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來了

“信乃,你身體不舒服嗎?”小文吾看着火堆旁的信乃,男孩的臉一半映着火光一半掩入暗色,那雙好看的眉眼在光裏顯得格外生動奪目,但是男孩這幾天以來卻似乎有些沉默下來。

從一開始信乃終于醒來後喜悅的神色後,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信乃似乎莫名地就安靜了下來,像是暗自裏陷入了什麽憂慮困擾裏,總是一個人發呆着不吭聲。

“沒有。”信乃搖了搖頭,他坐在地上抱着雙膝,然後有些懶散地将頭靠在膝蓋上扭頭看向了小文吾,“我們什麽時候才能走出去?”

“大概還要過好幾天吧。”小文吾也不能給出個準天數,他們現在首要的是要先和軍方取得聯系。雖然有村雨為他們引路,但是他們現在仍舊處于北方的盡頭地區。

先不說這裏荒無人煙,地域遼闊,連交通和可以代行的馬都沒有,只能依靠雙腿在這片廣袤的雪地裏一步一步緩慢走出去,再看小文吾和現八的傷勢還未好,行程更加慢了下來。

即使他們終于走出這裏找到軍方的基地,等安排好一切軍部事宜後再坐列車回到京都也要四五天的時間。如果路上再遇到什麽意外天氣緣故的話,又會再耽擱上幾天。

信乃輕聲嗯了一聲,低垂着眼沒再說話。

“信乃你急着想要去京都嗎?”現八很奇怪信乃的反應,這幾天的路程裏信乃已經問了好幾次還要多久才能出去。但是現八又不明白信乃為什麽現在突然間就急着去京都了,畢竟京都裏并沒有信乃要見的人或者想去的地方。

信乃仰起頭看向現八,然後微微張開了嘴,“如果回去遲了的話——”

沼蘭會死。

意料之中的,信乃的話語突然間從中截斷了,像是受到了未知的限制般信乃無法将那些他所知道的事情說出來,那些曾經在信乃世界裏發生過的事也有可能在現在這個時間裏繼續發生着。

現八,也許,也會死。

“京都有你認識的人?”現八有些奇怪為什麽信乃的話沒有講下去,但總覺得信乃在急躁着什麽,就像是晚回去的話會發生什麽事情一樣。

“你們啊。”信乃看着現八和小文吾很直白地說了出來。

“唉。”小文吾無奈地抓了抓頭,現八這問題問了和沒問根本沒什麽區別好嗎?小文吾靠在了信乃身邊,手伸過去摸了摸信乃頭發,像是想要撫慰信乃般。

“別摸,我又不是小孩子!”信乃一把氣呼呼地甩開了小文吾的手,他都二十幾歲來着,好像是二十三歲的大人了,哪有這麽大還被其他人當小孩摸頭發的。

Advertisement

“等到了京都,我就帶你去那古屋,你就安心住下來,我請你每天吃好喝好的,而且那裏的老板和老板娘人都特別好!”小文吾看着信乃瞪着眼氣悶着的表情忍不住大聲笑了出來,然後特別豪邁大氣地說着。

“說得好像老板老板娘不是你爸媽一樣。”現八輕笑了一聲,也附和了起來。

“吃好喝好,吃好喝好。”村雨聽了小文吾的話之後,展開了翅膀在空中飛翔了起來,一遍遍重複着,然後落在了小文吾的肩膀上。随後村雨又開始哼起了那個前幾天小文吾聽了很多遍哼唱着那古屋招牌菜的獨特的調子。

“話說你到底是怎麽知道我們酒家的招牌菜的,那古屋在妖怪界都這麽有名了嗎?”小文吾轉過頭來看着愉悅得哼着小曲的村雨,聽烏鴉唱着自酒家裏的菜單還是覺得很奇怪啊。

那是因為村雨以前吃太久了……

信乃在心裏默默地說着,不過他也挺想回那古屋裏去看看老板娘他們,還有他其實也想吃。

啊,這麽想着就覺得肚子好餓啊。

信乃默默地揉着癟癟的肚子,自從來到這裏之後就一直處于餓慘的狀态,好難受。

“哦,對了,信乃,我還有個姐姐哦。”小文吾突然想到了什麽,然後笑着看向信乃,“她的名字是沼蘭,很漂亮哦,也是現八的未婚妻,而且已經決定年底就成婚了。”

信乃愣了愣,雙手忍不住顫了下,然後視線不由自主得落在了現八身上。犬飼現八看着信乃的視線,以為信乃是在懷疑小文吾說的話,所以現八肯定地點了點頭,不知道是想到了什麽現八的眼神也柔和了下來。

其實信乃是見過沼蘭,是親眼見到的。

正如小文吾說的,沼蘭很漂亮。

那個女子站在石橋上,紫色的發絲在風中飄揚着,名仙綢華美的和服,身影飄渺而又透明。

即使信乃看到的只是死後沼蘭留下來的記憶,但是那個女人是一個一眼看到就覺得溫柔美好的女子,當她轉過頭來的時候笑容溫婉而又恬靜,然後向他伸出了手。

信乃潛意識的就覺得沼蘭有話要對他說一樣,所以那時,信乃選擇握住了沼蘭的手。

然後信乃看到了屬于沼蘭的記憶。

[現八和小文吾都要趕赴戰場,這也太愚蠢了吧!到那種北方的盡頭跟送死有什麽關系!]

