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坐家
寧靜的村落,夕陽已全部落下,濃稠的黑像是一抹輕紗不知不覺遮掩了周圍的一切,家裏農活忙的,沒緊着回家吃飯,還在水田麥田裏忙活,趁天徹底黑透之前要再把活做一些,有的是剛從家裏吃完飯,趕着天氣涼,又下到了地裏做活。
比起白天熙熙攘攘幹得熱火朝天,這會顯得靜谧了很多。
水田交錯的小道上,兩道身影一前一後的走着,陳立根走在前面,李月秋抱着小包袱溜溜噠噠跟在後面,兩人一路無話,誰也沒開口說話,像是兩個不相幹的人,只是恰巧走在了一條小道上。
晚間的這個時段的風最舒服,涼絲絲的,沁人心脾,不冷不熱,路邊野花的花香也随着風散開,李月秋邊走邊摘了一把路邊五顏六色的小花,挑新鮮的顏色摘,幾乎抱了個滿懷。
地裏幹活的一些女人看到李月秋,認識的都和她搭幾句話。李家在水灣村的名頭不錯,雖然因為李月秋長的好,總被人背地裏喊成狐貍精,但該招呼還是招呼。
最近村裏的在謠傳李月秋找陳大根兜底的事,不過後面村委會的人澄清了這事,盡管傳言依舊傳的沸沸揚揚,但這會看到李月秋,只以為她不是和陳大根一道的,兩人離的距離并不近,誰曉得會是一塊的,于是和李月秋打招呼,“月秋,出門轉悠呢。”
李月秋笑着和她們招招手,笑的說:“不轉,我去坐家。”聲音一聽就藏着一股高興勁,甜滋滋的還有點小炫耀,“我——”
從出門就沒和她說過話的陳立根沉聲打斷她,“走了。”
李月秋臉上的笑容一僵,陳立根口氣不耐,兇巴巴的模樣又露了出來,好像她從家裏出來沒了可以依仗,他就露出真面目來,可勁肆意的欺負她。
李月秋瞄了陳立根一眼,嘴都撅起了老高,不過還是跟個聽話的小媳婦似的,垂頭喪腦的跟着陳立根走了,豈料陳立根人高腿長,越走越快,腳步生風似的,他走一步,李月秋得走三步,到後面李月秋幾乎是小跑着才沒被他甩下。
這樣追追趕趕,陳立根完全沒有遷就人的意思,落在旁人眼裏,都笑罵陳立根這個狗崽子,“憨包貨,也不會等等噻。”小姑娘追得氣喘籲籲,木頭樁子,不會疼人的貨。
越走周圍人煙越少,也漸漸離開了水灣村的地,天也黑了不少,陳立根卻仍然沒有回頭她看她一眼,李月秋一個人走的孤孤單單,腳步越走越慢,懷裏摘的花也掉了一路,只剩下一小把,最後她站在一條小溝上,不肯動了。
“陳立根,你拉拉我,我跳不過去。”李月秋軟聲軟語的喊人。
這條小水溝之前還沒這麽寬,輕輕一跳就跳過去,但最近來往踩的人多了,邊上的梗子被越踩越塌,不知不覺中陸陸續續把溝踩寬了很多,幾乎有之前一倍寬,她現在要是跳過去,肯定得踩到溝裏。
她包袱裏帶了一套換洗的衣裳,但沒帶換洗的鞋子,腳上穿的是布鞋,要是穿的是小皮鞋,倒是用濕帕子一擦就幹淨了,布鞋裹了泥,會有些浸水,靠擦是不行的,得直接洗了。
要是一會弄髒了腳上這雙,等上陳立根家去,怕是沒有合腳的鞋子換,而且哪有姑娘坐家,第一天上門就一腳的泥巴,還找人換鞋的,那多難看啊。
不說難看也夠麻煩的了。
陳立根終于回頭了,轉身盯着那條只有他半條手臂寬的小水溝,眉稍稍擰起,似乎不明白,這樣的距離不是一跨腳就能過來嗎?咋的過不來了。
他警惕的看了李月秋一眼,淡淡道:“邁開腳。”
李月秋揣着自個的小包袱,手裏捏着一小把花,站在溝邊試探着伸了伸腳,又猶猶豫豫的收了回來,反複了兩次,沒敢跳。
陳立根漆黑的眼珠盯着她,面無表情的走了回來,就在李月秋以為他會拉着自己過去的時候,陳立根大步從溝裏跨了過來,又跨了過去,然後站在小水溝對面停住,硬邦邦的說:“就這樣。”
“……”李月秋幹瞪眼,敢情這位是以為她不會走路擱這給她演示怎麽邁開腳呢,她都活了兩輩子的人了,還用陳立根來教她走路。
她又不是小孩子,走路都不會了不成。
李月秋深呼吸了兩下,不和陳立根計較,向男人伸出手來,“你拉我一把。”
但纖細的胳膊都舉酸了,對面的人都沒有任何的表示,像是壓根沒看到她伸出的手,這一下李月秋脾氣上來了,怒着指責,聲都透着委屈,“我是髒東西不成,拉我一下都不願意?”
