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陳唐唐雖然小心躲避,可是眼角的餘光還是會不小心掃過他的後背。

他的金發随着他的步伐輕輕搖晃,露出後背緊實的肌肉,那裏似乎藏着一副鋼筋鐵骨,皮囊之下蘊藏着無窮的力量。

也難怪,若是沒點本事,早就被大山壓成肉泥了,何至于只是受困,難以動彈?

兩人默默行了一會兒,偶爾能從寂寞的山嶺中聽到一兩聲野獸的嚎叫,顯得格外滲人。

陳唐唐開口道:“徒弟,你再說說你的情況如何?”

孫行者道:“沒什麽可說,我是從石頭裏蹦出來的猴子,然後在……”

“猴子?”

孫行者冷冷“嗯”了一聲。

“為師可以看看你的原形嗎?”

貧僧最喜歡有毛的動物了。

他猛地剎住了腳,臉上的表情隐藏在夜色中。

他嗓音恢複了一些,卻依舊低沉清冷:“想看?”

居然有凡人不怕他原形?

不僅不怕,還美滋滋地主動提出想要看?

“阿彌陀佛,是貧僧孟浪了。”

他輕輕搖了搖頭,看着地上的倒影,輕聲道:“以後會有機會的,不過,眼下是辦不到了。”

他手掌一攏将長發撩到胸前,又拿出那截藤蘿綁住頭發,紮了一個高馬尾,這樣發尾就正好掃在他的腳踝處,不會再在地上拖行了。

“佛祖為了能讓我多吃些苦頭,就把我化作人形,冬無皮毛禦寒,平常凡人形貌又比不得妖形好用……”

陳唐唐忍不住道:“苦了你了。”

但是,貧僧還是喜歡多毛的。

他仰起頭,金色的馬尾掃過他光~裸的後背,低聲道:“現在不是有師父你了嗎?”

有這種可以隔空解開佛祖封印的師父,天地間唯一能束縛他的手段也沒用了,那還有什麽可怕的。

孫行者自覺說了一番感性的話,耳後根燙的厲害,根本不敢回頭去看她的表情。

然而,他的背後,陳唐唐盯着他的頭發,悻悻然将手攏進了袖子裏。

他有着這樣一頭金絲長發,若是變成原形,那皮毛的手感該是多麽絲滑。

“你可總算來了。”樹林裏猛地蹿出一條黑影。

孫行者上前一步,似乎從耳朵裏掏出個什麽,當頭就要砸下。

“等等!”陳唐唐立即出聲。

那根金燦燦的棒子就在鄭三郎的頭頂堪堪停住,如果她出聲再晚一步,那恐怕下次見到的就會是鄭四郎了。

鄭三郎眨了一下眼睛,歪歪頭,躲開棒子。

孫行者卻拎着那根棒子碰了一下他的肩膀,像是無聲的警告。

鄭三郎瞅了他一眼,眯起眼睛,突然“哎呦”一聲捂着肩膀倒地。

孫行者:“……”

五百年不在世上走動,這世上的人都變成了戲精?

然而,更奇怪的事情出現了,他的火眼金睛竟然看不出此人究竟是神,是妖,還是人。

陳唐唐走上前來:“三郎。”

鄭三郎擡起頭,一雙桃花眼汪着兩包淚,他哭唧唧道:“疼——”

孫行者一甩棒子,那棒子重新變成了繡花針大小,被他塞進耳中。

他抱着胳膊,冷冷道:“我可沒動他,這東西人不人,妖不妖,神不神的,師父你可要小心了。”

“師父?”鄭三郎目光一轉,立刻不客氣道:“你這徒兒真不像話,連衣服都不好好穿。”

陳唐唐朝他伸出手。

鄭三郎笑眯眯地将手遞去。

陳唐唐卻又縮回了手。

他立刻變了臉色:“喂!你可不要過了河就拆橋,有了便宜徒弟就忘了你我一起從東面奮鬥到西面的戰友之誼。”

陳唐唐一臉平靜地聽他“叭叭”完,才道:“袈~裟拿來。”

