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恁多哩的人給你挑,你還挑不出……
李老頭見到老二家的那口子來找他商量秋丫親事的時候,有些奇怪,他放下手中的活計,語氣有些不明所以,鬧不明白現在是個什麽哩情況。
“你之前不是想多留秋丫幾年,改主意哩?和俺一樣着急。”
他前不久急的上火,因為秋丫的婚事鬧心的很,想把秋丫趕緊許人家,為她找個漢子,當時就他一個老頭着急上火急叨叨,獨自作戰,其他人都不咋“搭理”,他算是瞧出來,除了他,這幾個都不想把秋丫這麽快嫁出去。
咋現在他不搞前方作戰了,這些人又忽然咋急上哩。
王貴芬當然想多留月秋在家幾年,這嫁了人那就是別人家的人,生兒育女的,十七的年紀說小是小的,剛成年的年紀,留幾年不過分,但那也要留得住啊,
月秋那兩條腿上淤青痕跡明晃晃的,她是過來人,那能不清楚是咋回事,問了月秋好幾次,好說歹說,月秋一口咬準說是自個捏的,不說實話,瞞得嚴嚴實實。
這副樣子像吃了秤砣鐵了心要替人遮掩,那這漢子肯定不是個好的,好人家的老實漢子,是不會在姑娘還沒出嫁之前占人便宜。
她又急又氣,女兒家身子最重要,咋能随便讓人摸了碰了,但月秋不說她還能咋辦,撬不開月秋的嘴,她還能壓着人去醫院不成,事情是萬萬不能告訴李老頭的,李老頭再寵着月秋,可知道這種事,月秋肯定得褪層皮,所以王貴芬想了幾個晚上,打算趕緊把月秋的親事定了,免得夜長夢多,這才主動找李老頭說起月秋的親事。
李老頭蹲在海棠樹下的石墩子上,抽起了水煙袋,上次去找阿祖看過,說姻緣的事情順其自然,順到現在他也沒在秋丫面前提過讓她找婆家的事情。
沒提不代表他不急,要說急,他比老二家的急多哩,李老頭抽了會水煙,從自己胸口的兜裏掏出幾張疊在一起的紙,幾張紙疊痕很明顯,有些發舊,看着像是被經常打開又折疊上的。
他把幾張紙遞給王貴芬,聲音還有幾分難以察覺的得意,“你瞅瞅。”
王貴芬:“……”
“俺忘記你不認字哩。”
嗐,李老頭反應過來把紙重新收了回來,他這腦殼,一着急就忘事,老二家的這口子不識字,給她瞅她也瞅不懂看不明白,于是他直接攤開幾張紙給王貴芬看了個大概,然後用一句話概括了下他這些天私下的戰果。
“這上面都是俺找的好漢子。”
幾張紙上密密麻麻,邊角都寫的滿當,王貴芬就是不認字也驚到了,“爸,你挑了恁多能成?”這少說得有一百多個吧,不曉得爸是不是把方圓村裏沒讨婆娘的男人都寫上了,這麽搞,恐怕不成,又不是白菜堆裏挑白菜,挑挑揀揀就能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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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有啥多哩,不成哩俺都沒往上寫,阿祖說秋丫命弱,得合陽氣重哩,這些身兒壯腦袋也利。”李老頭還記着阿祖的話,他有自個的打算,別的都可以另說,但身兒一定要好,窮點也沒啥,家裏的房子不差,可以招了人做倒插門。
“也不能按這找,老實可靠比較重要,這樣的人才踏實,不然咋能放心把月秋交給他。”王貴芬是敬重阿祖這個長輩的,對她說的話自然相信,但單就合陽氣重的怕是不妥帖,也得看看其他方面過不過關。
“這俺曉得,這不是還在挑哩,多挑挑總能挑到對頭哩,這上面的俺細心選過,各有各的好。”
王貴芬一聽,覺得是這個道理,哪怕她不認字,也把那幾張紙拿在手上細細的看着,像是在看什麽寶貝,然後笑着說:“成,那我找一趟媒人,,讓媒人就按這上面的人挑。”媒人那可以多加幾塊錢,讓她往好的裏面找,如果不靠譜,再換媒人就是了,他們自個也會打聽考察着,這樣下來,總能挑到合适的。