[請不要去!]

[家族使命什麽的都無關緊要,要是在意犬飼這個姓氏的話扔掉也無所謂。和我一起移居到誰也不知道的地方去吧,現八,好嗎?求你了,不要去!]

[那就答應我,一定,一定要活着回來!]

在那帶着哀求和哭泣的記憶裏,蔓延出來的似乎即将要溢出的心情。

從一開始每日每夜的焦慮擔憂,到得知現八和小文吾死訊後的悲哀痛苦,再到後來的麻木冰冷。因為孤獨和絕望,所以才選擇沉溺在更加放肆的悲哀和苦痛裏去努力逃避。

因為不會原諒對方,而選擇了這樣最殘忍和痛苦的報複,明知道對方已經死了也無法痛苦,卻恍若将自己當做對方的半身般,讓自己痛苦也就等于在報複他,極端地走上了一條不歸路。

信乃不懂,他也無法理解。

但是那樣深刻而痛苦的感情卻完全地從那個女人的記憶裏傳遞過來。

就像是信乃感覺到,在沼蘭知道現八和小文吾死訊時,那一刻胸腔裏撕心裂肺的疼痛,那種痛就像是血液裏無法割舍的疼痛一樣,靈魂似乎也因此瀕臨崩潰。

信乃也感覺到,當沼蘭得知現八和小文吾活着歸來的消息時,內心積累着的愧疚和罪惡感。

最後信乃也似乎如同沼蘭最後的選擇一樣,周身浸入了水中。

耳邊傳來了湖水迸濺的聲音,身體頓時陷入了如同冰窖一般寒冷的地帶,心跳像是驟然停止了般,無法呼吸,無法活動,無法思考,窒息着等待着絕望的死亡。

思想裏沼蘭的感情和意識,大多是灰暗的,最後仍然是陷入了一片的孤寂和冰冷,但是沼蘭最後傳入自己大腦的意識卻是——太好了,他們活着回來了。

信乃甚至可以看到黑暗冰冷的湖水之上有着跳躍着的明亮的光。

最後的最後,沼蘭緩緩伸出了手,卻無聲地沉入了湖底。

那是沼蘭最後的記憶,毫無保留地完全傳遞給了信乃,他一直都無法理解沼蘭的選擇,但是現八卻理解,即使他知道了沼蘭的事情也從未責怪怨恨過她。

但是信乃知道,這兩個人是真的彼此愛着的。

現八在沼蘭死後的兩年後,見到了沼蘭孤獨站在石橋上的幽靈,然後他卻回去了宅邸裏,不吃不喝地把自己關在了黑暗的房間裏沒有出來。

信乃問他為什麽不去見?

[雖然是很喜歡,但是她已經死去了。]

現八是這麽回答的。

那個男人坐在沙發上臉色慘白,襯衫随意地扯開,神色微狼狽,腳邊是一地淩亂的空酒瓶,目光有些空洞地說着,嘴角卻微抿着勾出了一個很淺淡的笑。

即使兩年過去,即使現八已經釋懷,但是他也從未淡忘過沼蘭。

信乃看到一旁的茶幾上是一張照片,沼蘭的笑容溫婉恬淡,她安靜地站在現八身旁,和英俊高達穿着筆挺軍裝的現八站在一起很相配,以後也一定會是一堆很和睦美好的夫妻。

[信乃是不一樣的吧,并非為了被愛而生,而是為了全力愛你所愛而活着。]

可是,如果這樣兩個為了被愛而生的人互相深愛着,那才足以讓對方的生命真正完整起來吧。

不管是沼蘭,還是現八,他們都值得得到最後屬于他們的幸福才對。

但是現在——

即使回到了一切的開始,即使他救了現八和小文吾,即使沼蘭現在還沒有死,但是橫亘在他之前的蔓延的時間和距離讓他感覺到了深刻的無力。

有些事,像是被注定好般,不管再怎麽努力都無法阻止。就像是命運的腳步一步一步緩慢地走來,躲不開,逃不掉,始終會走向那個所有人都不想看到的結局。

***

“這鬼天氣!到底要到什麽時候才能走出去啊!”這回不是信乃,反而是小文吾有些急躁地問了出來。不知道為什麽這麽不巧,這幾天下起了暴風雪,風雪裏連眼睛都睜不開,在雪地裏更加難以行走,本來的行程又這麽被緩慢得拖了下來。