鄭三郎漂亮地眼睛眨了眨:“你變心了,你居然看重袈~裟勝過我。”

陳唐唐一臉無語。

三郎,你果然不負戲精之名。

孫行者站在一旁,暗想:比起我師父看重蘑菇勝過我,我倆也不知道誰更應該哭。

“阿彌陀佛,三郎,非禮勿視,我的徒兒可還光着。”

鄭三郎“啊”了一聲,以陳唐唐都沒看清地速度飛快地将那件錦~斓袈裟扯了出來。

然而,就在快要遞給陳唐唐的剎那兒,他突然又縮回了手。

陳唐唐:“……”

你該不會在報複貧僧吧?

鄭三郎神色古怪:“你該不會要把這麽寶貴的袈~裟給他吧?”

“阿彌陀佛,這正是貧僧所想。”

鄭三郎一把摟住她的袈~裟,不住搖頭:“不行不行,你恐怕不知道這件袈~裟的功效,我跟你說,只要你穿着這件袈~裟,路上的一切都會逢兇化吉,它真的會保護你的。”

孫行者眉毛上挑,冷漠的臉上露出一絲桀骜的神情:“我師父自有我來保護,一件袈~裟頂什麽用?”

他的目光在袈~裟上溜了一圈,轉向陳唐唐,淡淡道:“我不要。”

陳唐唐點點頭:“貧僧明白了。”

等等!

鄭三郎和孫行者齊刷刷地看向她。

你到底明白了什麽?

為什麽會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陳唐唐伸手去拿袈~裟。

這次鄭三郎沒有什麽可反對的了,乖乖松了手。

他好奇問:“你明白了什麽?”

陳唐唐卻已經抱着衣服走到了樹後。

空曠的山嶺間,有蟲鳴,有野獸吼叫,然而,在二人耳中最為清晰的還是她換衣服時“悉悉索索”的聲響。

鄭三郎厲聲道:“你在偷聽什麽?”

孫行者瞥了他一眼。

賊喊捉賊。

耳朵好使怨我喽?

鄭三郎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塵土草屑道:“別人怕你,我可不怕你。”

孫行者冷淡問:“你究竟是什麽人?”

“想知道啊……”他桃花眼一彎,嘴角上翹,露出一個氣死人不償命的笑容,“就是不告訴你。”

孫行者:“……”

這世道果真是變了啊。

兩人對視,金眸對着桃花眼。

不一會兒,陳唐唐便抱着嫁衣從樹後走了出來。

她穿着錦斓袈~裟,越發顯得光彩照人。

鄭三郎連忙迎了上去:“你還拿着嫁衣做什麽?”

陳唐唐徑直路過鄭三郎,走到孫行者的面前。

鄭三郎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轉過身。

陳唐唐努力将視線專注于徒弟的眼睛,而非他的肉~體,将手裏的嫁衣遞了過去。

這是什麽風俗?

孫行者不解地接過。

“喂!”鄭三郎簡直要氣冒煙兒了。

陳唐唐如釋負重道:“那就交給你了,換上吧。”

孫行者:“……”

鄭三郎:“……”

等等,你剛才是不是說了很可怕的話?

見孫行者依舊站在原地,陳唐唐不解道:“怎麽了?”

孫行者喉結攢動幾下,還沒來得及說話,只聽她又道:“不是你想穿這件的嗎?”

鄭三郎用一種幾乎要将脖子凹斷的角度,迅速看向他,目光仿佛在說——沒想到你是這樣的齊天大聖。

孫行者的睫毛顫了一下。

我,我不是!我沒有!

“我何時說……”

鄭三郎大聲打斷他:“這可是你師父的一片心意,快收下!”

他甚至看熱鬧不嫌事大地鼓勵道:“穿上!穿上啊!”

孫行者金色的眼眸劃過一道光:“你如此興奮,莫非對此嫁衣甚是喜愛?”

陳唐唐意味深長地打量着鄭三郎的一身紅衣。

鄭三郎立刻反駁:“不……”

孫行者莞爾:“你的神情已經出賣了你。”

“三郎若是真心喜歡,你倆可以交換一下。”

鄭三郎立刻攥緊自己的衣領,就像是将要被輕薄的小娘子似的,忙喊:“不要,我不要,大師,你不能就這麽看着他欺負我,我可是為了救你連神通都沒了!”

