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金燕西

這個時候的金燕西還只是十四五歲的孩子,還不是很懂世事,不,準确地說,金燕西從來沒有懂過世事,他只是天真,是被溫室裏的花朵,是被保護得太好的盆栽。

不止是金燕西,就是她自己也是如此,從來都被別人捧在手心裏,所以認為別人都該來愛自己,得不到自己想要的東西的時候就會格外暴躁。

從某個方面來說,她跟金燕西是同類。

她站在樓上,看着下面的那個小少年,卻覺得愛戀已經燃燒殆盡。

不待別人說話,金燕西就已經上來了,他們兩家算得上是很熟,守門的衛兵也沒攔着他,他踏着樓梯很快上來了,然後站到白秀珠的身邊去。

“秀珠,你昨天生日我沒來,你沒生氣吧?”這一張臉,輪廓已然算得上是英俊,只是還沒張開,看上去只是少年人的俊朗,他還要幾天才過自己十五歲的生日,算起來其實比白秀珠大一些。俊秀的眉,墨黑的眼眸,眼角的線略深,微微上挑一點,是漂亮的桃花眼,公子哥兒們的眼睛;挺直的鼻梁和淡薄的嘴唇,顏色不深,是淺粉的,一看上去就是翩翩少年郎,偏偏還有很顯貴的出身。在這北京城裏,金七爺金燕西也是排得上號的纨绔。

不過他跟白秀珠是青梅竹馬,昨日因貪玩去看隔壁學校的女學生,卻被父親金铨給訓了一頓,賭氣之下就沒來看白秀珠,事後又覺得自己太過分,所以盡管面子上不情願,可心裏卻是真心來給白秀珠道歉的。

那個時候的少年少女,不過也是情窦初開,還不懂得什麽是真正的愛情,等到愛得深了,被情字傷得狠了,恍惚明白了什麽是愛情,可卻已經悔之不及。

這個時候的白秀珠是懂愛情的,可是金燕西不懂。

這個時候的白秀珠和金燕西還是真正的青梅竹馬,彼此之間不存在裂痕。

那一瞬間,在觸到少年清澈的眼眸的時候,白秀珠忽然之間就原諒了他,她眼前這個少年,與前世不曾有過任何的關聯,她過去的記憶與此人毫不相幹,所有沉重的一切只有她知道,只有她背負,他們都不知道。

她淡淡的笑了一下,撥開額前覆蓋着的柔軟劉海,“是他們硬逼着你來道歉的?我沒生氣。”

“你真沒生氣?”金燕西有些懷疑,卻又覺得愧疚,湊過去看她的臉,壓低了自己的身體,擡着眼看她,故意裝出一副苦惱的模樣,額頭上皺了幾道紋,“你不會是騙我吧?”

白秀珠一見他額上的皺紋就忍不住伸出手去,使勁按了一下他的額頭:“你又不知規矩了,離我這麽近,我可是要扔你出去。再說,別這樣擡眼看人,你是總理府的公子,你身份都比別人高,怎能這樣看別人?這樣擡眼看,擡頭紋都出來了,以後沒老就醜了。”

金燕西傻傻地笑了一下,縮回身子按住自己的額頭,扮了個鬼臉:“我這不是怕你生氣嗎?昨天大嫂說你發了好大的脾氣,鉸了園裏很多花,還差點摔了花瓶,一個人窩在被子裏哭——”

他說着說着覺着不對,停了下來,看着白秀珠。

之前淡然而臉帶笑意的她,那淺淡的笑意忽然就消失了,整個人都這樣怔住了一般,像是陷入什麽回憶,他忽然覺得害怕,顧不得禮數直接伸手拉了她的胳膊一下:“秀珠?”

白秀珠回過神來,掩飾地又笑了一下,問他道:“怎麽了?”

“該我問你怎麽了才對,你看看你剛才那樣子,就像是被什麽附身了一樣,聽我父親說最近不太平,還以為你也出事兒了呢。”

在這種特殊的時代,整個北京城,哪個地方是太平的?孫先生鬧着要讨伐這個讨伐那個,政府這邊是頭都大了,金铨是總理,自然是要忙得焦頭爛額,連帶着家裏人知道一些情況也是正常的。

不過金燕西的不學無術這個時候就暴露出來了,那跟神神怪怪的是沒關系的。

她笑他:“你成日裏不學無術,最近不太平說的是有人鬧事,這時局從我們出生那時起就不太平,要太平還不知道要幾時呢,不太平跟神神怪怪可是沒關系的。”

“好吧好吧,你懂得多,我以前怎麽不知道你了解這麽多?先生說了,女子無才便是德。”金燕西似乎生氣了,板起一張臉,覺得自己是被她掃了面子。

這是她曾經用了半輩子,用力去愛的人,現在卻總是讓她有一種無力感。

這是一九一八年,新文化運動還沒開始,不過已經是有了苗頭,白話文的寫作在官媒上還不怎麽能見到,不過民間的火星一起來,趕着趕着也快了。

女子無才便是德,也許上一世她會覺得這樣說雖算不上是對,卻也絕對不能說是錯,然而在成為孤魂野鬼,漂浮在世界上空,看過了那麽多的江山起伏,要她收回心思,再縮在這幾方的院子裏,做一個深閨的豪門千金,她卻已經是做不到了。她如今的眼界已經被沉重的歷史所拓展,她不敢說自己關注國計民生,可她卻也不會只将目光放在淺短的情愛上,或者說——至少不會是在金燕西的身上。

