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坐家

牛棚是用來豢牲畜的,環境不幹淨,是牲畜住的地方,不是人住的,四面透風,沒有牆,稀稀疏疏的幾根栅欄圍成的,就木梁頂上蓋着些稻草,比破棚子還不如,要是風大一些,指不定一吹棚頂就飛沒影了,前幾年的時候,牛棚除了關牲畜,還會用來關人,但那已經是好幾年的事情。

李月秋知道陳家條件拮據不寬松,桃源村有名的窮的叮當響的人家,日子過得緊巴巴的,有點錢都拿去還債了,家裏根本沒有餘錢,就算是不是村裏的人,單是外面的人,只要看一眼陳家人衣裳上門的補丁,也能看出這家人的窘迫。

若不是這個情況,不少人家會上門來陳家說親的,不是李月秋情人眼裏出西施,覺得自家的男人好,即便陳立根在外頭的名聲不好,但他長得夠俊,不是那種斯文小生,是很有男子氣概的魅力。

李月秋想過來坐家的很多種情況,但她沒想到她上門坐家,陳立根會去住牛棚。

那她住的屋子是誰的用腳趾頭猜都能猜到。

陳山水拎着銅壺走了,也不再過多的說什麽,這事情要是說多就成刻意了,他之前還想要是哥和季家的姑娘在一起也挺好的,不在一棵樹上挂死,可李月秋都來坐家了,再看他哥的樣子,要是能撮合,他當然要使把子力氣,不然就他哥那個只曉得悶頭幹活的,對別人好,別人都不曉得。

李月秋洗漱完回屋之後就滅了蠟燭,燒出的熱水她只用了半桶,也沒有問關于牛棚的事情。

她蠟燭滅的早,睡的卻不早,換了陌生的屋子,換了床,床很軟,軟乎乎的很舒服,被子很幹淨,有着陽光的味道,但她心裏頭擱在事情,烙餅似的翻來覆去。

第二天起晚了。

這一起,心裏咯噔了一下,這頭一天坐家就睡得陳家幾乎人走屋空,怕是要留個懶婆娘的名頭,她明明一醒就立馬起床了,還想着做早飯露一手,但計劃趕不上變化,早飯沒露成,還是最後一個起的。

其實李月秋天剛亮一些就起來,比在李家的時候還早了差不多半個鐘頭,不過,擱陳家是晚了。

她起來的時候,陳家院落安靜得一點聲響都聽不到,一眼看去一個人都看不到,最後她才看到坐在屋檐下縫補東西的董慧,陳立根和陳山水已經出工幹活了。

生活節奏活活比李家快了一倍。

漢子家要幹活,李月秋就跟着董慧拾辍家裏,做做飯打下手,也不幹什麽重話,午飯飯菜比不上昨天豐盛,很簡單的一菜一湯,陳家兩個兄弟都沒有回來吃飯。

董慧的性子和陳立根一樣,話少,也不喜歡講話,午飯李月秋和她吃的相顧無言,搞得李月秋莫名有些緊張。

飯後,董慧帶着李月秋出門,兩人帶了個筐子,原以為是帶着她去地裏幹活的,李月秋還想着好好表現一下,不過等到了,卻發現去的是個老地方。

“大根經常住這邊,不在老屋住,開始我打算把坐家安排在這,但這邊好多東西不齊全,做飯也麻煩,也就做罷了,今個我帶你來認認門。”董慧拿着鑰匙打開竹院門。

李月秋點頭,心裏暗道,其實她來了好幾次,上次還在這換衣裳,被陳立根逮着教訓了一頓。

院子裏和她上次來的時候一樣,五顏六色,花團錦簇,翠綠的竹牆竹節上面爬滿了盛開的紫色喇叭花,顏色錯落得像是一個小花園,那顆刺萢樹已經掉了果,只剩下綠茵茵的葉子。

董慧帶着李月秋也沒在院子裏亂走,似乎只是給她單純的指一個地,就像她剛剛說的,來認認門。

她帶着人去摘了一筐的野菜,這些是大根特意移來種上的,比外面野生野長的長的好,昨天晚飯吃的野菜看樣子就是在這摘的。

院子裏瓜果蔬菜每種量不多,不過勝在種類多,東摘一把西摘一把就滿了一筐子,透着豐收的喜悅,跟在董慧後面的李月秋漸漸抱着筐子有些吃力。

“我們家什麽情況你清楚,欠的饑荒沒還清,給不起彩禮,你帶着媒人來那天的事隔三差五就會發生。”董慧邊摘菜邊說話,她說的是她上門說親那天一些小夥找事往院子裏扔土塊石塊的事情,當時那些人說的話并不好聽。

