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找人
從那天夜晚魇消失後,信乃和夏目便沒有再見到這個妖怪了。
想也是知道魇又回到了山林裏,和他想找的木村初相伴着沉睡于土下了。
一周過去,信乃和夏目還是又去了那片山林裏,總是覺得有些放心不下,所以這兩人即使知道看不見那妖怪,還是想再過來親眼看一下。
曾經他們也一起來過這裏,當時是為了找木村初的後人,而現在他們已經知道了,那女孩早就被埋在這片泥土下,而那癡心的妖怪也正沉睡此地。
已是深秋的季節,樹葉在風中簌簌作響,那風吹得覺得有些寒冷。
但天色還早,信乃便提議說在這山林裏再随意走走,夏目也自然同意了。
兩人在這山林裏開始漫無目的地閑晃着,村雨也出來了,在兩人頭頂着盤旋着飛着。這山林倒是有些意料之外得大,不過倒真的是無人在此,就連個小妖怪都沒看見。
夏目的體力不及信乃,在山林裏走得時間長了腿也有些酸,那風吹起來倒也不覺得冷了,額頭上都冒出了一層熱汗。兩人無意中看到了一片溪流,夏目便俯身靠在小溪旁,雙手掬了些水拍了拍臉,感覺涼快多了。
信乃也走了過來,當手碰到那溪水時,卻有到了一種奇怪的感覺。
“怎麽了,信乃?”夏目看着信乃的神情似乎有些不太對,疑惑地問着。
“總覺得這水有些奇怪。”信乃本身被村雨附身共存,與夏目能看到妖怪的性質不太一樣,他自身便能感覺到妖怪的氣息和妖力,而且其實其他妖怪也能察覺出他并不是單純的人類。所以他碰到這溪水的時候,感覺出了妖力,像是在這裏被封印什麽一樣。
但這山林裏有這妖力的也只有魇一個妖怪而已。
“村雨!”信乃喚着村雨的名字,本停歇在樹上休息的村雨飛了下來,化為了信乃手中的劍。
信乃右手握劍,緊握住那劍柄垂直向那流動的溪流裏刺進去。
瞬間有電閃雷鳴從那刺入的地方閃現出來,淡藍色的熒光從忽的從整片溪流上流動開來,那光芒同時映照着信乃和夏目驚詫的表情。
在那原本清澈見底的溪流裏,被劍刺入的地方像是劃開了一道口子般,突兀得出現在流水裏,那裂縫裏似乎流動着白色的霧氣般,完全讓人不知道那裏面到底隐藏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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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乃的心跳愈發加速起來,似乎有什麽未曾知曉得揭開了一角面紗,他伸手向那裏面伸去。
“信乃!”而夏目看着信乃的動作卻是緊張地立刻一把拽住了信乃的手。
這情景,太像是信乃撿起那明珠後突然從那光洞裏消失的樣子,他害怕信乃又會突然消失了。
“這,應該是魇做的。”信乃回頭看着夏目的神色也知道他在想什麽了,他伸手指了指那劍下像是被扯開的裂痕般,“我覺得沒有危險,但是,魇在這溪水裏到底藏了什麽呢?”
夏目愣住了,他轉過頭去看,但是光用眼看卻也真的不知道這到底是怎麽回事。信乃想探個究竟,而夏目其實倒也有幾分好奇的心思,但心裏總覺得有些不放心。
“我先來吧。”
夏目拉住了信乃的手,他先探下身去,将手觸碰到了那似乎漫着白霧的裂縫裏。
“沒事嗎?”原本信乃自己打算伸手的時候倒不緊張,現在看着夏目的手伸進那口子裏自己卻莫名其妙得胡思亂想起來。只怕自己猜錯了,要是真的是被封印了有危險的東西卻被他解開,因為這樣害貴志受傷了該怎麽辦。
“感覺裏面像是有風一樣。”夏目輕輕搖了搖頭,感覺到信乃握住自己手的力氣越來越用力,像是随時準備立刻把自己抓回來一樣,他看向信乃露出了一個安慰的淺笑。
“好像抓到了什麽。”夏目微蹙着眉,将手從那霧裏伸了回來。
在夏目那白淨的手掌裏,托着一朵小小的粉色桃花。
夏目和信乃同時愣了愣,都像是不禁地看着那桃花便自然而然地想起了魇和那女孩木村初。
“這下面,到底是什麽地方?”信乃茫然地問着。
“那一起下去看看吧。”夏目直覺裏覺得并沒有危險。
“好。”信乃點了點頭,“我先來!”
