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送飯
李大有被扣在派出所,咋樣還不曉得,李家的人也沒回水灣村,就地住在派出所旁邊的一個招待所裏等省城醫院的消息。
招待所雖然靠近派出所,但位置有些偏,是從一條窄胡同穿進去,也虧得是在派出所附近,不然安全問題怕是得不到保障,天剛剛擦黑些,天氣說變就變了,外面忽的沒任何征兆嘩啦啦下起了瓢潑大雨,狂風肆卷,嗖嗖的透心涼,電閃雷鳴間雨水從招待所門口濺入,仿佛打仗似的,沒一會門口就澆成濕糟糟的一片,積了不少的水。
招待所的招待員趕緊走到門口把半扇門掩上,找了掃帚掃地上的積水,“糟心天氣,沒個譜,說下就下。”
真是二月的天,說變就變,白天那會還是晴天大太陽,躲在屋裏頭都悶得滿頭大汗,這天才擦黑點就開始下暴雨。
風呼呼呼的刮了進來,吹得人眼睛都睜不開,才掩上的半扇門啪的吹開了,狂風像是找到了宣洩口,呼啦啦的全往裏吹,頭頂上的電燈左右搖曳,發出要被扯斷線似的的嘎嘎聲,前臺桌上擺的賬單紙張被吹得嘩啦啦四響,亮堂的地上徐徐的籠罩出一片黑影。
黑影不知是何時出現的,正在一點點的擴大拉長,徐徐靠近,陰風陣陣般籠住了整個門口。
低頭掃水的招待員手裏的動作一停,瞬間打了個激靈,全身汗毛倒豎了起來,沒敢擡頭看門口是啥東西,他僵硬的盯着地上山一樣的黑影咽了口口水,腦子裏想起了前段時間,有人在招待所唠嗑吹牛皮,講這招待所幾年前吊死過人,一到陰雨天,沒太陽的陽氣壓着鎮着,招待所就會接二連三發生匪夷所思的怪事,渾身濕漉漉的人會站在門口窗戶上就這麽看着你,看着你……
招待員是個小年輕,雖說是個男同志,長得精精神神,身板也不錯,膽子可不大,慫貨一個。當即只想拔腿就跑,但猶豫了片刻,本着推翻封建迷信,擁護科學的高思想覺悟,捏緊手中的掃帚,屏着呼吸小心翼翼的朝門口看去。
轟隆隆——
天空中猛的炸開一道雷聲,刺眼的閃電劃破漆黑的夜空,白光映出門口處陰影裏一雙鷹隼般的眼睛,宛如悄無聲息出現要撕咬人的獸類。
嗬!招待員吓得噔噔噔的連連後退,舉着掃帚,一臉驚恐,聲音已然變調,“你你你你,誰。”
***
李月秋拎着暖瓶去走廊水房打熱水,暖瓶是和招待所租的,李月秋不太習慣用這個公共的東西,總覺得不幹淨,但條件有限,她只能用熱水把暖瓶燙洗了好幾次,打個水都打了好些的時間還沒灌好。
今晚派出所的人出發送張麗雲去省城醫院做檢查,說是會用最快的速度,但能多長時間得到消息也沒有準信,也不知道要在招待所呆多長時間,要是時間久,怕是得回去拿些常用的東西和換洗的衣物。
外面雨聲滴滴答答,空氣冷冰冰的,凍人,讓人覺得困的慌。
天氣不好,住在招待所的人寧願窩在狹小的屋裏也不興出來,這會水房裏除了她也沒有其他人打水,空曠曠的,她打好水後,看着窗外的大雨,有些擔心,不知道這雨什麽時候能停,下雨地面濕滑,路不好走,怕是會影響派出所的車去省城的時間,也不曉得能不能按時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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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哎哎,是叫李月秋的同志嗎?”走廊拐角傳來聲音。
李月秋看了過去,是招待所的招待員,“我是,怎麽了?”