董慧突然的開口,李月秋開始有些不知所措,不曉得董慧說這些話的意思,是不是要勸她打道回府。

李月秋下意識抱緊手中的筐子。

“你也是我看着長大的,若是你願意跟大根過,日子肯定是比不上你在家裏頭過的。”董慧順手把李月秋手裏的筐子接了過來,很平靜的揭破自家的傷疤,“你能找更好的,嫁了大根,你的苦日子在後頭。”

她說的客客氣氣,看着面前的姑娘,鮮妍明媚,每一根指尖都未經過煙火磋磨,義無反顧,飛蛾撲火,殊不知,有些生活的苦有時候不是那麽好捱的,只有過日子了,才知道自己捱不過。

“你不能這麽說他,我不認為跟了他會吃苦。”李月秋臉色如常,甚至比董慧還要平靜上幾分,她沒有立刻氣急敗壞的反駁,可也清楚的表達了自己的意思,董慧把陳立根說得像是火坑一般,說跟了人,她的苦日子在後頭。

但有她在,她會讓陳立根過上好日子的,李月秋一雙剔透明亮的眼珠堅定的和董慧對視,語氣分外認真,“就算吃苦,我也是願意和他走下去。”

董慧深深的看着她,神色不顯她眉眼露出一絲難以察覺的自嘲,不為這句話所動,“日子不是簡單用嘴說的,這一天天的日子,柴米油鹽,你捱不住也捱不過。”

年輕時為了愛情,熱血上頭,總想着一輩子能走下去,到後來,一別兩寬,走到盡頭。

李月秋有一瞬間的愣住,半晌神情複雜,“嬸,你不也捱過來了?”

董慧是下鄉的知青,嫁了陳立根的父親留在了桃源村,陳立根父親不在之後,不是沒有人上門來勸過她要讓她改嫁,不然一個女人帶着兩個孩子,還都是半大的小子吃窮老子的年紀,日子是捱不過的。

但這些都不是董慧說今天這些話的緣由。

暖風佛過,院子裏嫩綠的枝葉搖擺着打了個溫柔的弧度,蕩出漂亮的波紋,李月秋半垂下眼眸,兩排長長的睫毛像是兩把卷翹的小梳子,她沒去看董慧的神色,擡手攏了攏耳邊的頭發,稚嫩嬌豔的臉盤,瓷白細膩的一張美人面讓人恍然隔世。

她玫瑰色的唇輕啓,“我不是我母親。”

***

陳立根是在天黑的時候才扛着一袋糧食進屋的,他回來的時候已經很晚了,整個村子幾乎沒有亮着油燈的人家,到處都是黑漆漆的一片,這個時候,村裏的小道也不會有路燈。

陳立根習慣了這樣的黑夜,走路走的很穩當,他進屋的聲響十分安靜,一點聲響都沒有,像是陳家院落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要不是陳山水和董慧還在廚房呆着,他這麽悄無聲息的進來,怕是會被家裏人以為進了什麽壞人。

陳家窮的叮當響,不會有賊來偷這個破爛地,賊也不稀罕來,大概觀光的也只有老鼠,陳山水看到門口的黑影,下意識就拿起柴刀,這是他一個慣性的反應。

等一細看,是他哥,把柴刀放下,“哥,你咋進屋沒個聲響氣。”都進來了,也不出聲,他還以為是不是那些欺負他家的人又上門來了。

陳立根的眼眸極快的在一個屋子處掃了一眼,他把糧食放到牆角,不吱聲,抹了一把腦袋上汗津津的汗水,轉去水缸處沖洗,捧着一捧手直接潑到臉上。

院子裏響起了水呖呖的聲音。

沖洗完他直接把上身的衣裳脫了,搓洗了幾下褂子,擰幹水,大步朝牛棚走去,準備休息。

然而進了牛棚不到三秒,他像是被蛇咬到一樣,呲溜一下轉身就踏了出來,徑直走到廚房,擰着濃黑的眉,語氣隐約不穩,“誰進我哪了?”

