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她親了人兩口倒是還把人親疏遠……

陳立根兇名在外,人比豺狼還狠,說話的時候那雙讓人不寒而栗的眼睛冷漠的掃了熙熙攘攘的人堆一眼,好像蟄伏的獸類,他聲兒不高,卻讓在場的人一時噓聲不敢說話了。

大夥該排隊的排好隊,生怕陳立根下一秒就把攤子收了不賣肉,村裏的人沒法在縣城買肉,家裏養的豬舍不得殺,就指着在這買點肉添油水,可不能買不到。

擠巴巴的隊伍依舊站的歪七八扭的,但松活了些,不再人貼着人,前腳跟挨着後腳跟,陳立根拔起跺在案板上的殺豬刀,刀刃脫離木板被帶飛起一些細小的木碎,像是濺起的水花。

人群中不乏有年輕小夥子聽不得這話,就陳大根這個狗崽子臭刺頭,憑啥對着他們吆五喝六,也不看看自己啥德性,賣點豬肉就上天了?以為自己能耐了?照樣還不是個欠賬的窮鬼,不過他們過來是來買肉不是鬧事的,也就暗暗把火氣壓了下去,想着等買好肉就要他好看。

身後的人終于不擠着湊上來,李月秋覺得喘氣都好喘了,她惡心的擡手直拍衣裳,嫌棄的厲害,要是再湊上來,她就準備不管不顧的給人一個榔頭,把事情鬧大,誰也別想讨好,真以為她在乎名聲這東西,她大聲喊耍流氓,自己頂多損點名聲,但能讓他吃牢房。

前面還有四個人就能輪到她,李月秋收拾心情,不理會後面的人,盯着案板前跺肉的陳立根,等着買肉。

陳立根雖然瘦,不過長得高大,紮在人堆裏像是一座小山,肩寬腿長,手臂肌肉結實欣長有力,每一次甩動胳膊,手腕一抖,手裏的殺豬刀利索的錯落,豬肉頓時骨肉分離,碎骨碎肉在案板上四濺,動作間細密的汗珠挂在皮膚上熱氣騰騰的,配合着此時下落的夕陽,生出另類的力量美感。

“要啥?”

陳立根的話打斷了李月秋腦裏翻滾的想法,她見陳立根正和案板前買肉的女人說話,說話的聲音雖然冷厲,但比起和自己說話,真是客氣了不是一點半點,差距真是肉眼可見的明顯。

女人的聲音溫溫柔柔回道:“我要兩斤肉,你看着哪塊合适切哪塊,瘦的多一點。”

還瘦肉多一點,現在不都是肥肉緊俏嘛,瘦肉可比肥肉便宜多了,盡管便宜,但肥肉油水多,還是買肥肉劃算。

雖然李月秋也只喜歡吃瘦肉,她墊腳去看那說話的女人,但只能看到一個和自己差不多高的背影,具體是誰看不清,總之聽聲音是個年輕的。

而陳立根低垂着眉眼認真的在做活計,他從豬腿上跺下一塊肉,丢給左手邊的黑臉青年上稱,那青年手裏一杆秤使得熟練,鈎子一挂,秤砣一起,一挂一起豬肉正好兩斤,一分不少,一分不多,足稱的。

接着陳立根動手又切了拳頭大小的一團雪花般白膩的肥肉,把肥肉連帶着那兩斤的豬肉用棕葉穿好,穩穩的遞給案板前的女人。

李月秋水潤的眼珠微瞪大:嗯?肥肉比瘦肉貴,買瘦肉還給送肥肉的?她一對眼珠子亮,可沒見那團肥肉上稱,是白給的。

那拎着肉的女人甜甜的朝陳立根笑了下,她頭發梳的爽利,紮着馬尾辮,彎腰把豬肉放進腳邊的籃子,李月秋此時能看到她側臉的一個弧度,長得好像沒自個好看,但她打扮的很時髦,簡單的衣裳花了不少的心思,衣袖的袖口上還縫補着看好的小花,寬松的衣裳還用腰帶系住,紮成了好看的結,顯現出腰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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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轉身和李月秋擦肩而過的時候,兩人四目相對,竟是都定定的看着對方,李月秋沒見過這個女人,一點臉熟的感覺都沒有,但女人的視線在她身上微頓了下,才笑笑的離開。

沒一會,輪到李月秋了,不過陳立根頭也沒擡,也沒問話,竟然不動聲色的從案板前退開了,把殺豬刀交給了黑臉青年,自己退到邊上去随手抓了一把綠草搓洗臭烘烘的豬大腸,搓洗好了,才拿到案板上賣。