“諾,你們訂的飯菜。”
招待員把手裏的幾個袋子遞了過來,袋子裏散發出的香味讓他不禁咽了咽口水,這麽大的雨,能有個熱乎飯吃最得勁了,而且聞着也忒香了,真是饞人。
李月秋一怔,看了一眼招待員手裏的袋子,“飯菜?我們沒訂啊。”
他們幾個都沒胃口,不想吃東西,從昨天到現在李月秋就昨天吃了個包子,到現在都不大餓,爺爺二叔二嬸也一樣,不是他們不吃,是沒吃飯的心思,都不餓,吃不下,就算要吃,這大雨下的嘩啦啦的,邁不出去門,她是打算等雨停了再出去帶點回來,不過她人都沒邁出招待所一步,上哪訂的飯菜。
“我管你訂沒訂,你是不是水灣村的?”
“是。”
“是不是叫李月秋?”
“……是。”
“是就成,趁熱乎趕緊拿着。”招待員不管訂沒訂飯菜這些,他是負責送。把手上的袋子塞給李月秋後,招待員又說道:“一會我再生點炭,給你們端屋裏,你們要注意通風,小心炭中毒,更要小心別燒了屋裏東西,否則都得按原價三倍賠。”
袋子套了好幾個袋,打包的很嚴實,袋面上裹着濕氣,沉甸甸的分量,袋角邊沿滴答的瀝着水,李月秋睫毛輕顫,一下反應過來後,忙喊住要下樓的招待員,心裏的答案呼之欲出,她啞着聲音問:“……是誰送過來的?”
“沒留名字,一個男的,長得高高大大。”跟尊煞神似的,大晚上的,把他吓出心髒都要跳出來,差點魂都沒了。
男人攏共也沒和他說幾句話,戴着滴水的帽子,沒看清樣子,實際上招待員也沒那個心思去注意人,他當時吓得都快肝膽俱裂了。
男人讓他把飯菜送上來給名兒叫李月秋的女同志,還讓他給人生一盆火。
招待所哪能讓生火,禁火的,這是為了安全考慮,萬一把屋子點着了可怎麽辦,出口又不是在街道邊上,這要是起了火,一棟樓燒起來,都沒辦法逃跑。不過那男人腳上踩着草鞋,衣裳上都是破補丁,一副窮酸相,卻能從胸口掏出裹着雨水的兩塊錢給他,有錢好辦事,招待員偷摸着收下,就答應給生火了。
李月秋攥緊袋子,指尖微微泛白,她急忙追問:“他人呢?”
“啊?走了啊,也不打傘,戴着頂破雨帽,那帽子破爛得壓根不遮雨,淋着雨就……”招待員話沒說完,那頭李月秋已經飛奔着朝樓下跑去。
她一口氣跑到門口,烏黑的夜墜着簌簌的雨,瀝瀝淅淅,門口地板上濕漉漉的水跡反着冰冷的光,地上錯落着一個又一個亂七八糟的腳印,入眼卻一道身影也沒有。
李月秋拎着袋子進屋,袋子裏有熱乎乎的包子和米粥,四人份的,另外還有一袋鹹菜和一盒油汪汪的紅燒肉,紅燒肉滿滿的一盒,打開蓋來堪堪有些盛不住。
“恁大雨出去買吃哩?”李老頭問道。
李月秋看着那盒香氣撲鼻的紅燒肉,抿着唇沒吱聲,眼眶微紅,鼻子有些發酸,只是輕輕的“嗯”了一聲。
李老頭沒多大胃口,也不餓,但飯菜都買哩,還是喊着讓老二兩口就是吃不下也得吃,不能把身體拖垮,人是鐵飯是鋼,不能糟踐身子。
幾人悶聲吃着,招待員送了火盆上來,偷偷摸摸的,怕別其他住在招待所的人發現,火盆裏面的炭燒的火辣,冷飕飕的屋子沒一會就變暖了。
李老頭掃了招待員一眼,啥時候招待所的招待員這麽妥帖顧全乎哩,冷天還送上炭來,不過想到秋丫剛剛出去,想是秋丫找招待員要的,也沒多想,現在老頭子肚子裏揣的都是大有的事,沒空想其他。