陳山水打了個哈欠,他今天的活計重的厲害,困的厲害,眼睛都有些睜不開,他用火鉗夾着火炭幫董慧燙鞋墊子,不明所以。

“什麽?我沒進啊,哥,你咋的了?”他就在他哥前十多分鐘左右回來的,一回來就窩在廚房,別的地都沒挪過。

哥現在住那裏就一個牛棚,除了一張席子和稻草,四面镂空,啥都沒有,這咋的了?雖然哥搬到了牛棚,但平常不都進進出出的嗎?進沒進有啥的。

火炭燙到布料上升起一股微微的焦味和白煙,董慧趁着火炭離開之後,用剪刀咔嚓一剪布料,在燙過的地方又覆上一層布料,用針線縫上,她視線不離手中的東西,“我也沒進。”

陳立根咬牙,抱着最後一絲僥幸,“娘,我髒衣裳你給我洗了?”

董慧低頭做事,手裏戴着頂針,往鞋墊上打了幾個絡,“我已經快七八年沒給你洗過衣裳,不是我洗的。”

小時候大根和山水的衣裳都是她洗的,但等人長大了,現在家務活是山水一手包攬,大根的衣裳她早就沒洗了。

這下陳山水清醒了,猛然察覺到古怪了,聽明白是啥事情了,那吃驚的表情一點也沒遮掩,李家多寶貝李月秋他是曉得的。

他伸長脖子視線躍出門口,看向已經滅了蠟燭,黑漆漆的屋子,用試探的語氣問:“哥,你髒衣裳被人洗了?”他今不在家,剛剛才回來,他沒洗,娘也沒洗,那麽洗了他哥髒衣裳的只剩一個人。

陳立根繃着臉,整個大腦袋驚濤駭浪的翻滾着,騰的紅了。

董慧放下剪刀,這才慢慢擡起頭,“她才進屋不久,估計沒睡熟,你可以去敲門問問。”

原本是在幫她一起坐鞋墊的,雖然手藝馬虎,但幫的認真,不會的就現學,只不過時不時會往門口的方向看去,瞧着樣子是等着大根回來,但等了半天,也不見人

董慧也不曉得大根啥時候幹完活能回來,她就催着人去睡了,李月秋比不上她,她是熬慣的人,不到那個時辰也睡不着。

陳立根:“……你,甭讓她進我屋頭,裏頭都是男人東西。”

“那是牛棚,不是你屋頭,你的屋頭她早進了,何況眼一擡就能看到底的棚,和幕天席地也沒兩樣,你也沒啥東西,幾身的衣裳,沒啥不能看不能摸的。”

陳立根笨嘴拙舌,不曉得咋開口說話,臉色忽紅忽青的,詭異的像是六月飛雪。

幾身衣裳,他一個漢子是不怕看不怕摸,但他從沒讓女人給她洗過衣裳褲子,他也用不着,他自己有手,自己會洗。

而且,他那不單有衣裳,還有他的……褲衩。

他剛剛在牛棚找了,他的褲.衩.不見了。

董慧拿着針線籮筐站起,打算收了自己的活計,無視陳立根的神情,也沒怎麽注意,她不明白大根咋突然這麽沒扭扭捏捏,李月秋不就是幫忙收拾了下牛棚,這有啥的,他緊張委屈得跟個縮手縮腳的小媳婦是幹啥。

沒一點漢子的樣子。

董慧道:“明天山水要出去做工,我也要去交鞋樣子,你帶着她做活,然後在附近逛逛。”

“啥?”陳山水一腦門的問號,他的活今已經全做完了,工錢也結了,他剛剛回家還把工錢交給了娘,明天他不用上工,休息一天,娘是不是記錯了。

但不等他張口說話,開口解釋自己明天并不上工,董慧拍了拍他的背,攆他,“明個要上工,早些去睡。”

陳山水立馬閉嘴當啞巴子,被迫明天“上工”。

陳立根嗓音冷硬的拒絕,口氣要多糟糕有多糟糕,“我明天要去送糧食,沒法帶她。”

自己肚皮裏爬出來的種,再加上董慧這些天聽到的流言蜚語,今個一早,大根天沒亮就出了門,明明她交代坐家這幾天,把手裏的活先放放,姑娘上門,漢子往外跑不見個腦袋是啥意思,就不怕姑娘家生氣甩臉子跑回去?

沒用多少心思董慧就曉得大根在打什麽主意,搞了半天,她這兒子是為李家養的,兜兜轉轉,還是為了把李月秋當眼珠子似的護着,一點不給自己留後路,臭的髒的全完身上攬,這是上輩子欠了李月秋,這輩子還債來了?

“那就把她扔家裏。”董慧聲音淡淡的,“反正,我騰不出手,沒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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