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鄭西遙遲到了。
一個學期以來的第一次,遲到了整整一節課,被門衛記下了名字,叫班主任領進校園兒裏的。
“怎麽了?”王瑟揉了揉鄭西遙的還紅着的眼睛,“是遇到什麽事了嗎?跟我說說?看我能不能幫到你?”
鄭西遙搖頭,不管王瑟怎麽問就只是搖頭,什麽也不說。
其實王瑟還有點想問鄭西遙家長電話這個問題的,父親的電話是關機狀态,母親的電話是空號。但她看鄭西遙這個樣子,心說就算是問也問不出來什麽,索性就先略過了這個問題,讓鄭西遙先回班去聽課了。
上次家長會,鄭西遙的家長她也沒有留個電話和微信,現在孩子的心情變得這麽差,她也不知道該找誰能開導一下這孩子。
現在臨近期末考,老師上課不講課本,只講題。
對于鄭西遙來說本來是一點問題都沒有的,但無論是哪堂課、哪個老師,只要叫起鄭西遙,他要麽沉默,要麽說不知道。
下了課就趴桌子,也不玩手機,只露個後腦勺。
中午也是一樣,也不去買飯也不動地方,最多就是去個廁所,回來接着趴着。
全班都開始好奇,有幾個想問問鄭西遙情況的,見了他這副樣子也不敢上去問,冉棠和劉雨竹去問也只得到了一句“沒事”,再多嘴的話,他就會皺起眉頭來,明顯着一副要打人的樣子。
徹底把所有人都隔絕在外。
刺猬又全副武裝起來,沒有敢冒着被紮得滿手是血的風險來的人,沒人能壓着小刺猬讓他再露出柔軟的肚皮。
最先意識到了不對的是俞影,第一天鄭西遙沒有來家裏吃飯的那個晚上,俞影就隐隐意識到了什麽不對的地方。
遙遙說學校最近要補課,所以晚上會回家的很晚,他會和朋友在外面吃了飯再回來。
然後她就再也沒見過遙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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緊接着意識到不對的就是俞期。他只知道那天晚上鄭西遙一直沒回他的消息,打電話也是關機,最開始以為是他太累了,回了家倒頭就睡,沒想到第二天小朋友的手機依舊關機。
工作室裏一個認識鄭西遙的也沒有,他現在也分身乏術,實在沒有辦法,找了蔡霁同學幫忙去看看小朋友還好不好。
不動用蔡霁還行,一動用了蔡霁同學就把俞期吓得差點報警。
鄭西遙根本就是失聯了!
手機關機關了整一個禮拜,倒是天天都去學校上課,但放了學就沒了人影,蔡霁中午去找他也進不去七中校門,翻牆進去找他也找不見人。讓代課的宋老師幫忙留住鄭西遙一會,結果這死孩子壓根就沒去過專業課。
俞期忙完手頭上的工作,休息都沒來得及就匆匆忙忙趕回來,結果趕回來的時候正好是放學的點,他在學校裏找了一圈都沒見到他人。
他手上有鄭西遙家的鑰匙,家裏亂糟糟的,一地碎屑,客廳的角落裏堆了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俞期着急找人,沒注意那到底是什麽。
出了鄭西遙家門以後,俞期因為低血糖昏倒,在醫院醒的時候被俞影摁在病床上休息了一整天。
就休息了一天,又跑去郊區忙工作,臨走前還特地去了趟六中,讓蔡霁天天去七中找鄭西遙,找着了就跟他說。
……
鄭西遙這一失聯,就失到了12月底。
今年過年早,1月中旬就期末考試,元旦就是考試前最後一個假期。結果在元旦的前一天,鄭西遙在校外和人家打架,一個打了六個,打的六個人全都倒地不起,被全校通報批評。
蔡霁天天關注着七中論壇,裏邊也隔三岔五的讨論着鄭西遙。
但這裏面的人也不知道鄭西遙怎麽了,莫名其妙的就誰都不理,誰要跟他說話他就一副要打人的樣子,整天悶在教室裏,下課就趴桌子,上課也魂不守舍,問問題也答不出來,叫去辦公室也悶着不說話,把老師氣的不行,又氣又愁。
我的媽呀,蔡霁吓得心跳都加快了。
這不是去年遙哥那個狀态嗎?