貧僧怎麽記得你的神通是你在調戲貧僧的時候,被一道雷打沒的?

孫行者一步步邁向他。

鄭三郎一錯身,躲在了陳唐唐的背後,明明他比陳唐唐還要高上一個頭,卻屈着膝,委委屈屈地依靠着她,手裏還捏着她的袖子。

陳唐唐看看他塞在她手邊的腦袋,擡起手摸了摸。

“大師……”鄭三郎可憐巴巴地看着她。

陳唐唐擡起頭,望向自己的徒弟。

孫行者目光一閃,立刻道:“無妨,穿這件就穿這件。”

說着,他兩手捏着嫁衣輕輕一抖,只見那件衣服陡然變形成男式新衣。

他将紅衣往天上一抛,伸展雙手,探進袖子裏,紅色的袍角翩然落下,他将衣帶一系,動作潇灑又流暢。

金發紅衣,若是穿在旁人的身上,只會讓人覺得美豔,可穿在了他的身上,便有一種說不出的霸道,而當他揚着下巴時,又威風凜凜,竟像是個戰無不勝的将軍。

“齊天大聖……齊天大勝……”

他穿上新衣,立即轉身道:“走吧,師父晚上可不能宿在這荒郊野地裏。”

他匆忙前行,努力将自己隐藏在夜色中。

鄭三郎:“他那衣服……算了。”

可惡,着了他的道,那件衣服明明是大師剛剛脫下的!

孫行者假裝什麽都不知道,只低着頭一個勁兒前行,只是耳朵燒的厲害。

這衣服不知道讓她如何弄幹的,上面竟還沾有白蓮的清香。

這股香氣就像他從水中鑽出時,從她身上聞到的一樣。

陳唐唐不明所以地看着明顯變奇怪的二人,問道:“你為何會站在山下?”

鄭三郎一僵。

還不是怨那該死的……居然不讓我幹擾你收徒。

哼。

他摸了摸頭發:“沒什麽,就是看到山崩塌了,就跑的快了點。”

陳唐唐瞄了他一眼。

大難臨頭各自飛,你也飛的忒快了些,就一下子跑出幾裏地之外?

“貧僧……受教了。”

鄭三郎:“等等,你是不是又誤會什麽了?”

陳唐唐一臉懵:“又?難道貧僧曾經誤會過什麽嗎?”

鄭三郎:“……”

喂!你給我有點自知之明啊!

鄭三郎被她氣得心肝脾肺腎都疼……啊,腎可不能疼。

鄭三郎無奈又無力道:“你自己就沒感受到嗎?那你說人家好端端的為什麽要穿你那件嫁衣?”

陳唐唐面色平和:“我身上只有這兩件衣衫,他既然不要這件袈~裟,定然就是要這件嫁衣了。”

原來你是這樣想的。

鄭三郎腳一歪,差點平地摔跟頭。

聽到這番話的孫行者也扭過頭,一言難盡地看了她一眼,就像是第一次認識這個人一般。

三人沒走多遠,就見一豆燈火飄搖在夜色中。

走近些才發現,原來這是一戶農家小院,門口挂着燈籠,照亮門口的一段路。

荒郊野地裏突然蹦出個獨門獨戶的小院,還真夠詭異的。

鄭三郎停下腳步,一扭頭,卻發現那兩人竟筆直筆直地走了過去。

就不知道是無知膽大,還是藝高膽大了。

走在最前方的孫行者的腳步慢了下來,他伸手攔住陳唐唐,一個人上前敲了敲門。

月光下,只有清脆的敲門聲回響。

過了一會兒,門扉“吱喲”一聲被拉開,一個男人探出頭來,第一眼見到孫行者就先被唬了一跳。

“哎喲媽呀!什麽鬼!”

孫行者蹙眉凝視着他。

他捂着胸口快速後撤。

陳唐唐走上前來,柔聲道:“阿彌陀佛,貧僧是去西天取經的僧人,這是貧僧的徒弟,外國人都長得這般模樣,沒有吓到您吧?”