生怕夏目拒絕的信乃,立刻就先一步往那裂縫裏毫無懼色地就跳下去了。信乃想着自己總得比貴志先下來,早一步看看有沒有危險也好。要是是從什麽高處落在地上,他也不會有什麽事,還可以順便接着貴志。
但真的跳下來的時候,信乃卻很快就感覺落地了,而且是落在了柔軟的草地上。
下一秒夏目也過來了,兩人都一臉茫然地坐在草地上,而村雨也随之也變回了烏鴉,撲閃着翅膀從天上飛了下來,然後落在了信乃的肩膀上。
“桃花!”那村雨張開嘴叫着,赤紅的眼望着那不遠處。
桃花,是的桃花。
夏目貴志擡着眼看向眼前,瞳仁顫抖着。
陽光帶着微微的涼意灑落下來,周身的綠草浸透着一種剔透流淌的翠綠色。而在那視野不遠處,是漫天遍野盛放的桃花,像是春日裏桃花開得正旺的時候,生意盎然,韶華盛極,漂亮得讓人移不開眼。
空中桃花碎落着,櫻色正濃,明明是輕飄飄地紛飛這卻恍若重重地砸在夏目貴志柔軟的心間上,他透過那漫天紅霞的桃花,只看到那深處有一座木屋。
“那裏有個屋子。”信乃也看到了,站了起來指着那木屋,“你說有人會在那裏嗎?”
“不知道。”夏目貴志也站起來搖了搖頭,這件事情已經完全出乎意料了。
“這難道是魇的住處嗎?”信乃有些奇怪,可是那個一直沉睡在石頭上的妖怪也會需要這樣桃花盛開的住所嗎,更何況這百年來魇是沉睡在土裏的才對。
“去看看吧。”夏目牽起了信乃的手向那木屋走去。
兩人走進了那木屋,屋裏并沒有人,一塵不染,簡樸卻也看得出是個溫馨的小家住處。
那屋子裏的擺設有漂亮的陶瓷陶罐,精致的擺設品,像是女孩家才會特別留意的細節。
而那鏡前也放着一把印着染染桃花的木梳,在那鏡下的抽屜裏,放着一些首飾品。
“你看這布娃娃,是不是有點像魇?”
信乃指着那床上的布娃娃,那娃娃制作得似乎有些粗糙的樣子,圓頭圓臉得看不出什麽相貌,但是能隐約看出這娃娃有着一雙暗藍的如同魇的眸子,臉頰上有着奇怪的圖紋延伸至耳側,頭上也有兩個特意做出來的突出的兩角。
身上的衣服倒也與魇穿的相似,都是暗色的長袍,但是袖口也勾勒着桃花花紋的樣式。
“原來魇長這個樣子啊。”信乃也并沒有擅自亂動房內的東西,倒是認真看着那布娃娃,“貴志,你說這該不會是魇自己做的吧?”
“應該不是,你來看這個。”夏目貴志回答了信乃。
信乃也立刻将視線轉移到了夏目貴志所在的那處,那是個木頭的衣櫃。
衣櫃裏打開,衣服不多也不算少,一半都是些深色的長袍,質地柔軟,簡約卻又不失華貴,這些衣服像是誰特意制作出來的,每件衣服上都花心思得在袖口上用微亮的細線勾勒出了似桃花般的圖紋,細致而又精巧。
而衣櫃裏的另一半,放置的都是女人偏亮色顯眼的和服。似乎是偏愛那桃花的顏色,大多數的和服都是透着粉色的,或者是帶着那繁花的圖案。
“女人的……和服?”信乃瞪大了眼,詫異地說了出來。
既然已經可以确定這是魇的住處,那這和服又是給誰穿的?
“這件衣服,我們是不是在夢裏見過。”信乃從那衣櫃裏的角落裏看到了一件小衣服,他還是忍不住伸手去拿了出來,如同夢境裏那小女孩穿的那件,款式陳舊而又破爛褪色,衣服上還有着許多大小似乎被擦傷的劃痕。
“那木村初,難道說一直都留在這裏嗎?”信乃抓着衣服的手有些顫抖着,那個女孩後來便一直留在這裏,而這些女人的和服也是屬于初的才對。
但是那女孩,不是說得了瘟疫後沒多久就病逝了嗎?