誰又惹着他了?他後哥轉校跟他同班了?還是他後哥要回國跟他一起生活了?總不能是他後媽從地底下蹦出來了吧。
元旦假期過去,俞期終于放松了下來,他把面試新人的工作甩給崔如許後馬不停蹄就去學校找鄭西遙的班主任。
“請問您和鄭西遙的關系是……”
“他哥哥。”俞期說,一晚上沒休息,也沒吃東西,他頭還是有點暈,“他父母都出差不在家,我受他父母所托照顧他,前幾天我也太忙,不好意思。”
“噢……”王瑟給俞期搬來了一張凳子,說,“您坐下吧,我看您臉色也不好,關于鄭西遙的問題……其實有不少是要說的。”
從辦公室出來的時候,那種眩暈感幾乎是突如其來的,也幸虧是靠着牆,不然在學校裏面暈倒還是有點……丢人。
俞期從兜裏摸出塊草莓味的硬糖,撕開包裝含在嘴裏。
班主任說,鄭西遙這一個禮拜上課的狀态非常不好,作業不寫,上課回答問題也答不出來,不知道是真的答不出來還是故意的不回答,反正就是狀态很差。同學們也說,鄭西遙這一陣子特別特別不對勁,不跟任何人說話,也不出教室。
最主要的是跟人打架,還是在校外。
不過有同學看到了全過程,說是那六個人先拿刀想打劫鄭西遙,鄭西遙也算是出于自保打的人。但不管怎麽說,還是把人打的倒地不起。
怎麽突然這樣了?
蔡霁其實有那麽一點想告訴俞期,關于鄭西遙去年發生的事,但他不确定鄭西遙到底願不願意讓俞期知道,而且以他對鄭西遙的了解,就算真的要說,他也肯定願意主動說,而不是被動的被別人說出來。
蔡霁見到鄭西遙了,那天他特地找老師請了假,中午的最後一節課提前10分鐘離開學校到七中文A班門口去堵了鄭西遙,基本算得上是用扯的,把鄭西遙扯到了那天吃魚的餐館裏。
“你怎麽又這樣了?!”蔡霁吼他,把剛買來的牛奶和雞蛋拍在鄭西遙面前,“你給我先把這倆吃了!我去給你要吃的!不許跑啊!敢跑我就弄死你!”
鄭西遙慢吞吞的剝着雞蛋殼,有氣無力的說:“我有什麽可跑的。”
要完飯的鄭西遙坐回鄭西遙對面,問:“沒跑?沒跑那怎麽在哪都找不着你?還不回家!你說這半個月你都哪去了?俞期都他媽急出低血糖了!都進醫院輸液了你知道不?”
鄭西遙動作一頓,搖搖頭,用着氣音說:“我不知道,他沒事了吧?”
“現在是沒事。”蔡霁說,“誰知道以後呢。你到底怎麽了啊哥哥?你知道我打你手機聽見關機的時候都快吓死了嗎?我/操/我都快報警了,我還以為你人失蹤了呢!”
“我沒怎麽樣。”鄭西遙吃完雞蛋又喝完奶,不知足的舔了舔嘴唇,說,“就是最近有點……煩。”
蔡霁說:“我知道你煩,你去年煩的時候也是這樣躲起來,差點給老蔡吓得出動派出所所有大哥,不是,煩總得有個理由吧?你後哥要回來了?”
鄭西遙搖頭:“跟宋榮沒關系,俞期。”
蔡霁不愧是跟鄭西遙認識四、五年的人,他說個一個人名,再加上一系列的失态舉動,蔡霁立刻就知道了遙哥這半個月的所有情況,問:“哪個膽子大的在你耳邊說什麽亂七八糟的了?”
他見鄭西遙只是垂了下眼睛,就更加肯定了這個答案,情緒說下子就上來了,說:“我靠哥!你他媽的……我操……我也太恨鐵不成鋼了吧,你還是我哥嗎?怎麽跟感情沾邊了你耳根子就這麽軟了?你喜歡誰跟他們有什麽關系,你……”
“那俞期呢?”鄭西遙打斷蔡霁的激動,“你說,俞姨對我像親兒子似的,她要是知道我對他兒子有這心思……先不說她能不能接受,她……你想她以後怎麽看我?還有我爸,我爸他出來以後就等着我出人頭地,結果我先自己把作風搞壞了,你讓我爸怎麽想我?”