那人搖頭:“您徒弟是西域之人吧?”

陳唐唐但笑不語。

那人又偷眼去看鄭三郎:“那這位呢?”

鄭三郎吸了吸鼻子,似乎在這人身上嗅到了什麽氣息,他笑道:“我是大師的仆從,是要伺候大師的。”

“噗——”

似乎誰傳來一聲輕笑,然而四人看來看去,并沒有發現有誰神情不對。

陳唐唐輕咳一聲:“施主,貧僧與弟子、仆從可否在您這裏借住一晚,只要給貧僧一瓦遮身之地就好。”

那人從門後走出,走到燈光下,只見他一身獵人裝扮,長得倒是十分清秀溫柔。

他偷偷瞄了大聖一樣。

大聖眸光一轉,皮笑肉不笑對着他。

他哆嗦了一下:“有的,有的,大師快進來吧。”

“哎呀,這月黑風高的你們怎麽還在趕路呢?我跟你們說啊,別看這山嶺風景漂亮,其實裏面盡是豺狼虎豹,還有不少妖魔鬼怪,你們一路行到這兒,居然沒有被吃掉,真是福大命大。”

他一邊将衆人往屋子裏帶,一邊絮叨着。

“那為何施主要住在這種地方?”

“這不是習慣了嘛,祖祖輩輩都住在這裏,移不了根了。”獵人“嘿嘿”一笑,露出樸實的笑容。

正屋一進門便是竈間,穿過竈間是個不大的廳堂,廳堂裏的桌子上還擺着熱氣騰騰的飯菜。

“大師來的就是巧,我剛做好飯您就來敲門了,不如您也來一起吃?”

桌子上的飯菜都是些素菜,多數是這附近的山珍。

陳唐唐一打眼便瞧見了桌子上擺放的一盤小蘑菇,那可憐可愛的蘑菇在燭火的映襯下顯得格外美味。

“阿彌陀佛,多謝施主,不過貧僧……”陳唐唐的話還沒說完,大聖已經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

鄭三郎也對着那個獵人輕笑了一聲,在大聖對面坐下。

兩人捧起飯碗,自然而然地用起飯來。

陳唐唐:“……”

貧僧還沒客氣完呢。

獵人笑問:“大師不吃嗎?這可是我剛采的小蘑菇,汁水豐厚,入口甘甜,別看它是蘑菇,它卻有肉的嚼勁兒,嚼久了,還能吃到牛肉味兒。”

陳唐唐摸摸嘴角。

鄭三郎朝她舉碗:“快來吃吧,吃晚了就沒你的份兒了,這猴子可能吃了!”

孫行者冷冷地掃了他一眼,卻對陳唐唐道:“師父你如果不吃,主人也會不舒服的。”

陳唐唐覺得他這句話似乎隐含着什麽。

孫行者卻已經伸手握住她的手腕,直接将她拎到了主位上。

“這個位置……”

孫行者将飯碗和筷子擺在他的面前,淡淡道:“主人吃過了,他不餓的。”

那個獵人無語地看了大聖一眼,朝陳唐唐點頭笑道:“無妨,無妨,我用過了,你多吃些。”

陳唐唐還想要多謙讓兩句,孫行者卻已經“啪啪啪”把幾盤蘑菇都放在她的面前了。

鄭三郎夾着菜,放進她的碗裏,笑呵呵道:“來,你多吃這個,這個好吃。”

陳唐唐咬着筷子看向年輕的獵人。

那獵人迅速後退了幾步道:“我看這位嗯……衣服似乎有些單薄的樣子,要不,我送些?”

“不必!”

獵人的話被大聖直接噎了回去。

陳唐唐扭頭看他,低聲道:“徒弟啊,你還是多穿一些吧。”

孫行者冷冷道:“麻煩,想我有毛的時候,哪裏需要穿衣服?”

有毛……

陳唐唐眼睛一亮,雙手扒着桌沿兒問:“你的毛是什麽顏色的?也是金色的嗎?”