豬大腸髒,粘液多,清洗起來麻煩,供銷社裏賣的豬大腸都是不幫忙洗的,愛買就買,不買就算,售貨員也不差賣一挂豬大腸,一挂豬大腸算半斤的肉,比起豬肉來說這些豬下水便宜很多。

黑臉青年看着案板前的李月秋呆了下,李月秋今天穿的很素淨,但也掩蓋不住美貌,亭亭玉立,皮膚一點瑕疵都沒有,紅唇不點而朱,精致漂亮得尊玉觀音似的。

黑臉青年咽了咽口水,呆愣過後忙殷勤問:“你,你要什麽?肉都是好的,新鮮熱乎剛宰的,比供銷社的還便宜兩毛。”

這半只豬是他和大根一起交了押金賒過來的,等晚上還要去把半只豬的本還給賣豬的人,所以必須在晚上賣完,價格上比供銷社賣的便宜,肉卻是沒比供銷社的差,該肥的肥,該瘦的瘦。

村裏的人窮,窮就買少點,都是東擱半斤西擱一斤的買,買的少但人卻多,這會案板上的肉就剩零碎的幾塊了,好的可能要多挑一挑,李月秋卻是不低頭挑豬肉,眼珠跟沖過水的黑葡萄似的晶瑩剔透,直直的盯着一個方向的喊:“陳立根,我要買豬肉。”

“……”黑臉青年愣了下,這女人認識大根?他看了在洗豬大腸的人一眼,又狐疑的看向李月秋。

嗯?我也是賣豬肉的,是沒看到我嗎?我一個人杵在這,我可以給你切肉!我可以的!

“那個,同志,你要買哪塊?”黑臉青年尴尬的笑笑,他的手藝準頭也是不錯的,就是力氣不夠大,所以今天砍肉的活大根做,他就負責上稱算賬收錢,“我給你切,保證一斤不多一斤不少,要是多了算我自個的。”有些賣豬肉的會故意往多了的切讓人買的多,但他們攤子這,說多少就是多少,絕對不強買強賣。

李月秋終于舍得給黑臉青年一個眼神了,她那雙眼睛水光潋滟的,看人的時候仿佛帶着勾子,黑臉青年一下手腳都不知道該哪裏放了,拿着殺豬刀戳了戳這塊肉,又戳戳那塊肉,“你看這塊帶瘦的不錯,那塊肥瘦相間的也好。”

然而李月秋只是看了他一眼,開口還是一句,“陳立根,我要買豬肉。”語氣有不達目的不罷休的意思。

黑臉青年:“……”????你是沖着豬肉還是大根?還是我切的豬肉條兒不夠亮?

“哎,哪來的女娃娃,買肉趕緊,別耽誤功夫嚯嚯,誰切不是切,難不成俊點的陳大根切的更香?”後面排隊的人有意見了,肉就是肉,頂多分肥肉瘦弱,肥肉比瘦肉搶手,管誰切不是切,非得盯着陳大根讓他切。

年紀大點的嘴上沒把門的開起了玩笑,“小媳婦,小姑娘就喜歡找陳大根切肉,有把子力氣的漢子就是吃香哩。”

而且這不知哪來的俏姑娘,一張美人面漂亮得像是年畫上走出來的人,非得讓陳大根切,真是讓人不得不多想。

李月秋權當聽不到,她才不管他們說什麽,她就要陳立根給他切。

那邊背對着人搓洗豬大腸的人終是站了起來,拿挂在腰間的布擦了擦手,大步走了過來接過黑臉青年手上的殺豬刀,手上還帶着一股腥味。

他頭也不擡的問李月秋,“要啥?”語氣不耐,聲音很粗,好像切了肉就想李月秋馬上滾蛋,這副樣子比之前更想和她撇清關系,就差在腦門上寫幾個字了,她親了人兩口倒是還把人親疏遠了,真是的。

李月秋聽出了他嗓音裏的不耐煩,不過她不在乎,這會好好的相看自己要哪塊,案板上的肉好的沒幾塊了,她仔細又耐心的挑了一會,挑的時間可夠長的,最後才指着一塊肥肉相間的肉,說要兩斤。

陳立根手中的殺豬刀快速一揮,手起刀落,手臂肌肉鼓漲,刀鋒雪亮,利落的砍下一塊肉來,丢給旁邊的黑臉青年。

黑臉青年上稱一稱,眼神古怪,咳了一聲,“兩斤三兩……大根,多了。”最後幾個字壓的很低,大根一向是最有準頭,一刀下去,足稱的,這一次給人多切了三兩,真是砸招牌。

“多就多了,我可以拿帶魚……”李月秋剛想說多就多了吧,她身上的錢不夠的話,可以拿今天在供銷社買的帶魚換,排隊的隊伍裏,就有扛着糧食來換肉的,只要兩種東西價格上合适,東西都是可以相互換的,帶魚好吃難買,不比豬肉差。