“晚上也越來越冷了。”現八說着,口中在寒冷的氣溫裏吐出了白霧,完全陷入了深冬的季節,即使在洞穴裏睡上一晚都覺得自己全身凍僵了一般。暴風雪地裏走路,雙腿也冰冷得像是沒有了知覺,而他還未愈合的腿傷在這幾天裏似乎傷勢有些加重。

好不容易找到了一處無人廢墟的屋子,木屋在風雪中嘎吱作響,似乎也不堪重負得搖搖欲墜。

“現八,你的腳沒事吧?”信乃也發現現八行走的時候似乎也有些不對勁,他也知道現八的右腳骨折未愈。即使現八阻止,信乃依舊不依不饒地脫下了現八的靴子,看着現八比當初還要腫起來的右腳,臉上浮起了怒色,“你怎麽不說呢!就你的腳這個樣子怎麽走路!”

“因為,信乃你似乎很着急想要去京都。”現八愣了愣,然後遲疑地說了出來。其實他知道自己的腳傷有加重,但是事實上在雪地裏走路雙腳都被凍得麻木了,也只有每天晚上停歇下來的時候才會感覺到那刺骨的疼痛。也不光是因為信乃不吭聲的焦慮,現八也想早日回去。

“我……”信乃一下子噎住了,他急着回京都也是因為你啊。

他每天算着雪崩過去之後的日子,一天天過去,心裏越發的不安和無力。

甚至他都似乎已經可以預見到了沼蘭的死亡,還有現八得知死訊後的崩潰得痛苦。

“來了!”村雨突然的一聲叫聲打破了僵冷的氣氛,然後撲棱着翅膀展開向外飛去。

“什麽來了啊!”即使村雨飛了出去,小文吾依舊能夠聽到村雨仍然在一遍遍叫着來了。小文吾皺着眉,趕忙跟着村雨跑了出去,想要看看到底是什麽來了。

“總不會是雪崩來了吧。”現八喃喃地說着,然後看着信乃身子猛地顫抖了一下,驚魂未定地擡眼緊張地看着自己,現八忍不住眯眼笑了笑,“我開玩笑的。”

“這個玩笑真的好笑嘛!”信乃憤憤地說着,再來一次那種雪崩誰受得了啊。

“我們也出去看看吧。”現八套上了靴子,然後在信乃的支撐下站了起來。

打開了破舊的木門,風雪立刻撲面而來,有種刺骨地疼。雪很大,團團雪光自陰沉沉的天空中打着旋兒緩緩飄落,飄飛的雪片落在肩頭,視線都忽的一下迷離模糊了起來。

“小文吾,村雨呢?”走到木屋外,現八看着孤身站着的小文吾。

“不知道,飛得太快連影子都沒看到。”小文吾說着,仍然四處張望着。

“到底是什麽來了啊?”信乃也疑惑地在風雪中看去。

“是村雨!”小文吾突然看到了那空中的黑影叫了出來,然後微眯着眼,似乎從那風雪中隐約看到了什麽,“好像,還有一個人影。”

“人?還有誰會到這裏來?”現八皺着眉,不可思議地也朝着那方向看去。

遙遠地,三個人站在木屋前,看着那個模糊的人影緩慢地一步一步走來。

真正靠近了些的時候,才看清楚不止是一個人,那個人的背上還背着一個人,所以走得格外得吃力,蹒跚着步伐特別緩慢。而兩個人都穿得非常的厚實,只看到墨綠的身影,看不見真切的面容。

突然一陣風吹過,那背上被背着的人的帽子被吹了下來。

紫色的長發瞬間飄揚在風雪中,那人緩緩擡起頭來,是個面容精致卻臉色慘白的女子。

“小沼……”現八猛地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喃喃呼出聲來。

“姐!”小文吾也突然反應了過來,大聲喚着立刻沖了過去,現八也随後也奔跑了過去,似乎絲毫沒有顧着腿上的腳傷,沖得很快。

信乃定定地站在原地,茫然地看着眼前的情景。

那個埋着頭一步一步緩慢行走的人在聽到聲音後,擡起了頭。

那個人臉色慘白,嘴唇泛着淡青色,帽子下壓着亞麻色的碎發,發梢也染上了雪白的晶瑩,濕潤地貼在臉上,是一張很年輕很清秀的臉。

那少年擡起眼,不經意就那樣對上了信乃的視線,愣了一下,步伐也随之停了下來。

那是比發色還要溫暖的瞳色,正靜靜地注視着他。

那一眼,信乃覺得世界在那一刻跌入了一片溫暖。

那少年微微勾唇一笑,眼瞳裏似乎碎進了雪光,嘴唇微動恍若在溫柔地喚着他的名字。

信乃定定地望着,腦中原本紛亂得念頭仿佛也随着這雪花沉了地,忽然安寧了下來。

“貴志……”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