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坐家
李月秋悻悻的盯着陳立根絕情的背影,好吧,各幹各的就各幹各的
雖然說男女搭配幹活不累,而且她的醉溫之意不酒,她是明擺着來勾搭陳立根的,不是來幹活的,可這會還是得踏踏實實的幹活,再說她有手又腳,又不是非得靠着男人,反正她負責的那塊地比豌豆地小多了,面積上就占了優勢,她肯定能幹好,不拖後腿。
然而二十分鐘過後,李月秋熱得蔫頭蔫腦的用手扇風,茫然的看着自己身後還沒撒麥種的地,再看向不遠處長腿舒展靠在稻草垛裏悠哉打瞌睡的陳立根,生生覺得自個是不是開始選錯了,應該選給豌豆地澆糞而不是撒麥種。
陳立根是八爪魚嗎?幹活也太快了,怎麽他都澆完那麽一大片的豌豆地,在那洗幹淨糞桶沒事幹悠哉的休息了,但自己這頭才撒了一半的麥種,不知道要幹到什麽時候,這太匪夷所思了。
太陽越來越大,溫度也越來越高,微濕的土壤都帶着些許的熱氣,李月秋彎腰幹活的時候,白皙的額角上挂着晶瑩的汗珠,一不小心汗珠順着眼角流進了眼睛裏,蟄得她睫毛難受的眨了好幾下,眼睛都睜不開。
昨天手臂上被曬傷的地方這會即使遮着衣裳也一陣陣火辣辣的疼,衣裳不隔曬,這太陽也忒毒了些,不知道什麽時候能落一些,她擦了一把額頭上的汗,仰頭看了眼天上的太陽,頭上的帽子戴得東倒西歪,這個模樣看上去就曉得不是幹活的料。
她想歇息想乘涼想喝水,不過也只是想想而已,這後面一片地還等她撒麥種,總不好在陳立根面前落了下風,以為自己啥事都幹不好。李月秋只能咬牙繼續,雖說繼續堅持,但她的動作越來越慢,像是一只疲乏的蝸牛,失去了大半的水分,好半天才向後挪一步。
倒不是不能厚着臉皮去和陳立根磨一磨讓他幫幫自己,一擡腳一張嘴的事情,只要她能舍得下臉皮,可剛剛陳立根已經說了,他倆各幹各的。
或者她可以和陳立根耍賴偷個懶再者撂挑子不幹也行,陳立根也奈何不了她,她要是撒丫子跑了,陳立根總不能提溜着她壓着她幹活,但該有的堅持李月秋不想讓,她既然打算和陳立根在一起就不怕吃苦。
這也算是她一種變相的展現吧。
她曉得陳立根打的是什麽主意,他答應了讓她來坐家,卻并沒有打算讨她做媳婦。
這麽做無非是為了護着她的名聲臉面,她是主動上陳家來說親的,上門坐家如果陳立根再明着攆她,她以後的名聲肯定不會好聽,不能攆那就只能讓她主動離開,跑回去。
這一跑回去,是生生打了陳家的臉,說明陳家太窮陳家的漢子不好,姑娘家沒瞧上,別人講閑話也只會是笑話陳家,笑話陳立根,而事件的另一個主人公,李月秋啥事都沒有。
陳立根真是打的一個好主意,什麽都往身上攬,也不怕把自己壓死,是覺得自個的名聲已經糟透了,債多不壓身,別人愛笑話就笑話?
