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聚餐

寧中的校長,駱校長,此時拿手抵着自己的額頭,重重的揉着。

眉頭都皺成了川字,閉着眼睛,仿佛在忍受什麽,再沒了平日裏讀書人的樣子,臉色暗沉,渾身都散發着低沉的氣壓。

整個包廂都凝繞着尴尬的氣氛,姚依然站在那裏,都不知是進是退。

每一次,她都要目睹駱執和他爸爸的烽火交戰。

包廂的桌子很大,上面已經擺滿了精致的吃食。席間有椅子五把,都鋪着柔軟的墊子,在這個中式的包廂裏,裝飾的古樸優雅。

仿佛為自己剛剛的失态道歉,駱校長扯着難看的笑容對姚依然和姚陌說:“你們兩個別站着啦,過來坐,來坐。”

他們兄妹二人笑了笑,走過去坐下。

駱執坐在她的旁邊,拉開椅子,“嗞——”的一聲拖着地,發出刺耳的聲音。

他伸手招呼過來一個服務員:“你好,能再幫我拿張椅子來嗎。”

話一出,原本因駱校長緩和的氣氛頓時僵硬了起來。姚依然首先看向了自己的媽媽,在她眼裏,還是母親的情緒最為重要。

果然——媽媽皺了眉。

服務員以為還有人要來,真的拿來了椅子。

姚依然将視線挪向哥哥,姚陌也看着她,微微搖了搖頭,示意她不要說話。

她的臉色也不太好看,只能将話壓在了肚子裏,低頭喝了口茶,去去火氣。

駱校長臉色陰森,見服務員将椅子擺好,又見駱執将那張照片放在椅子前面,端正的擺在桌子上,拿出茶杯,砌了茶。茶香四溢,汩汩熱氣缥缈,将照片上的人熏的若隐若現。

姚依然側過頭去,姚媽媽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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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什麽意思?”駱校長看着駱執。

駱執整了整領口,側着頭,他說:“吃飯啊,一家人在一起吃飯,有什麽不對?”

“你把照片擺上來幹什麽?”駱校長拿食指指着獨占一位的那張照片,敲擊桌子的力度愈加大,甚至有些微的顫抖。

“呵呵。”駱執喝了口茶,看着姚媽媽,笑着說:“一家人在一起聚餐,當然人要齊了才熱鬧。你們在這吃着喝着,怎麽就不能讓我媽也順便樂呵樂呵?我讓她來參與一下,有什麽問題?是你心中有愧,還是——你怕了?”

說完,就轉頭看向了他的父親,駱校長猛地拍向桌子,大吼:“駱執!你有完沒完!”

“別生氣啊,駱校長。”他拿起桌上的那張已然泛黃的老照片,照片上的女人似乎還是年輕時的樣子,笑的很甜蜜,倚在一個男人懷裏,那個男人,就是駱執的父親。

“駱校長,開席啊,來,都別愣着了,該吃吃,該喝喝,這麽幹坐着幹嘛呢。”駱執伸手要給姚依然倒茶,姚依然捂住杯口,拒絕了。

他笑了笑,拿着茶壺,起身走到了姚媽媽的身邊,因為很高,彎腰的幅度有些大,他将照片放在姚母的旁邊,要給她倒茶:“阿姨,我給您倒茶了。以前啊,我總給我媽媽倒茶,現在您是我後媽了,理應我也該給您敬個茶。我媽媽她愛喝涼茶,我總說她,涼茶對身體不好,給她兌些熱的,都不高興。阿姨,我給您倒,您可得喝點兒熱的,暖和身子。”

滿滿一杯茶水,砌滿了杯口,再多一絲恐怕就要溢出來了。

“喲,太滿了。不好意思啊。”他将一邊的照片拿過來,獻寶似的遞給姚媽媽,他說:“阿姨,我給您看看,這是我媽,我媽漂亮吧,前幾天在老房子裏翻出來的。你看我媽年輕的時候真好看,啧,就是太好看了,所以紅顏薄命啊。”

駱執站直了身子,他扯了扯領口,散了粒扣子,勾着唇角望着遠處的父親,他說:“阿姨,您知道我媽媽是怎麽死的嗎?”

