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那烏是個孤兒,從小跟着殷九霄在各國流浪,十二歲那年,他們來到了霜國月落城。
那時月落城尚不是宋畢鳶當家做主,不過城主也姓宋,是宋畢鳶的親爹。
那烏因外貌迥異于霜國人,為避免麻煩,行走在路上時殷九霄都會讓他用布巾纏在頭臉處遮住容貌。
一日他們正在路上走着,小那烏手上捧着一袋新鮮出爐的炒栗子吃得津津有味,忽然身後一陣喧鬧,有人高喊:“城主通行,衆人讓路!城主通行,衆人讓路!”
那烏專注于食物,壓根沒管身後聲音,猝不及防下被殷九霄扯住後領往後拖到路邊,手上栗子灑了一地,被随後趕至的馬匹踐踏碾壓。
他愣愣看着手心,又去看路當中,視線由茫然變作陰鸷。
當他擡起頭的時候,正好與騎在最後的那個少年的視線對上了。
少年與隊伍的其他人不同,可能因為年齡尚幼,騎着一匹身材嬌小的馬駒,但馬駒體态均勻、四肢修長、毛色靓麗,不失為一匹良駒。
他的目光在那烏身上停駐片刻,眸色淡漠,随後轉過頭繼續疾行。
那烏氣呼呼地瞪着那群人離去的方向,道:“有何了不起!?”
殷九霄低下頭,摸了摸徒弟的腦袋:“那是城主和他的兒子們。身為一城之主,統領千軍,衣食無憂,受人尊敬,你說有何了不起?”
那烏有些義憤填膺:“總有一天要這些人為我牽馬穿鞋!”
殷九霄聞言哈哈一笑,并未取笑他的大言不慚,也不呵斥他的妄言,而是贊許道:“好志向,不愧為我殷九霄的徒兒!”
十幾年後,那烏跟着殷九霄成了秋王的座上賓。殷九霄為國師,替秋王謀奪天下出謀劃策;那烏從旁輔佐,專精刺探、暗殺,為殷九霄馬首是瞻。
這對師徒就這樣效忠秋國,站在了霜國的對立面。
那烏改名換姓以少年之姿潛伏在宋畢鳶身邊,一開始其實并不受寵,不過彼時宋城主正好缺一暖床人,便也将他留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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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烏時常陪伴左右,有時候還會跟着宋畢鳶參加貴族間的巡獵。
宋畢鳶乃一城之主,自然不會有人說他的不是,但要找到機會教訓一下城主身邊的男寵,卻再容易不過。
那烏也知道他的存在礙了許多人的眼,未免節外生枝,很少離開宋畢鳶身旁。
可太過精明又容易令人生疑,所以他隔段時間就要讓自己遭一次難,好讓各路人馬舒心。
巡獵之時,宋畢鳶帶人追着一頭雄鹿而去,那烏落在後邊,悠哉悠哉讓馬兒在林間吃草。
忽然他感到身後有破風之聲,裝作不經意地一拉缰繩,馬匹往後退了幾步,使他堪堪避過利箭。
“啊!”
他佯裝驚慌失措地模樣回頭去看,發現是兩個貴族子弟帶着一群家仆往這邊而來。為首的藍衣公子那烏認識,是刑侯的孫子,名秧,後面那個黃衣服的……
那烏微微眯眼,看着像個姑娘。
據聞刑秧有位姐姐,容貌出色、才德兼備,更重要的是已到婚嫁之齡,刑侯明着暗着與宋畢鳶提過幾次想要将此女獻于他,對方都沒接茬,如今怕是憋不住了。
“我當是頭鹿呢!”刑秧遺憾地放下長弓,眼中卻帶着一絲譏诮。
明明就是故意的,裝什麽?
“見過公子秧和這位……”
刑姬面色冷傲,目光瞥了他一下,馬上又移向別處,仿佛多看一眼都要染上什麽髒東西。
刑秧策馬擋在姐姐身前,冷冷道:“她和你沒關系!”