他又不欠她的,不用他這樣費勁心思轉着彎的護着。
幹點農活,她可以的。
終于蝸牛再慢只要肯一點點的堅持也有爬到終點的那一天,李月秋幾乎隐沒在地裏的腰總算噌的直了起來。
手中小布袋裏的麥種竟然還剩下一些,幹完活她一身輕松,覺得剛剛的辛苦是值得的,她臉頰曬得通紅,像是打春裏最豔的花瓣,她樂颠颠的朝稻草跺裏跑去,就差拿一面小紅旗報喜了。
雖然在幹活上不太能行,但還能餘下麥種說明她還是很能勤儉持家的,也不算是一無是處,丢自己的臉。
“陳立根,我幹完活了!”聲音嬌俏,尾音還帶着點炫耀和驕傲。
稻草跺裏半阖着眼的陳立根聞聲慢悠悠的站了起來,看了面前的人一眼,然後朝已經撒好麥種的地走過去,他開始沒吭聲,只是低頭在麥種地裏用手捏了捏土壤和灑下的麥粒,檢查片刻後道:“鋪的土太薄,麥種撒的太稀,開春後麥苗長不好。”他說着擡起頭,“這樣不中,得重新補撒一道。”嗓音的質地很冷淡,活脫脫像是視察工作的大老爺們。
李月秋捏着小布袋,頓了好一會,她用手背擦了下臉,擦了下臉上依舊半幹的汗,掩飾下心頭那點委屈和羞愧,也把差點冒出來的眼淚憋了回去,“哦,那我再補撒一道。”
她沒種過麥子,撒麥種也是之前有幾次看爺爺和大有哥撒過,依樣畫葫蘆有樣學樣,今個是頭一次做這個活計,她當時看爺爺和大有哥就是拿着麥種,喂雞似的伸手輕松的往土裏一撒,再蓋上土的功夫,沒用什麽大的技巧,
她哪知道這裏面還有這麽多的門道,是密是疏根本沒想過,而且也不清楚疏密的度在哪,她還在為能餘下麥種沾沾自喜,簡直傻透了。
李月秋蔫頭蔫腦的準備回麥地重新幹活,早知道會這樣,來坐家之前應該和爺爺或者大有哥打聽打聽一些地裏幹活的事情,不說露兩手,也好過現在依樣畫葫蘆也沒畫成個樣子。
“累了回去。”
陳立根神色晦暗不明,只是眉攥着,他這幾天的日子并不好過,陳立根的性子做事一向幹脆,認準了的事情就是認準了,十頭牛都拉不回來,唯獨在這件事上猶猶豫豫前怕狼後怕虎遲遲沒拿主意。
不像個利落漢子。
他一面因為眼前人的靠近和表露的喜歡心裏泛起波瀾和喜意,沉溺其中輾轉難眠,一面理智告訴他得離人遠一點。
天人交戰,都要被搞昏了頭,想趕緊撒手卻偏偏又舍不得,巴不得緊緊攥在手裏。
有時候陳立根不免會像是出閘的野獸冒出陰暗的想法,這人已經開口說了嫁給他,肉都擱在嘴邊,一張嘴就能咬到的功夫,管它二五八萬,他自己舒坦就行,讨就讨了,他等了她那麽多年,耗到現在,把人當眼珠子一樣,沒誰能和他搶,她就該是他的人,該和他躺一個被窩睡一個炕。
他既然喜歡她,把人讨的了又能咋地,天經地義,礙不着誰。
可他不是幾年前十六七歲的愣頭青了,随着生活的磨砺和年歲的漸長,他不可能做什麽不管不顧不顧後果。
喜歡有個鬼用,喜歡也不值錢不能當飯吃,他現在一窮而白,吃糠咽菜,別人眼裏的臭刺頭狗東西,家裏連像樣的房子都沒有,除了有把子力氣他還有個啥,難不成用這把子力氣去喜歡人不成?
他一個莊稼漢既然給不起,就不要害了人。
一直到剛剛他在稻草跺裏都等着麥地裏的人能過來和他服個軟,這種地裏的活計他很清楚她做不了,她從小一貫嬌氣,李爺也不會讓她碰這些東西,她做不了,可他等着人服軟一直沒等到,等到的是這人黏濕着汗水和髒兮兮的泥土興高采烈的告訴他,她幹完活了。
他面上不顯分毫,心頭兩種情緒瘋狂撕扯着他,沉默良久,理智終似占據了上峰,他擡手指着一個方向,微啞的嗓音透着從未有過的厚重和果斷,開口道:“從那沿着大路就能回水灣村。”
這是他給眼前人最後的機會。
沿着那條大路筆直的走,不用拐一個彎不用費什麽功夫她就能回水灣村,回她的大房子。
如果她不走……以後就甭想走了。
李月秋手裏的小布袋攥得死緊,布袋子在她手裏都快別攥得變形了,如果不是她正好攥住的是袋子口,八成剩下的麥種會全灑到地上,她兇巴巴的仰頭,“你要讓我說幾遍,我不想回去!”