鄭三郎咬牙,伸出筷子,猛地夾住了陳唐唐的鼻子,将她的頭調轉過來。

他朝她眨眨眼睛,暧昧道:“你要看毛的話,我也有。”

他笑得輕浮,卻好看極了。

然而,下一刻,他就“哐”的一聲砸在了地上,而他屁股底下的凳子已經斷成了兩半。

“啧啧。”

鄭三郎猛地蹿了起來,陰沉沉地盯着孫行者:“你陰我!”

“哎呀!”獵人一副和事老的樣子,一把抱住了鄭三郎,連聲道:“他就那樣,他就那樣,走走走,我下面給你吃,下面給你吃!”

鄭三郎反應極大地推開了他:“滾蛋,誰要吃你下面!”

獵人被推了一個踤趔,這才意識到他的意思,他的嘴角抽動兩下,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陳唐唐,一副她把好孩子帶壞的模樣。

“咳咳。”鄭三郎也意識到自己反應太大,都怪大師,說什麽有毛沒毛的,又說什麽下面,害的他一時沒反應過來。

“來來來,我問你一事。”鄭三郎拉着獵人跑到了右手邊的房間裏。

兩人離開後,陳唐唐依舊保持着一臉懵的狀态。

哎呀,世間諸人都如此污穢,唯有貧僧是個本本分分、幹幹淨淨的好和尚。

孫行者突然推開了碗筷,站了起來,拉着她躲到右邊兒門後。

陳唐唐看着他,還未問話,他就先将一根手指抵在自己唇峰上,示意禁聲。

接着,他的手指朝門上一點,屋內人說話的聲音變得清晰起來。

“你在這裏幹什麽?該不會又要挑撥我和大師的關系吧?”鄭三郎沒好氣道。

“我這也是為了你好,”那獵戶的聲音變得格外動聽起來,“你別忘記你下來的目的。”

“目的?那是什麽?我不是偷偷溜出來玩的嗎?”

獵人皮子的某位神仙:“……”

“即便真是這樣,你就不能壓低聲音再說嗎?公款吃喝難道是很光彩的事情嗎?”

“哦,”鄭三郎的聲音帶着點笑意,“我明白了。”

“明白什麽?”

“你也是來公款吃喝的。”

“……”

“太白金星,啧啧,沒想到你是這樣的神仙,那你還攔我做什麽?莫非是要我當向導帶你好好耍耍?哈哈,好說,好說……”

“不……”

“不過,你有一點讓我很惱火啊。”

太白金星不明所以:“什麽?”

“大師與臭猴子見面的時候你為什麽要攔着我?”

太白金星聲音更顯溫柔:“我這是為了你好,畢竟你是……,唉,總之,不論你是什麽身份,都不該阻攔他們相見的。”

“誰說我要阻攔的?”

“那我當時若不阻攔你,你要做什麽?”

鄭三郎哼了兩聲:“當然是勸大師少管閑事,莫理會那只猴子,速速離開。”

太白金星無語之後,道:“所以,我做的沒錯。”

鄭三郎:“要是你不管這閑事,我不早就成功了!”

太白金星聲音透着無奈:“這是天意。”

鄭三郎抱着胳膊輕笑了一聲:“我難道就不是天了嗎?”

門外,陳唐唐陡然轉頭看向大聖。

大聖也轉頭看向她,伸出手。

她目光澄澈,目露不解。

他的指尖輕輕戳在了她的臉頰,軟綿綿地陷了下去。

在她做出反應前,他的手就收了回來,只是食指的指腹上還粘着一粒潔白的米。

糟糕,吃到臉上去了。

自己身為師父居然沒有做好榜樣,讓徒弟瞧見了這麽丢臉的一面。

陳唐唐尴尬地笑了笑。

他面無表情,金色的睫毛安靜地垂下,在眼睑上投下一小片撒了金粉的陰影。

他的大拇指和食指輕輕一搓,指尖突然蹿出一朵薔薇花,花瓣上還沾着新鮮的露水。

陳唐唐伸手攥住他的手,仔細翻看,他的指腹上已經沒有了那粒米,顯然是變成了那朵薔薇花。

他将手中的薔薇花往前送了送。

陳唐唐睜大眼睛指了指自己。

他點頭。

陳唐唐笑着接過來,然後擡起手,老懷安慰地摸了摸他的腦袋。

大聖:“……”

