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歸家
“現在已經深秋了,如果是在三井的話,應該已經開始下小雪了吧。”
“白袖,我們回去看雪吧。”
金發的妖怪擡起頭來,白皙而又透明的臉上那雙烏黑的眼眸看向了田沼,而那視線卻又猶如絲線般蔓延到了更遠的地方。他弱不可聞地似乎應答了聲,然後輕輕點了點頭。
信乃和夏目同時震在了那裏。
“他,他剛剛是,點頭答應了嗎?”信乃不可置信地說着,剛才那個一碰手就發狂似的劃傷了他的臉的妖怪,夏目好聲勸着也擺明着不肯離開的妖怪,竟然就因為田沼要的兩句話,就這麽輕而易舉地同意離開這裏了?
“白袖他同意了。”夏目心裏也有些發怔,沒有想過這件事情竟然就這麽簡單。他轉過頭去看着仍然一臉不明所以的田沼要,轉達了白袖的意思,這也算是出人意料的好事吧。
“真的?”田沼要擡起了眉眼,驚喜地笑了起來。其實他提起了三井,心裏便也知道對于不管是自己的祖父還是白袖,三井是非常重要的地方。其實只要不留在這裏的寺廟裏便好,田沼不希望白袖受到傷害,就算是為了祖父。
“你們出去。”
白袖微仰起頭,透過牆壁間那缺漏的地方望向正是黃昏的日光,潔白的身影陷入了一片橙紅。
“這話說對我們說的吧?”信乃有些不确定,但直覺這句話就是對他和貴志說的。
“他說什麽了?”但就算是對田沼說的,田沼也聽不見,更看不到白袖。
“他讓我們出去。”夏目心裏有些疑惑,這出去是指三個人一起出去嗎?
“讓他留下。”白袖轉過頭來,視線淡淡地落在田沼要的身上。
“他讓你留下啊。”信乃更加奇怪地看着田沼,雖然田沼能感受到妖怪,可是田沼又見不到。
“我?”田沼要自己也有些訝異,“好,好的。”
當夏目和信乃都出了門之後,田沼要自己心裏有些慌張不安的,不知道白袖為什麽要自己留下,也不知道自己這聽不見也看不見的就算留下,又能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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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長得,很像浩司。”
“……祖父嗎?”田沼要遲疑了一會兒才記起來,田沼浩司是自己祖父的名字,但是在家裏鮮少有人會這麽喚着祖父,一時都沒有反應過來。但是下一秒,田沼頓時驚訝地擡起眼,他剛才是不是聽到白袖的聲音了。
視線裏,眼前模糊的昏暗的輪廓漸漸變得透明,然後愈發清晰地閃現出來。
白衣,金發,那透明的身影映襯着黃昏的光,璀璨而又聖潔。沉穩的華貴慢慢從他身上傾斜下來,讓周圍的昏暗頓時全成了空白。
田沼要與那雙眼尾上挑的眼睛對上,波光潋滟,浮動的氣息透過這塵埃的空氣傳遞到田沼的感官裏,卻一時近似于忘記了呼吸,只感受到心髒在胸腔裏跳動的聲音。
“我留在這裏,妨礙到你們了嗎?”白袖望着田沼要,聲音平淡。
“不是的。”田沼要來不及思考為什麽自己突然能夠看到白袖了,只是潛意識地回答而已,“但是你留在寺廟裏是不行的吧?你可是……”妖怪啊。
白袖沒有回答,微垂着清冷的眼眸,那嘴角似挂着若有若無的笑意。
那笑似乎無欲無求,無悲無喜,卻沒由來地讓人感到悲傷。
“祖父他也見不到你嗎?”田沼見不到妖怪,父親也見不到,那麽祖父呢。
“能見到的,只是後來有一天突然便看不見了。”白袖嘴唇微動着,卻沉默了。
田沼要突然便明白了,在祖父看不見後,白袖便一直變為白鴿陪伴在祖父身邊。
“上一次我化為人形,還是浩司逝世前三日。”白袖輕聲說着,他伸出了纖細白皙的手将一縷長發撩至耳後,眼角邊那金色的花紋在橙紅的日光下顯得更加奪人眼目。
“那是十二月,天下着雪,我和他在山間的雪地裏走着,走了很長時間。”
田沼這時才記起來散文集的最後的第二篇裏的話——
[雪越下越大,落滿了肩頭。]
[呼吸融化在十二月的空氣中,如煙霧般雪白。]
[他安靜地走在我的身旁,扶着我的臂膀在雪地裏一深一淺地蹒跚漫步着。]
原來便是在那個時候嗎?