“你知道旁邊這人是誰嗎,我跟你說,這是我爸,抛棄了我媽的爸,他和小三好上了,後來逼死了我媽,所以我媽受不了,自殺了。”

姚媽媽生的漂亮,即使年近半百還是風韻猶存,她一直都沒有說話,但是眼底的倦色濃的很,姚依然終究是沒忍住,她說:“駱執,你瘋夠了沒?”

駱校長似被一語驚醒,大聲怒斥:“駱執,你再這樣,就給我滾出去!每次都是這樣,想盡了辦法弄那些幺蛾子,你媽都死那麽久了,你還要幹什麽!”

駱執好像并沒聽見其他人的話,他只是語重心長的對姚媽媽說:“阿姨,您千萬記住,有些負心漢都是人模狗樣狼心狗肺的,今天喜歡你,明天就喜歡別人,屍骨臭了他也不會管你。還有哦,那些專門勾引別人家丈夫的狐貍精都是該抽筋扒皮的主,死後少不了要下地獄,這報應都是環環相扣的,今生還不了,下輩子來還,再投身,定是個畜生道。”

含沙射影的話沒有一個人聽不出來。

“碰——”的一聲,有什麽被打破。駱校長胸口劇烈起伏,眼底赤紅,他怒瞪着駱執,手裏鮮血淋漓,他指着駱執:“你滾,你給我馬上滾!”

駱執看着他手裏的血,扯着嘴笑了。

“你要我滾就滾?你要我來就來?憑什麽?像狗一樣被你攆來攆去,你以為我是媽嗎?”

“像那個可憐的女人一樣,被你呼之即來揮之即去,老了,醜了,就被你嫌棄被你抛棄?駱校長,你在學校裏為人師表做人老師,平時都是人模狗樣,你要我怎樣我也聽了,你要我去做學生會主席我做了,你讓我好好讀書我讀了,你讓我幹什麽我都幹了。我怎麽樣都聽你的,可讓我帶着我媽一起來吃頓飯也不行嗎?”

姚依然猛地站了起來,她走過去扯着駱執的胳膊,拖他出包廂門:“你出去,有多遠滾多遠,別在這裏礙眼。”

駱執甩開她的手,固執的看着駱校長:“你們一家子和和美美的在這裏吃飯,那我媽呢?我媽怎麽辦?!我媽死了這麽久,你有沒有想過她,有沒有去她墳前看她一眼?她一個人孤苦伶仃在下面那麽辛苦,可你們呢,我就想讓她一起吃個飯怎麽了?這就礙着你眼了?”

駱校長手裏的鮮血還在滴,他四處找東西,姚陌一看有些不對,立即站起身來撲了過去。

但是還是遲了一步,駱校長轉身就舉起了身後的椅子,“碰——”的一聲砸向了駱執。

姚依然睜大了眼睛看着砸向他們這個方向的椅子,她站在駱執旁邊,必定要被牽連。

姚媽媽一直都沒有說話,但在此時,驚恐的尖叫:“依然——!”

“噼裏啪啦。叮鈴哐啷。”

椅子先落在了背上,又借着彈力,彈在了桌子上。碗筷菜肴碎成了渣,動靜格外大,服務員想來問問發生了什麽事,一看滿地狼藉吓得又縮了回去。

姚陌沖過來的腳步緩了緩,心中懸着的心驟然放下,可還是皺了皺眉。

心下一嘆,卻是止住了腳步。

駱執穩穩的擋住了姚依然,他面對她,背已經被椅子砸的麻木,額旁出了血,鮮紅的血順着側顏流下,盡管護着懷中的人,卻還是嫌惡的瞅着她。

“你……”姚依然的聲音很輕,卻再說不出其他話來。

他嗤笑了一聲,推開她。她被推的一個踉跄。

“滾遠點兒。”

說完,他大步離開,頭也不回,留下滿地狼藉,和怔愣呆滞的父親。

過了很久,駱校長才動了動手指。

他走到姚媽媽旁邊,将她擁進懷裏,關心道:“阿轉,你還好嗎,有沒有吓到。”

懷中的女人只是搖了搖頭,再出口時,聲音全然嘶啞:“我沒事。”

姚依然緊跟着沖了出來。

她一路看着地上滴落的血滴,心裏揪着一般疼。

有人叽叽喳喳的議論那個滿身是血的人,在衆人古怪的眼神中,駱執面無表情的走着。

姚依然在後面喊他:“駱執——駱執——”

她喊的越快,駱執走的越快。

仿佛刻意要與她保持距離,她沖了過去,跑的氣喘籲籲。

猛地拽住他的手臂,在泊車的空地處,她終于扯住了他。

“快跟我去醫院,你額頭傷了。”

“滾。”駱執再一次甩開她。

“駱執,你有完沒完,你要發瘋到什麽時候!”