他又伸出手,一把奪過她手裏的花,手指一彈,那朵花就在他的指尖張開翅膀,變成了一只有着碩大翅膀的蝴蝶。

蝴蝶繞着她飛了一圈,然後,從窗口撲了出去。

陳唐唐眼睛閃亮,像是陽光下的水面。

屋子裏的談話聲還在繼續——

“……回去吧,這不是您該在的地方。”

“不。”

“那抱歉,為了防止您搗亂,我也只好跟着您了。”

大聖轉身坐回座位上。

陳唐唐還沒有來得及動作,門就突然被拉開了。

“大師你……”鄭三郎臉上浮起一抹紅,“你在偷聽我們兩個講話?”

陳唐唐慢了半拍:“啊?”

鄭三郎眼珠子一轉,看着坐姿筆挺的那猴兒,暗想:大師不是這樣的人,定然是那潑猴搞的鬼。

獵人倒是一臉笑容地望着陳唐唐:“您是想要些什麽嗎?”

陳唐唐雙手合十,低聲道:“施主如此善心,改日貧僧定會為你在佛祖前誦經。”

獵人的笑容一僵:“那、那就不必了,求佛不如求己。”

“那貧僧可否借水沐浴一番?”

獵人點頭:“自然可以,我正好燒了熱水,還新買了浴桶……呃,大師在看什麽?”

貧僧自然是在看太白金星是個什麽模樣。

“阿彌陀佛,貧僧在看施主。”

“我?”獵人看了一眼掏出金箍棒的大聖,又瞥了一眼正咬牙切齒瞪着他的鄭三郎,摸了摸額頭上的冷汗,虛着聲音道:“我不好看,不好吃,不好玩,吃飯放屁,睡覺打嗝,沒有一點擅長的地方。”

他嘴唇哆嗦着,假裝自己是個被吓到的凡人,順口胡謅着。

陳唐唐一言難盡地看着他。

貧僧真不知該不該告訴你,你的神仙身份已經暴露了。

不過,既然吃了人家的飯,還要睡人家的地,自然要說兩句好聽的。

陳唐唐真誠道:“您真誠實。”

太白:“……”

你這真是誇人嗎?

他不敢再去看那兩人的模樣,立刻道:“走走走,我帶你去放浴桶的地方。”

……

一陣“嘩啦啦”水聲後,陳唐唐擦幹肌膚上的水珠,套上一件中衣,抱着那件不染塵的袈~裟走了出來,卻差點被坐在門口的人絆倒。

“阿彌陀佛……施主為何會坐在此處?”

太白正坐在浴房門口的臺階上,手裏捏着一卷書,似乎正借着月光閱覽,他看到陳唐唐出門立刻站了起來,溫聲道:“這浴房獨立在院子角落,這周圍又都是野獸,我怕大師會怕,故而等候在門外。”

陳唐唐眸光清亮,低聲道:“多謝施主。”

真太白假獵人笑了笑。

兩人肩并肩,從院子一角走向正屋。

月光落在空曠的院子裏,如澄明積水,兩人漫步其中,猶如把臂同游,涉江采芙蓉。

“我觀大師您面相不凡,不知道大師是從何而來?”

陳唐唐便将自己從金山寺到長安,再從長安到唐國最東面,又從唐國最東面跑到這裏的經歷複述了一遍。

然而,待她說完,他卻好久沒有說話。

她只聽他自言自語道:“真乃神人也,恐怕連上面也沒想到您居然會迷路到最東面去。”

陳唐唐無辜道:“施主在說什麽?”

他想了想,突然道:“我有個請求,望大師能答應。”

“施主請說。”

他目光閃爍:“請讓我一同上路吧。”

無法無天的齊天大聖,率性而為的那位,還有迷路到不知東南西北的唐僧,若是單靠着你們,真怕五百年也找不到路,還是由我送你們一程吧。

“可是……”陳唐唐一字一頓問:“施主剛剛不還在說移不了根了?”