這應該是第一次李月秋這麽大着聲音朝陳立根說話,最後一個字都兇得破了音,執拗中憑添了一絲纏人的可憐,汗打濕的額頭都透着倔強。
就是在上輩子李月秋也沒和陳立根這麽說過話,畢竟上輩子陳立根對她百依百順的,李月秋哪有對着人兇巴巴的時候。
兩人對視許久心思各異,誰都沒有開口再說話,升溫的空氣愈發燥熱難耐,最後陳立根先有了動作,繃緊的肩膀手臂不易可察的松弛下來,動作不自然的從李月秋手裏扯過她攥得死緊的麥種袋子轉身去麥地裏重新撒麥子。
李月秋背脊繃的直直的,以為陳立根要動手,誰知他扯了自己手上的麥種袋子,然後自顧幹活去了,她又累又渴,還生氣,腦袋暈乎乎的,不曉得陳立根這麽做是代表着什麽,但曉得這不是要攆她回去的意思,咬着唇瓣想跟過去幫忙,順道看一看學一學這麥種到底要怎麽撒才合适,但才擡腳的功夫,陳立根後腦勺跟長了眼睛似的。
“在邊上呆着,我不用你,你踩了地,把我的麥地種壞了。”
李月秋:“??我……。”
她頓了好一會愣愣的低頭看自己的腳尖,然後下意識飛快的收回了一截腳,動作還挺乖巧的。
不過等腳收回後,她不禁想,她是不怎麽做農活,也不太會,可這樣就踩壞了?豆腐做的地啊?還是她腳底有壞土壤的材料不成?
……李月秋不滿的哼了一聲,賭氣般的走到陳立根剛剛歇息的稻草跺坐下休息。
她又不是故意的,而且也就是把麥種撒稀了些,這麽一會的時間哪有把地種壞了,她想在邊上學也不讓,不用她就不用,她也實在是累了,一根手指都不想再動了,這天熱死了,能在邊上休息更好,只要陳立根不趕她回水灣村,什麽事都好說。
稻草跺差不多兩人高,能足夠出遮涼的地方,陳立根剛剛一直在這草垛裏坐着,草垛已經被他那高大的身軀壓出一個橢圓的位置,像是一個淺淺的小山洞,李月秋正好可坐在裏面,烈日的陽光從這個角度照不過來,是個極好的納涼地。
李月秋做的農活在一個正兒八經有經驗的莊稼漢眼裏是挺糙的,撒的麥種都沒用土掩實住,大刺刺的裸露在烈日下,麥子是細糧,不好好伺候就長不出好的麥子結的麥穗也不會飽滿,現在地裏的麥種要是能發芽就稀奇了。
陳立根用手重新撒了一道,日頭大,土裏的水分被蒸幹了很多,弄完種子得用水把土澆透了,他動作比李月秋快很多,也穩很多,這些活他是做慣了的,不到一會的功夫很快就撒了一半,相比李月秋幹活時狼狽得一頭的汗,陳立根輕松得一滴汗都沒出,烈日的溫度對他夠不成絲毫的影響。
然而忽的稻草垛那邊傳來一聲慘叫。
這一聲慘叫讓陳立根像是觸電一般噌的一下直起腰,一把把手裏的麥種扔了,大步朝草垛沖過去,喉嚨裏下意識發出已經很久沒喊過的兩個字,“秋秋!”
草垛處,李月秋的腳邊一條幾乎和枯黃的稻草同一個顏色的蛇擺着蛇尾在從她的腳踝上呲溜的游移開想要鑽進陰涼的稻草垛裏,陳立根大步上前,穿着草鞋的大腳迅速一踢,生生把那蛇給踢進了豌豆地。
他蹲下身子,大手一把拽過李月秋被咬到的腳踝,低聲道:“給俺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