他頓住,回頭,瞧着她,問道:“我發什麽瘋?我發什麽瘋了?我只是想帶我媽一起吃個飯,有錯嗎?”

“你媽已經死了,還怎麽吃?你這不是成心氣你爸嗎,還要罵我媽,我媽都忍你那麽多次了,你再怎麽說她都從來不還口,任你羞辱,你還想怎麽樣?你還要怎麽樣?一次比一次過分,一次比一次不可理喻!”

“我過分?哈哈哈。”他仿佛聽了什麽好笑的話,“你媽媽搶我爸的時候怎麽不覺得過分?我媽被你媽逼死的時候你怎麽不覺得過分?當你們都有媽而我沒媽的時候你怎麽不覺得過分?我只是想帶着她一起吃頓飯而已,又怎麽了?”

“你說我過分?你知不知道你們第一次家庭聚餐的時候,電話打給我媽了,要我媽通知我去參加,我說我不去,我不去!我媽媽說什麽你知道嗎,她說你們現在是一家人了,以後還有很長的日子要在一起生活,我是家裏的一份子,我要去包容你們,理解你們。我無論怎麽拒絕都沒用。她語重心長的和我說,跟我講道理。我信了,同意了,我說就這一次,我給我媽媽面子,我去參加。”

“好。我去了。可是你知道我回來看見了什麽嗎?你知道一打開門就看見自己媽媽挂在鋼絲上的時候是什麽心情嗎!你知道我看着她臉色鐵青,面色痛苦,好像掙紮着卻沒有人在身邊時候的她有多麽絕望嗎?你知道想殺人是什麽樣的感覺?我告訴你,我當時就想殺人,我想殺了你媽,我想殺了我爸,我想讓他們給我媽陪葬!憑什麽?憑什麽她可以搶走我媽媽的幸福,憑什麽她可以開心幸福而我媽媽卻只能一個人離開!”

駱執眼底一片血紅,有血滲進了他的眼裏。

姚依然啞口無言,她無言以對。

她承認,這是她媽媽的錯,可是……可是那是她媽媽,她能做的只有離她遠一點,只有不看見她,才會沒有那麽內疚。

但是面對駱執,她永遠無法擡頭。

她也心疼他,她明白他的痛,可是自己卻沒有辦法走進他的心裏。

就像從那一天開始,他們就成了永遠的陌路人,永遠沒有辦法再有交集。

即使披着家人的皮囊,卻相隔在天涯。

駱執睜大着眼睛,眼淚混着血水流下,他無聲的哭泣。

“所以,姚依然,你別再說我過分,別再大義凜然的說着你的那些道理。我告訴你,沒用!”

心被堵死了,砸出的千瘡百孔被倒流回心裏的眼淚堵死。

她往前挪了小小的一步,看着駱執流下的血淚,看着他早已不整的衣衫,看着自己曾經喜歡了那麽多年的少年,看着他辛苦背負這麽久的痛苦。

眼前的那個人,脆弱又讓她心疼。

她邁出了那一小步,懷着無限的勇氣。

她想抱一下他,就抱一下。

“滾。別碰我。”

這是駱執今晚第三次對她說滾。

姚依然怔在了那裏。

退回了那一步,她收回了手。

“好,我滾。”

眼前亮起刺眼的車燈,轟鳴的馬達從遠處傳來。

熄火,滅燈,幾秒鐘的事兒。

有人拿下頭盔,甩了甩頭發,修長的雙腿從車上跨下,倨傲不羁的下巴揚了揚,打了個響指将鑰匙甩向了泊車小弟。

轉過身,他看見了熟悉的人。

朝着那邊吹了口口哨,幾步就走了過去。

“喲,小依然,你怎麽在……”

看見她面上的淚,和面前站着一身血的駱執,笑容驀地收起,沖過去攬住姚依然的肩,輕言又焦急的問:“你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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