“媽,爺,這事你們拍板不中,要問月秋自己喜歡誰,以後過日子的是她,我們做不了主的。”李大有挑着水進來,把水灌進水缸,清涼的會嘩啦啦的沖進缸子,李大有擦了一把腦門的汗,松活松活了有些發酸的肩膀。
他拿着扁擔走過來朝王貴芬手裏的紙看了一眼,指着其中一個人的名字不滿的說:“像這個肯定不中,之前進山撿菌,白長了眼睛,被毒蛇咬了,窩囊廢,還有這個,一身腱子肉,看着身板有力樣樣行,結果挑兩桶水腰杆彎的跟要斷的小豆芽似的,外強中幹,軟腳貨,這個也……”
“你起開,沒你指手畫腳的地。”王貴芬臉色不虞的拍掉他的手,不讓李大有潑冷水,“讓你來看,誰都不中。”聽聽他說的都是什麽,指着一個兩個都不成,都不是好漢子,那還咋給月秋找婆家,淨來添亂。
“我,也沒那麽說。”李大有把扁擔靠在牆上,悻悻的說:“最好問問月秋,她相中了誰,你們再找媒人,不然照她的脾氣,她一個也不要。”
月秋的性子她自個不喜歡,強塞一個給她,她還不得翻天掀瓦片。
李老頭皺緊了眉,因為大有的話,眼尾的皺紋耷拉的厲害,顯然是把大有的話聽進耳了,他把王貴芬手裏的幾張紙拿了回來,放到眼前眯着眼睛端詳了片刻,有些不相信自個費力找的這些漢子不中。
這可是他花了快兩個月的時間才攢下的人,咋一個兩個就不中哩,想嫁個孫女也忒難嫁了。
王貴芬卻是把視線看向李大有,視線裏都是探究,月秋自從回了鄉,前後左右沒去過別的地,就是去縣上賣螺,大半時間大有都跟着,細想起來,出事的情況不太可能,好好琢磨下來,只可能是她自個願意,而大有怕是知道啥苗頭。
這是把他們都瞞得死死的,王貴芬直接問李大有,“大有,我聽你這話,是不是曉得月秋看上誰了?”自家的兒子什麽性子她清楚,說話一就一,不會把話往滿了說。
李大有:“這,這得問月秋,我不清楚。”他說話時不敢擡頭看王貴芬,拿着掃帚要去清理雞窩。
這番動作,李老頭和王貴芬都看在眼裏,察覺到了一絲的古怪。
王貴芬剛想說話,但李老頭先一步說:“秋丫的事可以先擱一頭,你和張家那閨女的事要咋說,俺看挑個最近的好日子把你倆的事情辦了。”
他着急秋丫的事是一回事,但秋丫前面還有個大有,大有年紀不小了,這處對象也處了好長時候,算算日子早該把人娶進門哩,大有娶上了媳婦,秋丫再嫁人,這再好不過。
李大有手裏的動作一頓,前面不是好好的說着月秋的事,咋又扯到我頭上了,這關他啥事,他吭哧吭哧掃地,半晌才憋出一句不甚清晰的話,“麗雲想等今年考上中專再說。”
自從那天晚上之後,他就沒和麗雲見過面,他和麗雲之間,大多時候是他主動去找麗雲,麗雲平時在縣城讀書備考很忙,他不找麗雲,麗雲也沒來找過他,那天晚上之後,他沒再去找人,兩人自然而然沒再見過面。
結婚的事情他老早就問過麗雲的意思,到了年紀,漢子家的誰不想有個媳婦,但麗雲說想今年考了中專,分配到工作了再辦他倆的事情。
這話聽得李老頭不痛快,一碼是一碼,結婚和考中專有啥沖突的,啥叫考上中專再說,要是考不上是不嫁哩的意思?她想起那天晚上來的張麗雲,看着性子是和氣的,模樣清清秀秀,咋說出這種話來。
“扯淡哩,她考中專和成親結婚有啥沖突,日子還不是照樣過。”
李老頭臉色不好,對張家的做法不滿,口氣跟着重了,王貴芬在旁也不插一句話,在這方面她是贊成李老頭的。
和張家的婚事她明裏暗裏提了好幾次,但張家那頭含含糊糊就是拖着,也不給個痛快話,拖到現在王貴芬心裏也有了想法,搞不清楚張家那閨女到底是想嫁還是不想嫁,這事她本來要和大有說的,但張家前個送番薯過來占吃食,她看大有那樣子也不好多開口問,這會爸開口敲打敲打最好不過。
李大有掃地不出聲,李老頭眉間攢得深深的,他從石墩子上站了起來,手裏的幾張紙被他疊了重新放兜裏,他走進屋裏過了半晌出來,手裏拿着個用紅布包着的東西遞給王貴芬。
王貴芬沒接,先開口問:“爸,啥東西?”