但陳立根在聽到多了三兩的時候,已經重新提了刀,把稱上的肉拿下來,一刀下去切了一塊肉出來,又丢上去稱,這次夠兩斤了,一分都沒多。

他用粽葉随着挂鈎的地方穿梭過去,極快的打結系好,遞給李月秋,粽葉上油膩膩的,陳立根的粗糙的大手也油膩膩的,愛俏的姑娘都不喜歡這麽伸手拿,沾一手的油花。

李月秋沒一點兒嫌棄,立馬把胳膊一伸,手腕露了出來,白嫩的簡直晃眼。

她用手指勾住粽葉,手上染得油花花的,指腹被勒出一條帶油的痕跡,她拿出繡着蝴蝶的手帕擦幹淨粽葉上的油花,然後把手帕收回兜裏。

她買了肉退到一邊,給後面排隊的挪位,不過不忙着走,李月秋看着手上的肉耷拉下臉,多了就多了,她話都沒說完,陳立根急什麽急,還有,不是她想占便宜,給自己的一兩不多,別的女人倒是白搭上肥肉。

李月秋心裏頭擰了起來,她拎着肉打算走了,不耽誤陳立根賣豬肉,倒是李大有不知道是不是理清楚事情了,農村基本看不見什麽肉,就是賒也要先賒一塊,這會慌急忙了的過來排隊買肉了。

李月秋只能在旁邊等他,案板旁邊的草叢裏有只籠子,裏面關着好幾只的兔子,灰毛白毛的都有,一只只擠在一起胖乎乎的。

她覺得有趣,蹲着玩了會兔子,給兔子喂白菜,白皙的手腕像是開春含苞欲放的花骨朵,脆弱的好似一掐就斷。

但喂了一會,有人走了過來,濃重的大片陰影黑壓壓的罩住籠子前的李月秋。

李月秋捏着白菜葉擡頭,太陽落山,夕陽緩緩褪去,逆着薄夕的光,她一時看不清走過來的是誰,等看清是陳立根,卻見陳立根拉開關兔子的籠子,大手從裏面抓住一只兔子,拎着它的耳朵,走回案板處,把兔子放到案板上極快的按好,手中的殺豬刀擡起,雪亮的刀鋒在陽光下帶起一抹亮光倒映在李月秋含水的眼眸中。

随即刀鋒落下,人群中有好幾個人驚呼出聲,陳立根直接把兔子頭跺了下來,兔頭從案板上掉了下來,咕嚕嚕的滾了一圈滾到李月秋的腳邊,她猝不及防的退了一步,捂着嘴巴險些叫出聲來。

“拿去。”案板上鮮紅的血染了一片,彙聚成一股從案板上滴落了下來,淹沒進土裏,刀尖滴血,陳立根拿布擦幹淨刀鋒上的血跡,臉色很淡,“你要的。”

案板前剛剛可勁往李月秋身上湊的小夥子也被吓的不輕,他見那漂亮的人兒在那喂兔子,笑起來的時候勾人奪魄,美輪美奂的一張臉簡直讓人看得身體發熱,又想起她非要陳立根給她砍肉,心裏頭泛起酸味和不屑,難不成這漂亮的女人真是沖陳大根來的?看上來了陳大根一身的力氣?她不知道陳立根窮的叮當響,粗人流氓一個?

比陳大根好的男人多了去了,一合計,買肉的時候對着陳大根指手畫腳,讓他現宰一只兔子給他,點名要李月秋喂的那一只,還語氣嚣張的從兜裏拿出錢來摔案板上,今天這攤子不但賣豬肉還賣兔肉,有已經殺好剝了皮的兔子,黑臉青年把兔肉給他讓他挑,這也是現殺的,沒過夜,都是新鮮的,但他不要,非要陳大根給他特新鮮熱乎的殺他挑好的那一只。

沒想到這陳大根一點都不帶猶豫的,抓了兔子,皮都不剝,手起刀落,兔子頭就被活生生剁了下來,案板上的兔子四條腿還在那垂死的蹦跶,他臉上挂不住,覺得被人狠狠打了一個耳光,也落下面子,想找事,但心裏發毛直泛哆嗦,只能對着地上呸了口唾沫罵了三個字,“狗東西。”抓起案板上的兔子又去撿了李月秋腳邊的兔子頭,灰溜溜的走了。

李月秋還怔在原地,編花的頭發辮散了幾縷出來,被風吹得挂在白膩的臉頰上,模樣狼狽,李大有也不排隊了,忙過來看她,和她說話她也沒反應,吓得李大有,一聲聲的喊,怕人是不是魇住了。