這話說的聲音都透着被欺負狠了的哭腔。
陳立根頓了下,李月秋委屈得眼尾都紅了,明明剛剛幾分鐘之前還興高采烈得像是灌了一壺蜜,“這才從我家出來,你就敢這麽欺負我,你混蛋。”就差指着人罵他是負心漢了。
上輩子的陳立根對她溫柔體貼,百依百順,這輩子卻硬得像一塊頑固的石頭,用郎心似鐵來形容都不為過,拉她一下都不肯,可見骨子裏就對她嫌棄的很。上輩子她頂着那張留疤的臉,陳立根沒嫌棄她,這輩子倒是嫌棄上了,是她這輩子不夠漂亮,還是哪差了。
陳立根深邃的眼眸泛起了一絲悔意,幹巴巴的把大手在衣裳上悄悄的擦了兩下,覺得擦幹淨了,沒手汗之後,才“不情不願”伸出大手去。
“你起開,我不用你了。”
李月秋這會不樂意他牽了,她把手裏的花兜頭全扔到陳立根的腦袋上,砸的狠狠的,五顏六色的小花砸了人一腦袋,唰唰的落在了陳立根的腳邊,還有一些掉到了水溝裏的泥巴裏,輕易就沾染上了污濁。
“我不用你帶了,我自個上你家去,你愛走多快就走多快!”她就不信了,她兩只腳好好的,靠自個還走不到陳立根家去。
李月秋扭頭不去看人,她這個爆脾氣,沒了陳立根她還要陷死在這條泥溝裏不成,她找找附近有沒有什麽棍子之類的,沒找到棍子,最後搬起路邊一塊石頭,火氣不小“碰”的砸到溝裏,然後踩了踩那塊石頭,借着石頭,身輕如燕,兩步踏過了溝。
過來了,她甩都不甩陳立根一眼,哼了一聲,兩條烏溜溜的小辮子蹦來跳去,徑直走在前面,那步伐頗有種六親不認的感覺。
陳立根嘴角拉成了一線,低垂着頭看着腳邊的野花,半晌擡腳跟上去。
最後成了李月秋走在前面,陳立根默不作聲的跟在後面,兩人之間隔的遠沒有之前那麽遠了。
不過李月秋的氣勢的在要到陳家的時候,一下癟了,她站在原地,低頭踢路邊的石子,露出的一截凝脂般後頸,等着陳立根帶她進去,看着乖巧聽話,跟個聽話的小鹌鹑似的,讓人心軟。
“你快點,都天黑了。”李月秋軟着聲催身後的陳立根趕緊過來。
她性子來的快去的也快,一點沒了剛剛還惱人的樣子。
雖然來過陳家好幾次,但李月秋這次是坐家來了,換了身份,不說不忐忑不緊張是不可能的。
這會,算是已經入夜了,周圍幾戶人家亮起了油燈,光線微弱,像是一只只螢火蟲,點綴在其中,陳家卻不見一絲光亮,黑布隆冬的,沒有一點的生氣,好像沒人在似的。
陳立根帶着李月秋進去,黑漆漆的,路上不平,都怕崴了腳,下意識就想去抓前面陳立根的衣角。
“哥!回來咯,等你們老半天了。”陳山水從廚房竄了出來,欣喜的迎了過來,在他身後,董慧點燃了油燈,雖然光線依舊不明,但好了很多。
李月秋先是笑着跟董慧問好,又朝陳山水打了招呼。
董慧的表情既說不上熱絡,也說不上冷淡,她性子就是這樣的,“先把東西放屋裏,然後過來吃飯。”
李月秋聽了頓時有些內疚,原來這邊一直在等着她過來吃飯,那陳立根還說自個吃過了,騙子一個。
她就帶了一個小包袱,東西不多,也不重,不忙着放,本想說自個吃過了,但想了想,點了點答應,“好。”她還可以再吃一點。
陳立根擡了擡一邊鋒利的眉,漆黑的視線投射到她身上,不過轉瞬就移開了。
董慧見她願意把包袱抱着,倒也沒勉強她去把東西放了,那包袱不大,她愛抱着就抱着,讓陳山水把碗筷拿出來吃飯。
廚房裏的油燈只有一盞,擺着桌子中央,光線透亮度不夠,還是後來陳立根從口袋裏摸出一只潔白的蠟燭點上,廚房一下就亮了起來。
“哥,你買蠟燭了啊。”陳山水盯着那一只蠟燭,看得熱切,他家一直都是點油燈的,娘要縫補東西,一到晚上油燈都緊着給娘用,陳山水一般都摸黑幹活,運氣好的話,月色狗糧,也能當油燈使,這會看到蠟燭,有些激動。
陳立根并不接話,只是從兜裏又翻出半包蠟燭來,遞了兩只給陳山水,剩下的擱在了廚房的櫃子上面。
陳山水拿着兩只蠟燭認真的放好,笑眯眯的像是得了個什麽寶貝。
陳家的飯菜比起李家的那兩鍋芋頭飯差多了,一眼看去就能看出沒有多大的油水。