年邁的祖父,和化為人形的白袖,一人一妖相伴着從天光乍破,走到暮雪白頭。
“那時我堆了兩個雪人,一個是我,一個是浩司,手拉着手。但是,總會有化掉的一天。”如雪的白衣透出一股清冷,目光恬然而近乎冷漠,但是白袖的聲音裏卻透着一種綿延的追憶和溫柔,“浩司說,雪化成了水,就融在一處分不開了。”
白袖轉過頭來,靜靜地望着田沼。
“人類,真的好脆弱……”
聽到白袖的話,霎然間田沼覺得胸口發疼,有一種鈍痛感油然而生。
田沼看着那妖怪,只是白袖卻轉過了頭沒再看他,而是側着臉望向那地上密布的書籍。他的側臉在光的陰影下夠了處精致的輪廓,安靜垂下的金色的長發透着發亮的光,靜谧而又美好。
“這些書都是寫給我的,但是我不愛看。”白袖随意地拿起了一篇手稿,但是動作卻小心翼翼的,就連指腹都不願用力碰着那纖弱紙張上的字跡。
“明明最後都快要死了,就為了這些無聊的東西,拼命地關在書房裏寫書。”
白袖微抿着唇,抓着紙的雙手微微顫抖着,眼眶微紅。
“他說,他快要離開了,想要留些什麽給我。他想讓我聽到他說的話,即使他不在之後,我也能一直讀下去。這樣,我……”
[這樣,白袖你就不會寂寞了。]
那個老人持筆坐在書案前,眉眼裏溫柔地望着伏在膝蓋上的白鴿。
然而,我仍然好寂寞。
在浩司離開的那一天,他,便被獨自遺留在了暮冬的白夜裏。
然後,便再也沒有出來。
“浩司。”
白袖輕聲喚着,田沼的心微顫着,恍若聽到了一整個春暖花開季節的聲音。
“我想你了……”
白袖站了起來,走到了田沼的身前,身體優雅地傾斜下來,發絲掃過他的臉頰,嘴唇碰上他的鼻尖,緩緩而下,來到微啓的雙唇之間。那雙墨色的眼瞳裏清楚地看到了自己,這麽近的距離,他忽然覺得無法拒絕。然後,白袖的唇便落了下來,婉轉而又缱绻。
田沼要看到了白袖漆黑的眸子,盛滿了炙熱的火光,仿佛要将他整個囊括進他的世界。漸漸的,冰涼的屬于白袖的唇角的溫度,随着洛桑彼此之間親密無縫的摩挲。
田沼沒有推開,只是緩緩閉上了眼,他恍若聽到了白袖在心中一聲聲喚着祖父的名字。
這樣的親吻,冰冷而又絕望。
“浩司,我已經将這裏的書都看完了。”
白袖伸出雙手環住了田沼的頸脖,冰冷而又透明的軀體依靠在田沼的身上。
“我什麽時候才能回去?”
白袖輕輕的話語,像是一陣風一樣,從田沼要的耳畔掠過,卻又像是某種漫不經心的烙印,輕描淡寫,卻又細細綿綿地刻于耳畔心間。
“你什麽時候,才帶我回家?”
田沼伸手想要抱住白袖,卻在剎那間身體上卻感覺不到那冰涼的溫度。
田沼瞪大了眼,只看到眼前的身影驟然透明,一抹白色從視線裏一閃劃過。
耳邊聽到了翅膀撲閃的翅膀,白鴿驟然出現展翅着從那牆壁間的缺處飛了出去,只留下了幾根潔白的羽毛在夕陽的餘晖下落了下來。
“白袖!”田沼要連忙從門口沖了出去。
他擡頭望向天空,那抹白色在夕陽下越行越遠,恍若燃燒雙翼般,在豔紅的天空裏美麗地融化。
飛到了他想要去的地方。
在三井,明明才深秋,第一場雪就落了下來,雪花落地晶瑩,純白透亮,但飄在天空的雪花卻似灰色的塵埃一般,密密麻麻織着天羅地網,遮蓋了大地的顏色。
那金發的妖怪,認真地堆着兩個手拉手的雪人,身影越發的透明恍若已經陷入了漫天的白色裏。
“浩司,雪下大了。”
白袖輕聲呢喃着,輕輕地伏在雪地上,透着雪光的墨色眼眸緩緩阖上。
三井的第一場雪已經下了。
可是我的浩司還在睡。
今年三井的第一場雪,我也和你一起看了。
[我只願——]
[陪他看盡三井的每一場雪,晨曦落日,年年歲歲。]
***
“田沼,你找到白袖了嗎?”
夏目走到了田沼身邊,藍黑發色的少年正站在窗口,仰着頭看着窗外的天空一言不發,似乎像是在尋找着些什麽,卻又像是什麽都沒在看。自從那天白袖飛走後,田沼便請了假說要去找白袖,後來還是回了三井去尋。
“找到了。”田沼轉過頭來,看着夏目微抿着唇笑了起來。
在山上的祖父的墳墓旁,多了兩個雪人,和安然地躺着冰冷而又僵硬的白鴿。
白袖義無反顧地飛向了那個與“結束”無關的終點。
他将白袖,埋在祖父旁。
那輾轉一個春秋的白鴿,終于歸了家。
三井的白雪依舊飄揚。
像是飄蕩了太久在某個剎那找到了重量的塵埃,終于可以落定。
——[人生,最後一刻,吸收了一生之光的眼眸裏會看見什麽呢?]
——[猶見白雙袖,飄飄大雪揚。]
作者有話要說: 妖怪白袖卷END
七夕快樂,讓我的配角來糊你一臉恩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