他愣了愣。

哎呀,把随口說的設定給忘了。

他不慌不忙,笑容溫和:“大師您聽錯了,我沒說過。”

哦豁,那你高興就好,貧僧一切随緣。

“阿彌陀佛,那就麻煩施主了。”

陳唐唐回到房內,卻驚奇地發現自己的徒弟和不省心的鄭三郎都在。

鄭三郎正抱着自己在屋內的一個大火炕上滾來滾去,而徒弟則正在對着燭火縫衣服。

無論是哪一個都顯得分外詭異,不過最詭異的是……難道今晚要睡同一張炕?

雖然,衆生平等,但是,貧僧實在做不到啊。

陳唐唐下意識地退後一步。

從她進門就一直分神注意的兩人同時道:“你回來了?”

“嗯。”

她忍了又忍,忍不住問:“你們這是在做什麽?”

鄭三郎搶先道:“別理他,一個行者而已,還對穿的這麽講究。”

他側着身子,一手支着臉頰,一手朝陳唐唐勾了勾:“來啊,上炕。”

“阿彌陀佛。”

這也太過非禮了。

鄭三郎桃花眼蕩開柔波,柔聲哄道:“說呀,你要睡炕頭,還是炕梢兒?是要挨着我對吧?”

這是誰給你的自信?

陳唐唐還沒有說話,孫行者那裏就傳來大力抖動衣服的聲音,“啪啪”的響聲簡直要把衣服給抖破了。

孫行者将衣服往身上一套,口中問道:“師父,如何?”

只見朦胧的燭火下,他身姿筆挺,一身紅色的長袍嚣張又霸道,一截黑色的腰帶紮住了他韌而窄的腰,褲子是白色的,腳上則蹬着一雙皂靴,金色的馬尾随着他轉身的動作一晃一晃,整個人看上去既英俊又威武。

“這都是你現做的?”

“嗯,衣服是用師父送的嫁衣改的,褲子是現做的,正好他這裏有布。”

“你不是可以施展神通嗎?何必這麽麻煩?”陳唐唐目露不解。

行者淡淡道:“法力變出來的不過是種障眼法而已,即便法力高深,也不可能瞞得了一世,而且用自己變出來的衣物,總感覺怪怪的。”

陳唐唐點頭。

一扭頭,她的視線又被桌子上金光閃閃的一根針吸引住了。

她記得他似乎用這東西變成棒子,原來還可以縫衣服嗎?

孫行者:“師父對這個感興趣?這是如意金箍棒。”

他将自己借棒不還的經歷講述一遍,眼睛卻一直盯着她看,似乎以為她會斥責他。

不過,她的視線已經完全被那個精致可愛的東西吸引走了,完全沒有分神給他。

她伸手想要摸一摸。

“師父,你是舉不起來……的……”

陳唐唐掂了一下那根金箍棒,朝他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瞎了他這雙火眼金睛吧!他這個師父究竟是何方神聖?既能隔空摘佛祖的封印,又能單手舉起金箍棒?

陳唐唐似乎感受到了他酸爽的心情,體貼地解釋道:“我力氣不大,大概是……運氣好?”

不……別說了,這更令人生氣了怎麽辦?

陳唐唐坦誠道:“似乎有靈性的東西都對我特別有好感。”

孫行者選擇不聽,并将自己叛變的棒棒收好。

“睡覺是大事!”鄭三郎拍了拍炕,又催促了一遍。

陳唐唐看了看炕頭和炕梢兒,疑惑道:“你為什麽不讓我選中間?”

鄭三郎愣了一下,一臉複雜道:“沒想到啊,你這和尚幹幹淨淨的外表下竟有着這麽一顆猥瑣的心。”

陳唐唐委屈極了,她怎麽了啊?

可他随即又翹起嘴角:“無妨,你即便花天酒地,我也喜歡的要命,我最喜歡不受禮法的人了。”

他瞟了孫行者一樣:“當然,有些人例外。”

鄭三郎把自己安置在炕頭,笑嘻嘻道:“來吧,上啊!”