“畫!木村初!”那村雨落在了那木桌上,他歪着頭看了看那木桌上的畫叫了出來。
夏目和信乃走了過去,木桌上是平放着一幅畫,那畫裏是個女人,淡色透着微粉的和服,長發被松松地绾起。女人的手裏拿着一個白胖的娃娃面具遮住了半張臉,手腕上系着與那魇一樣的紅繩,另露出來的那半張臉很漂亮,笑容溫婉而又恬靜,笑靥如花,眼角下還勾勒着一朵紅色的桃花。
這畫中的人是木村初,而執筆作畫的人是魇。
只要粗略地掃一眼這屋子,便知這就是初和魇的住處。
夏目貴志怔然地看着那衣櫃裏還留着的那夢境裏女孩穿着的小小的破爛的衣服,又望了望那衣櫃裏女子的長衫,還有那桌案旁放着的空落落的木輪椅。
原來他們相處的日子不是短暫的一年,也不是十幾年,而是木村初的一生。
相知相守,相伴相依。這一人一妖卻還真的就這般,與世相隔地厮守了一輩子。
夏目貴志想到了魇,那妖怪仍在人世間孤落落地尋覓着初,也許這百年來在玲子之前,魇也曾經找過木村初吧。夏目不由得記起了那木村文哉說的話,他說他們木村家似乎一直都有一位貴人相助,當時他未放在心上,此時只覺着這貴人恐怕便是魇了吧。
食人夢境。
以夢境為生的妖怪。
也許魇在沉睡的時候,便沉溺在了他與初的美夢裏。從初時,相守,再到生死相隔,然後再次醒來,忘了夢裏的一切後醒來再次尋着初,直至最後回歸故土,又重新陷入了那似重回的夢境裏。
這樣倒也是一直輪回着那木村初的一生,然後便可以生生世世糾纏不清。
夏目看向那窗外,桃花在風中紛飛飄落,卻是永遠都落不盡的繁華,也解不開的執念。
這桃花深處,便是魇給木村初的一個家。
“我們也給魇留下一塊木牌吧。”等信乃和夏目離開了那幻境後,信乃突然間說出口了,“他要是以後醒來了,估計又什麽都忘了。快兩百年過去,他一個妖怪到哪裏再去找初?”
“好。”夏目點了點頭,也不想那妖怪用幾年時間一直沒有盡頭地輾轉世間再去找初的後人。
“那我們寫什麽?讓魇再去找你的孫子嗎?”信乃肯定那家夥醒來之後又都忘了,肯定不僅忘了玲子,而且還忘了他們兩個,單單又只記得那木村初一人的名字。
夏目貴志愣了愣,他看着信乃的臉似乎有一瞬茫然的樣子,随後笑了出來,“讓魇還是來找我們吧,再過個三四十年,我們再一起幫他重新找一次初,尋回一次記憶吧。”
“三四十年,好遠的樣子。”信乃微蹙着眉,他倒是沒想過這麽遠的事情,在三四十年後,信乃看了看身旁的夏目貴志。即使在那麽久遠的時間後,他和貴志應該還會在一起吧,會一起變成老頭子嗎?
“就當做,是我們擅自給魇定下的約定吧,反正他也不會記得。”夏目貴志唇角帶着淺笑。
信乃看着夏目,這約定不僅像是和魇定下的,也像是他和夏目貴志之間的。
他記得了在那古屋裏的那晚,他小口抿着酒,夏目貴志就靠在身旁,貴志說要陪他去見那些人,那些信乃一直都想要見到的珍視的人。
信乃覺得,貴志會一直陪着他,見他相見的人,做他想做的事,最後帶着他一起回去。等發生在他身上的那些奇怪的事一件件結束後,最後他還是會陪在貴志身邊,一直到很久很久以後吧。
“好,那就等三四十年後吧。”信乃眯起了眼,眉眼彎彎地笑了起來。
***
那年,玲子在鎮上遇到了一個妖怪。
那妖怪站在湖邊,形單影只,身骨蕭立,與漫天暗色的天際似乎融合在了一體,他的頭上有着兩個卷曲的凸角,墨色的長發在風中無欲地飄揚着,風将那寬大的衣袖吹起,露出了手腕上的紅繩。
這并不是她第一次見到這妖怪了,或者說是幾年前便在其他游歷的村鎮裏見過。因為這妖怪臉上的娃娃面具特別引人注目,所以一眼見過了就記住了,但是看上去似乎有些陰郁危險的樣子,似乎一不小心就會惹上麻煩的樣子,玲子便走開了。
但是又遇到的話也就代表有緣吧,到底要不要過去問話呢?
“你在做什麽?”最後玲子還是走了過去,問了那妖怪一句。
那妖怪緩緩轉過身來,黑夜下那雙藍眸透着幽深的光淡淡看着那突兀出現的人類。
“找人。”那妖怪的聲音沙啞至極。
“你該不會這幾年一直都在找人吧?”玲子詫異地問了出來,回想起前幾年遇到這徘徊在城鎮裏的妖怪,卻沒想過這妖怪竟然是在尋找一個人類,還尋到了今日。
那妖怪沒有回答,只是靜默着伫立。
“既然這樣的話,那我來幫你找吧。”玲子想了會兒笑了起來,“但我要是找到了的話,你就把名字給我當我的手下,怎麽樣?”
“好。”妖怪遲緩地點了點頭。
——“那你在找誰?”
——“初,木村初。”
作者有話要說: 妖怪魇卷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