在案板處賣肉切肉的陳立根手裏的刀揮落的更重了,案板都在咯吱咯吱的搖晃,他砍下一塊肉也沒稱,穿好走了過來,遞給李大有,聲音粗噶的說:“害怕就回去。”

李月秋一下回神了,眼眶紅的厲害,唇瓣咬的緊緊的,她擡手用手背把耳邊臉頰上的頭發絲攏回去,瓷白的小臉整張的露了出來,露出個笑來,嬌弱怯怯的說:“我沒怕你。”她聲音輕輕的透着堅定,陳立根卻是轉身回去忙活了。

李大有手上的肉沉甸甸的,他也不知道這肉幾斤,多少錢,陳立根那邊也沒和他說錢的事情,他只能估摸的斤兩,把錢給了黑臉青年,帶着李月秋走了。

之後兩人回水灣村的路上,李大有時不時要轉頭看看車板上的李月秋,就陳立根那跺兔子的氣勢,他一個漢子看了都有些怵,月秋怕是被吓的狠了,一時倒是把自己的事丢腦後了。

不過李月秋也沒啥事,就是開始的被吓到了,那兔子頭就這麽一下咔嚓的被殺豬刀給跺了,明明在前一秒她還在喂那只兔子吃白菜葉的,遲斷頭飯也不過如此了。

等到了家,遠遠就見蹲在院子門口的李老頭,膝蓋上放了幾張紙,正拿着筆在寫寫畫畫,臉上的表情要多嚴肅有多嚴肅,看到他們回來,把紙塞進了胸口的兜裏,過來幫他們拿東西。

李月秋有些不好意思,她買了很多東西,面粉,麻醬,白糖,還有帶魚,這都不算,手上還拎着一塊兩斤的豬肉,自個都覺得太“闊氣”了,城裏人怕是也不敢像她這樣買,剛剛進村的時候村裏不少人都往她這看。

李老頭倒是沒說什麽,老大在的時候,家裏經常買這些東西,吃的用的很多,姑娘家要寬綽點養,“這尖嘴魚擱不了長。”

他看着秋丫買回來的帶魚,家裏沒有水井,也沒有冰箱,魚擱不住。

“我今晚就把魚燒了。”李月秋說完,喊着李大有告訴二嬸晚上不要做飯,過來這吃。

她買了帶魚,今晚燒帶魚吃。

帶魚是憑副食本才能買的,以前大家都只吃黃花魚鲫魚之類的,六十年代的時候,帶魚才出現在人們的飯桌上,那個時候帶魚的價格很便宜,低于其他魚類的市場價,不過價格低還是沒人吃帶魚,因為在他們看來帶魚是一種“怪魚”,長得和平常吃的魚不一樣,全身銀白細長,尖嘴尖牙的條帶狀,長相另類,自然不受歡迎。

後來農村人民公社,報紙還有廣播開始大肆宣傳帶魚的好處,能治大脖子病,總之就是好處多多,這麽多番的宣傳,加上帶魚吃起來口感鮮美,價格還很低,又能治病,使得帶魚一下成為緊俏品,如今已經屬于稀罕物,只能憑副食本購買。

李月秋上供銷社的時候買了兩斤的國産帶魚,最便宜的一毛八一斤,稍好一點的板帶兒要兩毛八,而三毛九的是極品帶魚,她一樣稱了一點,板帶兒稱的多,最便宜的和極品的攏的少。

沒冰箱水井,魚不禁放,她用水把帶魚拾辍好之後就開始做帶魚,在熱油裏滾幾下炸,詐得金黃蓬松,放上去腥的蔥姜和燒酒作料,再用瓦罐小火慢慢的炖。

二嬸端着碗酸菜和新磨的麥子粉過來幫忙,酸菜是新漬的,味兒不是很重,也不太酸,焖一鍋酸菜飯最是好吃,麥子成色不好,粉糙了些,比不了細糧,做清疙瘩湯會讓麥香甜一些。

忙了好一會的功夫,其他的菜不費力耗時,都已經上桌了,就差瓦罐的帶魚。天都黑了,廚房燃起了油燈,房裏散發着只有過年才能有的香氣,李月秋墊着濕帕子把炖帶魚的瓦罐蓋子掀開,捂得嚴實的香氣一股腦的冒了出來,帶着袅袅的熱氣,香飄四溢。

她把罐口的熱氣揮散開,想看看帶魚炖的怎麽樣,這時院門響了。

坐在門口的李大有去開門,去了好一會也沒回來,李月秋把瓦罐蓋蓋上,也不知是不是自己聽錯了,她聽到了張麗雲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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