但不知想到什麽,停頓了會,随即把雞蛋殼丢進燒熱的火堆裏,面無表情的直接用筷子把蛋黃蛋清全攪在一塊了。
屋頭的李月秋捂着棉被也冷的李月秋打了好幾個的噴嚏,她嗓子開始有些發癢發幹,呼吸間有些困難,氣息也熱乎乎的,感覺全身又冷又熱,迷迷瞪瞪瞌睡的厲害,但腦袋重得像是壓着一塊大石頭,根本睡不着。
這個情況,八成是受涼了,這破身子雖說不能算是病恹恹的,但真是沒用,一點都不抗造,稍微點雨都耐不住。
李月秋嘆了口氣,這時她注意到床上最裏面的灰色面單角下似乎蓋着什麽,冒鼓鼓的一塊,沒蓋住的地方露了塊出來。
這是什麽?,陳立根的性子大開大合的,她倒是不知道還有在床上藏東西的小習慣,李月秋多瞧了幾眼,越瞧咋越覺得那蓋在面單下的東西像是幾本書本子摞在一起。
書本子?她怔下,腦袋裏閃過一些東西,從裹在身上的棉被裏伸出手來。
“甭亂摸東西。”
陳立根拎着凳子端着一只熱氣騰騰的碗進來,如鷹隼般銳利的雙眼透着冷硬。
李月秋咻的把手藏進了棉被,有些赧然,她想看看那是不是她腦袋裏想的東西,下意識就伸手了,也沒想合不合适,這會才發覺自己這麽做不妥當,翻別人東西,多腳毛手被逮了個正着,但還是小聲的為自己狡辯,“我,我沒亂摸。”就只是想随便看看。
陳立根鋒利的眉梢擡起,不發一言,足足的看了她好幾秒,那模樣明顯是不相信。
李月秋示弱不成,改成了理直氣壯,驕縱說:“我那是想拉拉面單,怕給你坐皺了。”
說完認真的拉了拉自己坐着的面單,把原本平滑的面單弄得更皺了。
陳立根沒吭聲,把凳子放在李月秋腳邊,手裏的碗“咚”的擱在凳子上,“喝了。”然後把那邊冒鼓鼓的面單拉起蓋住了露出的角,蓋得嚴嚴實實。
碗裏的東西冒着暖人的熱氣,李月秋一看,水潤的眼睛變得亮晶晶的,顯得特別的透亮和歡喜。
是開水沖生雞蛋,雞蛋液被熱水一燙之後成了軟綿的蛋花,絲嫩滑順透着甜,很滋補的東西。
但這碗沖蛋比家裏做的開水沖蛋顏色重了許多,幾乎是焦黑色,軟綿蓬松的黃蛋花配焦黑色的湯,冒出的熱氣雖然有些甜,但還散着一股子的難聞的藥味。
一看就很苦,而且有蛋黃,李月秋驚喜過後,有些不想喝,透亮的眼珠盛滿了拒絕,她最怕喝草藥了,現在條件比前幾年稍好一些,可以上衛生診所買藥片吃,她小時候村裏沒有衛生所,只有赤腳大夫,得了大病才上醫院買藥片吃,鄉下的地方,病了,都是自個挖草藥煮了吃,她身子弱,那幾年灌了不少的湯藥,吃得一聞草藥味就害怕。
她揚起嬌嫩的小臉,眼巴巴的說:“我想喝熱水。”聲音細弱,怯生生的像是才破殼雛鳥的音調。
陳立根瞥了她一眼,視線裏沒有一絲溫度,“只有這個,不要我端走。”說着就要把凳上的碗端起來。
“要要要,我要。”李月秋忙不疊先一步把碗搶了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