但菜很豐盛,有好幾道,和喜宴似的擺滿了一桌子,都是這個季節性的蔬菜,野菜居多一些,有辣椒炒白蘿蔔絲,豆豉拌蒲公英,一碟春蒜薹,煮得奶白的山藥湯,和幾個糙面團,下飯菜有腌洋姜,糙面團了摻了些豬肉,又放在炭火上烤過,面雖然糙,顏色也不好,但聞着挺香的。
董慧拿了個糙面團給李月秋,李月秋趕緊先往碗裏夾了一筷子的蒲公英,這面團應該是按着人頭分的,攏共就沒幾個。
她笑着的說:“我想吃這些小菜。”她确實不是很餓,吃不下主食,而且,這一桌的菜确實都挺可口的,蒲公英都是挑嫩的芽過水了拌開,春蒜薹夠脆嫩,山藥湯喝着特別甜,辣椒炒白蘿蔔絲,雖然油放的很少,基本是加水炒的,但也不錯。
她不要,董慧也不強求,她雖然不想讓李月秋來坐家,鬧過,阻止過,但沒有用,現在人姑娘來都來了,她也不會給人臉色看,搞什麽下馬威的一套,她也不是那樣的人。
一些村裏人在女方過來坐家的時候,會軟硬兼施的給女方把規矩給立了,免得以後結婚了,女方爬到自家的頭頂上。
董慧不管爬不爬到她的頭上,只要對她兒子好就成,她也不興這一套,李月秋既然只想吃小菜,那就是依她,董慧動手把幾個時下的季節小菜往李月秋的方向挪了挪,讓她想吃什麽自個夾。
吃飯的時候,陳立根并沒有跟着一起上桌,不曉得幹啥去了。
董慧見人吃着菜又往廚房門口看一眼,一看就是心不在焉的,她并不說話,倒是陳山水笑着說:“我哥挑水去了,等他幹完活會過來吃的。”
他哥一般都是最後才會上桌,等着他們吃完,再把剩下的飯菜全一股腦掃了。
飯後,董慧領着李月秋去房間,鄉下人天黑了,不串門睡的早,早早就歇下,李月秋今個過來也晚了,董慧帶她先進房間,在桌子上點了一只蠟燭,讓她先休息會,一會要困了想睡了,拿床底的木盆到外面水缸去洗漱,并告訴李月秋,她就住在隔壁,有什麽,喊她就成。
說完該說的,董慧也不黏糊,轉身出去了,她接了幾個鞋樣子,這幾天要趕出來,李月秋有什麽,喊她一聲她能聽到。
按理說,坐家就是促進女方和漢子家感情的,讓李月秋和董慧住一個屋子也成的,都是女的,還有個照應,但董慧不喜歡和人住,不自在。而且,屋子大根早收拾了出來,李月秋也用不着和她擠一個屋。
董慧離開後,屋裏只剩下李月秋一個人,她盯着那蠟燭發了會愣,然後打開自己的帶來的小包袱,拿出毛巾牙刷和香皂,拖出床底的木盆要去洗漱。
木盆是新箍的,顏色很亮,是很純正的木色,泛着點木頭獨有的味道,看樣子是專門給她準備的,可惜只有一個,李月秋在床底找了好半天,确定了是真的只有一個木盆。
她洗臉洗腳都是分開的,這一個木盆,看來洗臉洗腳都只能一個了。
不說陳家是這樣,她家裏其他人也是這樣的,要是像李月秋一樣分這麽細,光是買盆的錢都不夠花的。
李月秋把毛巾牙刷和肥皂放進盆裏,想着大不了一會不燙腳了,沖着洗洗。
她端着盆打開門,外面黑漆漆的,但門口升騰起一股子的熱氣。
低頭一看,門口放着一只木桶,裏面有剛燒好的半桶熱水,陳山水拎着銅壺過來,把手裏兌涼了些的水摻到木桶裏,和她說:“月秋,要用水,你用這的,剛剛燒的,不夠的話你再喊我,燒了兩鍋,另一鍋一會也燙了,水夠用的。”
陳山水特意強調水夠用,他哥挑了不少回來,不僅家裏的水缸是滿的,還有兩大木桶的水剩着,竈膛裏的火也沒熄,燒着熱水給人用。
李月秋點點頭,沒明白陳山水這是在向她說着他哥的好處,幫着陳立根表現呢,要不是為了月秋,這大半夜去挑什麽水,他家洗漱哪還用熱水的,除了冬天,實在是耐不住涼,才會燒熱水用,不然都是直接用水缸的水對付過去的。
見陳山水拎着銅壺要離開,李月秋小聲的喊住人,問:“陳立根呢?還在挑水?”
“沒,在廚房吃飯。”陳山水臉上露出了然的神情,以為李月秋是來這緊張,雖然小時候她也會時不時的過來,但那時都是他哥帶着人玩,而且沒留人住過。
“我娘就住隔壁,你有什麽喊我娘,或者,喊我哥也行,他就住在牛棚那。”陳山水擡手指了指院子裏的牛棚。
牛棚的位置正對着李月秋住的屋子,論起距離來最是靠近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