“這裏有五十塊,去找張家把婚事敲定哩,大有年紀差不多了,總不能讓他一直吊一顆樹上,愛嫁嫁,不嫁就和那邊拉倒,痛快點,不用上趕着,至于月秋的事,先緩緩,等她回來俺問她,問完再找媒人。”現在不講究那些輩分大的結了才到小的,但大有和張家那姑娘也處了挺長的時間,應該把事情敲定下來,沒必要一拖再拖,大有的事辦完後,秋丫的就可以緊着辦了。
所以等李月秋回家,坐在廚房飯桌上,飯都沒來得及吃一口,李老頭就塞給她幾張紙,讓她在這上面挑一個最好的,挑好了,他找媒人上門去說叨見見面。
李月秋掃了一眼那幾張紙,沒仔細看,但那密密麻麻的一片是看的夠清楚的了,她看的眼睛都花了。
難為爺爺這麽一個一個的列清單似的列了一長串,年齡,家住哪都羅列得清楚,村裏搞辦公室工作的怕是都沒做的這麽細致的,可這些人,她幾乎大半都不認識啊,誰是誰都搞不清楚,這怎麽挑,挑不了。
“別和俺打馬虎眼,恁多哩的人給你挑,你還挑不出個潘安來?趕緊好好瞅瞅,瞅中的,俺讓媒人去走一趟,讓媒人探探底,再讓阿祖合你們的八字。”
李月秋抿着嘴角低頭看腳尖,沒開口說話,不搭腔不拒絕,但明顯是不同意,她不想找婆家,也不想找對象。
李老頭看着人說:“只要你說出來個人名來,剩下的俺老頭子會去操辦,你等着待嫁就好哩。”不是他李老頭自家的花自家誇,她家秋丫模樣标志,沒哪家的姑娘能比他家的秋丫漂亮,雖然性子是嬌了點,但也不是無理取鬧的嬌氣,不讨人嫌,這李老頭還是有譜的,只要是她看中的,對方肯定也樂意,到時候找媒人去說,事情妥定能辦下來。
李月秋細白的手指捏着紙,嫩紅的指尖蜷縮着抓得紙泛了皺,支支吾吾的出聲,“……那我挑陳立根,我看中他了,爺爺你去幫我說媒。”
李老頭:“……”
“啥?”
捏着水煙袋裏的李老頭驟然轉身,因為轉的太急,踢倒了腳邊的一只凳子,他整個人像是被人打了一悶棍,眼睛似要崩的瞪了出來,他覺得是不是自個開始耳朵不靈便了,不可置信的喃喃道:“你說啥?大根?”
李月秋重重的點頭,“對,我相中他了,想嫁給他。”
李老頭腦袋像是被魇住了,沒緩過神,他叨叨的說:“……大根不成,你想嫁他,他要你嗎?”
李月秋:“……我喜歡他,這輩子嫁不成他,我就不嫁了。”
“李月秋,你是不是被下降頭哩,當初定好的親事你不要,現在你又想要哩?糟踐人不是這麽糟踐的……大根,大根不成,俺不能讓你再去霍霍他,甭想哩,你嫁不了。”李老頭這下回過神來了,聲兒都大了些,捏着水煙袋踱步走出了廚房。
那架勢是堅決不同意的。
院子裏的毛豆立馬跑了過來,挨着李老頭搖尾巴,李老頭沒心思耍狗,他咋想都想到不到秋丫嘴裏冒出來的人會是大根。
那孩子他已經好長時間沒見了,自家院子裏的這口水缸都是他扛過來的,他和秋丫的婚事打小就定了,就是陳家被火燒了後,家裏的境況大不如前,窮得鍋碗瓢盆都沒有,他也沒有過一絲念頭想過把親事斷了。
村裏人當時可勁的亂傳,說陳家沒了,秋丫又去了縣城,去了縣城見識多了,認識的人條件一個也比一個好,哪還會看得上鄉下的人,而且還是鄉下最窮的人家,兩家親事遲早要黃。
為這事,李老頭沒少和村裏的人板臉,他聽了都覺得不順心,更別提陳家,原想着去陳家告訴一趟,告訴他們讓他們寬心,秋丫嫁到陳家嫁定了,親事黃不了,他是不會反口的。
但在他去陳家之前,大根先來了。
他記得,那是三年前,就是在這個院子,十七歲的陳立根瘦了吧唧站在他面前,來之前不曉得是不是和人打過架,額頭上的傷口血糊糊的,但那雙眼睛亮的像是簇了一團火,“李爺,你給我三年,三年我就把欠的饑荒全還上,不讓秋秋嫁過來受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