她的傷口還沒有痊愈,而金燕西是一把鈍刀,雖然他自己毫無所覺,但是天真的不知覺才是最傷人。她要與這把傷了她心的刀保持一定的距離,保護好自己的心,不讓它再萬念俱灰。

“怎麽說都是你有理,別人都說你不學無術,現在你倒說起我來了。改天我也去上學了,若是成績比你好,到時候看你這一張臉往哪裏放!”不知不覺這口氣就調回了以前的狀态,她太懷念這種和金燕西無拘無束的交流了。

燕西,你不知道,我站在你的面前,已經是一種莫大的勇氣。

盡管我告訴我自己,不要再愛上你。

可是愛情是有慣性的,她只能竭力地控制而已。

金燕西愣了一下,看她帶着幾分促狹的笑意走進了樓裏面,自己站在陽臺上還沒反應過來,好半天才明白過來她話裏的意思:“秀珠,秀珠,你也要去上學嗎?秀珠,你別走啊,快告訴我!”

白秀珠無奈,被他拽住了手臂,“你幹什麽啊?我都說了啊,又不是騙你。”

“啊,慘了慘了,家裏就我一個是一事無成不學無術,已經被父親罵了好多次,秀珠你一直聰明,你要是去讀書了,那我不成了最差的,不行不行,你不要去……”金燕西一想到自己渺茫的前路,只覺得眼前一黑,這苦兮兮的模樣倒是真把白秀珠給逗笑了。

她笑得顫了幾下,漂亮的大眼睛都眯起來,伸手掩住唇,好不容易才罵道:“你這心腸可不好,真是懶透了。分明是人人都說你聰明,你卻要說我聰明,我哥哥常說我是榆木腦袋不開竅。別人都誇你玲珑心,是你自己讀書不認真,還老跟老師置氣,動不動就逃課,也沒人敢攔你,卻是讓你越發地猖狂起來,你可是名傳北京城的七爺,別堕了自己的名頭。”

其實金燕西本來也不過是頑劣極了,開個玩笑,哪兒想到她跟說教一樣出來這麽多話,頓時就頭大了,連忙按住自己的額頭,一下倒在室內的沙發上,一副要死要活的樣子:“秀珠你真是越來越能說了,你一點也不賢惠。”

若是以前,她碰着金燕西這麽說肯定又要跟他鬧,可是現在秀珠卻已經明白,賢惠什麽的,只是對于自己特定的對象說的。她以後不會成為金燕西的妻子,何必固執地糾結那麽多呢?

她坐在沙發上,鵝黃色的小洋裝帶着滾花紋的蕾絲鑲邊,讓她更顯得秀氣,整個人都精致得像是洋娃娃一樣。本來就是大家出身,加之重生回來之後氣質有了改變,坐下的時候,整個人都像是沉在水底的月影,金燕西看着她臉上的淡笑,忽然之間就怔了,許久不再說話。

白秀珠搖頭,接上他剛才的話:“我就是一點也不賢惠,你又不是第一天才知道,我刁蠻得很。”

她說完,本以為金燕西會接話,可是一停下來才發現金燕西正在用一種很奇怪的目光打量她:“秀珠,我覺得你有些地方不一樣了。”

“哪裏不一樣了?”白秀珠心裏一跳,問他道。

金燕西搖着自己的頭,“說不上,可就是有些地方不一樣了。應該是……眼睛……不,也不是……眼神!對,眼神!”

白秀珠眼底劃過一絲異樣,連白夫人都沒看出來的事,竟被金燕西看出來,她的眼神自然不可能跟真的小女孩一樣。只是她不能這樣對金燕西說,只繼續敷衍:“你別吓我了,說得怪怕人的。你下午還有課吧?可別繼續逃課了,好歹還是這麽聰明,你也讓我這個後入學的長長眼。”

金燕西哀嚎一聲,心知今天是不能逃課的,昨天金铨就訓了他一頓,今天是無論如何也得去上課了。“啊啊啊……那我去了。”

“嗯,再見。”

“再見……”

她以為金燕西就這樣去了,可是眼見着走到了門口,金燕西又停下來回頭問她:“那,你是原諒我了?”

“我不曾怪過你。”白秀珠對着他說,也是對着自己說。

于是金燕西歡呼一聲,下了樓去,很快坐上自家的車走了。

白秀珠坐在原處,看着牆上的挂鐘,喃喃道:“從來也不曾怪過的……”

作者有話要說: 大概都是半夜更新的節奏,QAQ可以麽?

我們的目标是破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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