這話說的就像是在催促上他似的。

不好意思,貧僧選擇不睡。

陳唐唐直接坐在炕中央打坐,淡淡道:“貧僧今日要好好參禪,兩位先睡吧。”

孫行者躺在炕上,安安靜靜,從始至終都沒說什麽。

鄭三郎則氣呼呼地背過身子睡了。

睡到半夜,他迷迷糊糊地聽到二人的對話——

“啊,徒弟好大。”

“噓——小聲。”

“嗯。”

“你的……真大真長。”

“師父摸摸?”

“有什麽不一樣嗎?”

“你試試。”

陳唐唐壓低聲音發出一聲驚呼:“好舒服。”

鄭三郎一高跳了起來,厲聲質問:“你們在做什麽!”

“哎?”陳唐唐不解。

孫行者則直接白了他一眼。

只見明亮了月光下,這師徒二人正頭挨着頭盯着那根如意金箍棒,那根棒子現在變的又長又粗,陳唐唐的一只手還按在上面。

原來是在看這個。

“哈,哈哈哈。”鄭三郎幹巴巴地笑了幾聲,探頭朝炕邊的窗戶望去:“今晚的月色真美啊。”

孫行者:“你可真是有着一顆猥瑣的心。”

陳唐唐拍拍自己乖徒兒的肩膀,以示嘉獎。

鄭三郎立馬閉上眼睛,裝作夢游的樣子,一仰身,“啪”的一聲砸在炕上,腦袋還不小心撞在了炕沿邊兒發出“哐”的一聲。

嗷!疼死了!

他強忍着疼痛與尴尬,臉上沒有一絲波動,就像是安安靜靜地沉浸到了睡眠中。

這個人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也是個能人啊。

翌日清晨,四人休整完畢,便準備上路了。

陳唐唐問太白:“不知該如何稱呼施主?”

太白假模假樣道:“我姓白,大師叫我小白、老白都行。”

孫行者回頭望了他一眼。

太白便不再說話了。

四人一路前行,因為有太白的引導,一路上順順利利,無波無險,只是腳程太慢了。

太白忍不住道:“我一直想問來着,大師你的坐騎呢?”

“阿彌陀佛,忘在長安了。”

“那行李呢?”

“也忘在長安了。”

怕太白再問,陳唐唐和盤托出自己孤身出長安的事實。

饒是太白玲珑八面、舌燦蓮花,此時也說不出話來了。

你這個取經人可相當厲害了啊,西天取經,開局一個人,裝備和徒弟全靠白送上門。

陳唐唐沉靜地補充道:“大概,這些都是跟貧僧無緣吧。”

太白:“……”

太白:“大師,你可真是……”

行者扭頭盯着他。

他舌頭一僵,立刻轉變态度:“……真是聖僧風範,一切随緣,好,不愧是得道高僧。”

陳唐唐低着頭:“慚愧慚愧。”

太白:“……”

合着你還真應下了?

又走了幾日,幾人來到一段山谷前。

太白指着霧氣彌漫的山谷道:“這個山谷可不一般,大家要小心了。”

鄭三郎不以為然:“有什麽了不起的。”

行者:“你法力不是沒了?”

鄭三郎:“可我心性在。”

行者:“呸!”

鄭三郎:“大師,你看,你徒弟呸我!”

陳唐唐……當作聽不到,這一路上兩人大小矛盾不斷,還總總找她來評判,她實在沒有精力,只得裝作聽不到。

咦?充耳不聞,他強由他強,似乎也是一種境界,貧僧果然有佛性啊。

太白道:“這裏的霧氣确實對肉體沒有傷害,但是卻會勾起人的喜、怒、愛、思、欲、憂等等雜念,還望大家不要被霧氣迷惑。”

太白一轉身,卻發現他們三個人走神的走神,看天的看天,看人的看人,沒有一個聽他說的。

得,那你們就看着辦吧。

作者有話要說: 鄭三郎:下面?

孫行者:棒棒?

陳唐唐:仁者見仁,智者見智,色者見色,貧僧什麽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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