蔡霁張了張嘴,說不出話來。
鄭西遙太重視父親的眼光了,他害怕父親任何形式的失望,蔡霁知道,他能勸鄭西遙不去在意別人的說三道四,卻勸不了讓鄭西遙不去在意父親的評價。
“那你……”蔡霁忽然覺得喉嚨有點疼,“那你這幾天都住在哪?”
鄭西遙低下頭,說:“舊家。”
住了16年的地方,充滿傷心和不堪回憶的地方。
見到了鄭西遙,知道他沒事,蔡霁其實也就放心了,不過臨走前,他還是忍不住想要囑咐鄭西遙一句話:“遙哥,你煩心歸煩心,但你不能糟蹋自己。”
鄭西遙點點頭,正想說“我知道”的時候,蔡霁又搶先他一步,說:“我是說學習上。”
鄭西遙一愣,“我知道”說不出口了。
蔡霁說:“你們考試比我們早一兩天,如果你又跟去年似的,連期末考試都敢缺席的話,我肯定要告訴我教練的。不,如果你再敢這麽混吃等死的過下去,我也要告訴他。鄭叔出來是要看你出人頭地的,不是看那幾張白卷兒。哥,你懂嗎?”
刺猬的尖刺紮到了棉花糖上,把他自己也給軟化了。
“我知道。”鄭西遙說着,終于露出了笑容,“我真的知道。”
于是,在1月14號那天,鄭西遙缺席了本不想缺席的俞期生日,卻出席了本不想出席的期末考試。
鄭西遙淡出了俞期的世界。
……
期末考試結束,寒假正式開始。
不過對于兩個A班的學生來說,寒假還得等上一個禮拜,要補課。
鄭西遙又恢複了剛開學時的那個樣子,雖然沒有多說幾句就要打的樣子,卻也是種生人勿近的氣場,除了劉雨竹和冉棠,A班37個人,沒一個敢接近鄭西遙。
補課的這幾天唯一的樂趣就是可以穿自己的衣服,A班登時又變成了一堆堆花孔雀争奇鬥豔,比這看誰的衣服更鮮亮。
就顯得最後的那個一身黑的鄭西遙很單調。
期末考試不出意料卻又有那麽點出人意料的,鄭西遙還是穩坐第一。
沒什麽值得驚訝的,短短一個學期,全高一學生都潛移默化的認同了數字1後面的那個名字,如果說有一天1後面的名字不是鄭西遙了,那值得驚訝呢。
不過也确實有點不可思議。
畢竟這人在期末考試前還那麽喪,上課不聽下課就睡,作業還不寫,誰知道就這樣這人還是能拿第一,給老師吓得都快為他們地上速效救心丸了。
鄭西遙恢複了正常的當天,幾門老師一個接一個的找鄭西遙談話,愣是把鄭西遙那一整天的課間都給談完。
補課的最後一天,班裏的同學都躁動的不行,老師頭一次費勁的維持了幾次秩序,政治琳琳姐幹脆放棄了維持,和同學們一起聊起來過年打算做什麽。
做什麽?
鄭西遙本以為,他能留在這裏,和俞姨俞期說上一句新年快樂,能幫着俞姨一起包餃子,然後偷偷的在餃子裏放一顆糖。
他本以為他是可以留在那個家裏一起跨年的,結果現在也不過是異想天開了。
微信列表裏整天更新着劉雨竹和梁淺問的問題,偶爾穿插柯珂分享來的理科班的笑話,還有冉棠偶爾的課表,和劉楓烨截圖來的一群傻逼的可笑言論。
置頂的對話框變成了一個,每天都閃着蔡霁各種有用的、沒用的話。
曾經另一個置頂的對話框被調成了“屏蔽消息”,被擠到了對話框的最下面,備注也默默的變回了最開始的微信名稱。
好像一切都回到了原點。
但那個他想進去的家卻進不去了,想再吃一次的飯也吃不了,那個想熬夜加班做出來的禮物此刻應該還靜靜的堆在客廳的角落裏,那個想送出去的禮物也一直留在了瞿爺家裏。
送不出去了。