吃了東西,屋子裏又暖和,幾個人精神稍好了些。等到半夜的時候,派出所來了個人通知他們情況。
“警察同志,省城醫院的大夫咋說?”王貴芬急忙問情況,以為檢查有結果了。
他們都沒睡,一直等着消息,李老頭抽了一夜的水煙袋,看到警察來,趕緊站了起來,差點踢到腳邊的火盆。
“嗐,就半夜的功夫哪能到省城,沒去成,那叫張麗雲的女同志從山坡上摔了下去,送縣城醫院了,現在的狀況。”這位警察同志一身的雨水,褲子上都是泥,狼狽不堪,他嘆了口氣,安慰一句,“你們得做好心理準備,從坡上摔下來的,下雨,坡上又滑,摔的不輕,醫生說她肚子裏的孩子月份太小,可能保不住。”
這一趟去省城,專門是去做檢查的,檢查張麗雲肚子裏的孩子是不是李大有的,往年也出過這樣的情況,女的告男的耍流氓,男的大喊冤枉,但最後都是男的在狡辯,原以為這次也是一樣的,但李月秋同志說省城可以做檢查,還表示來回費由她來承擔,這樣的信誓旦旦,倒是讓幾個警察同志懷疑起了張麗雲說話的真實性。
可誰能想到,這個節骨眼孩子沒了,還檢查個屁,瞎折騰半個晚上,幾個警察在心裏罵了句髒話。
王貴芬當場就要暈厥過去,李月秋忙扶住她,語氣古怪的問:“好好的,不是坐車裏嗎?怎麽會從山坡上摔下去,這摔的也巧了。”前腳要去檢查孩子,後腳孩子沒了。
确實太巧了,警察也不知道該怎麽解釋,要論起來是他們沒把工作做到位,沒保護好張麗雲,為這事,上級領導剛剛大發雷霆,讓他們每人寫一萬字的檢讨上交。
這趟去省城,除了幾個男同志,他們派出所特意還安排了一位女同志跟着去,路上能有個照應。
出發的時候碰到了刮風下雨,雨下的太大,怕出事情,車開的很慢,開到半夜,張麗雲說想下去方便,外面黑燈瞎火的,又下着雨,前不着店後不着村的,太不安全了,但總不能讓人姑娘憋着不是。
于是就讓他們的一位女同志跟着張麗雲去方便,這去了快五六分鐘,大雨瓢潑的,人沒等回來,卻傳來尖叫聲。
他們趕緊拔腿過去,但已經晚了,張麗雲倒在山坡下已經昏迷,流了一地的血。
跟着張麗雲一塊出去的女同志才剛參加工作不久,被吓的不輕,一直在說自己看好她了,不讓她去坡上,是她自己非得上山坡那去方便。
這會還在那哭呢。
“那,那現在咋辦啊,警察同志,我家大有是冤枉的,他不會幹耍流氓的污糟事,他,他不是那樣的人。”王貴芬拽住警察的手,眼眶落下淚來。
李躍進頹然的蹲在地上,無聲的哽咽,他一個中年漢子,只會種地,現在是一點忙都幫不上,無力的樣子讓人看了心酸不已。
李老頭拍了拍他的肩膀做了決定,捏着水煙袋走到警察面前,“同志,那丫頭現在咋樣,俺想見見她。”
一萬塊,他老頭子認了,破財除災,把大有弄出來才是最緊要哩,錢是死的人是活的,再多的錢也不夠買命。
“爸!”李躍進猛的擡起頭來,眼珠泛着血絲,“你甭……”
“爺爺,等等。”李月秋安慰了王貴芬幾句,向她保證大有哥會沒事的。張麗雲真是聰明,這麽聰明以前沒考上初中中專真是讓人匪夷所思。她朝警察說:“既然檢查不了張麗雲,那就換個人。”
警察同志一臉懵住:“……”換人?什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