那烏哦了聲,打算調轉方向遠離他們,只是沒走幾步,身下馬匹一陣痛苦地嘶鳴,前蹄高高擡起,将背上的那烏一下子掀到地上。
那烏就勢滾了兩圈,狼狽地趴在地上,他的那匹馬屁股上插着一支箭,已經發足狂奔遠去。
“對不住了,又看走眼了。”刑秧冷笑着将弓丢給一旁的仆從,驅使坐騎來到那烏身前,假惺惺問,“沒受傷吧?”
那烏落地前為求逼真,并未催使內力,這會兒是确确實實的痛,特別是左踝處,似乎是扭到了。
“承蒙公子手下留情,傷的并不重。”他咬牙撐坐起來。
邢秧滿臉可惜:“怎麽沒把你摔死呢!”
這些貴族子弟整日高高在上,視人命如草芥,穿着華服,喝着美酒,言辭雅貴不凡,心卻比溝渠中的泥鳅還要髒。
遲早有一天他要攻下這座城池,将邢候和宋畢鳶等人全都關入獸籠,讓他們嘗嘗終日與豬狗為伍的滋味。
那烏垂眸掩飾自身情緒,低聲道:“公子若要殺我,城主恐有不悅。望公子三思而後行,不要讓邢候與城主之間生出間隙。”
邢秧聞此言立時眉毛倒豎,心中大怒道:“你一個小小禁脔也敢來教訓我?!”說罷他策馬向前,眼看就要踏上那烏,卻被一直未開口說過話的刑姬勸住。
她嗓音輕柔悅耳:“小弟,莫要和此等賤民争執,有失你的身份。”
邢秧動作一僵,緩緩收斂怒容,當真不再找那烏麻煩。
他狠狠一瞪眼,一拉缰繩,往林中獵道而去:“我們走!”
刑姬緊跟其後,經過那烏身前時連個眼神也沒給他,當真冷若冰霜。
家仆們背着弓箭與食水器具跑在兩人身後,不敢有一絲停頓。
那烏等一群人走光了,這才扶着樹試圖站起,奈何踝骨腫脹,足跟根本無法落地。
他看看天色,想着不知要過多久宋畢鳶才會發現他不見了,又要過多久才會派人來找他。
或許壓根不會有人來找他,畢竟他不過是個小小的供人取樂暖床的男寵罷了。
他重新又挨着樹坐下,靠在樹幹上閉目小歇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一聲聲馬蹄聲由遠及近傳來,那烏警惕地睜開眼,朝林間望去,發現竟是宋畢鳶!
宋城主一身簡練的白色獵裝,直直往他所在的方向策馬而來。
他在那烏跟前勒了缰繩,冷聲道:“你在這裏做什麽?”
那烏一指左腳:“扭傷了。”
宋畢鳶蹙眉又問:“馬呢?”
“跑了。”
聞言,宋畢鳶翻身下馬,來到他身前,蹲下查看他的傷勢。
他脫去那烏鞋襪握着少年纖細的腳踝按了按:“未傷到筋骨,只是扭傷。”說完便替對方重新穿上鞋襪。
那烏忍着痛,還來不及說什麽就覺身子一輕,整個人便被宋畢鳶攔腰抱了起來。
“城主!”那烏驚呼着雙手環住宋畢鳶的脖子。
宋畢鳶将他抱到馬前,讓他坐到馬鞍上:“坐穩了嗎?”
那烏點頭:“嗯,坐穩了。”
宋畢鳶并不上馬,而是走到前面為那烏牽起了馬。
那烏視線定定看着他的背影,眼中燃起灼熱的欲火,但說出口的話仍是屬于少年“烏耐”會用的語氣。
“城主為何不與我一騎?”
“不喜與人共騎。”
過了半晌。
“城主為何不問我是為何受傷的?”
宋畢鳶腳步不停,淡漠道:“你如何受傷的與我何幹?我難道應該知道?”
此話再直白點,便是在說那烏一介男寵,并不值得他勞師動衆。恐怕今天就算他找到的是少年的屍首,最多也是讓人就地掩埋了,并不會執意追查緣由,更不會為他與下臣不睦吧。
倒是十分合情合理,像個一城之主。
那烏眼中光芒更甚,嘴上卻道:“是烏耐多此一問了。”
宋畢鳶一直将馬牽到營地,之後便喚來大夫為那烏就診,而他自己則一個人再次進到林中尋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